劍斬飛升巔峰
一劍遞出,諸多橫亙在前方道路上的心魔幻象皆消散。
負責坐鎮托月山的飛升境巔峰元凶,不但是一位純粹劍修,其本命飛劍,甚至摹刻了兩尊高位神靈“想象者”、“回響者”的一部分神通。
城隍沈溫,一顆金色文膽砰然碎裂,滿臉悔恨神色,似乎後悔當年交出那顆文膽。
白衣僧人,側過身,微微後仰,撚動手上那串佛珠,以眼角餘光打量那位年輕隱官,笑容玩味,似乎在說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紮馬尾辮的青衣女子,不躲不避,任由劍光一斬而過。
托月山被當中劈開,一分為二,出現了一道不可彌合的巨大溝壑,竟是久久未能恢複原樣。
與此同時,持劍的大妖元凶身軀法相,也被一劍斬開,相距極遠的半張臉龐上,,可事實上對於玉石內在肌理,都不敢說全部透徹。
所以隻要確保那件仙家重寶,不至於被元凶砍碎就行。
元凶越是能以劍術拆解一座仿白玉京,陳平安越是可以袖手旁觀,在旁觀道。
唯一可惜,是玉符宮開山祖師所仿造之物,是大幾千年前的那座舊白玉京了。
陸沉揉了揉下巴,“這就奇了怪了。”
元凶要是站著不動,就可以幫助托月山支撐更久。
不然看似施展神通,術法迭出,隻會讓陳平安朝托月山少遞出幾十甚至幾百劍。
陳平安說道:“大妖元凶當然也希望痛痛快快廝殺一場,比如以純粹劍修身份,與人問劍。至於是不是我,其實不重要,隻要對手的境界足夠,比如換成齊老劍仙,說不定這會兒都開始拿劍互砍了。”
稍後自己離開此地,一定讓劍修元凶得償所願。
陸沉沒來由說道:“那個家夥,到底吃掉了多少個擁有王座實力的蠻荒大妖?”
陳平安想了想,“很多。”
再次重複了一遍,“很多!”
周密的後手之一,就是料定白澤會重返家鄉,心甘情願輔佐劍修斐然,這位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一同與浩然對峙。
要知道文海周密陰神所在,是那個被他吞並大道的十四境修士陸法言,而陽神身外身,正是枯骨王座大妖白瑩,此外還一鼓作氣吃掉了切韻,黃鸞,曜甲在內等一眾舊王座。
這還隻是周密放在台面上的成果。
如果不是算準了白澤會重返蠻荒,估計以周密的胃口,還要在暗中吃掉更多的飛升境。
這種事情,恐怕除了周密,其實換成任何一位大修士,哪怕同樣是十四境,還是誰都做不到。
陸沉由衷感歎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家夥真可以算是個……獨醒之人。”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首先需要得到托月山大祖的默許,其次需要周密自身境界足夠,擁有打殺十四境大修士的實力,
最後,也是最大問題所在,還是周密能夠以自身的通天學問,解決掉那些大道相衝的隱患,周密還要保證不至於如此逆天行事,不被蠻荒天下的大道厭棄鎮壓,反而折損自身實力……
否則那位托月山大祖,為何不親自來做此事?大可以憑此跨出最後半步,大道圓滿無缺漏,真正躋身十五境。
非不願,實不能。
極有可能,已經登天的周密猶有手段,讓這些帶往新天庭的“雞肋”存在,剝離出來,再徹底打消殆儘,好讓白澤彌補那份喚醒冬眠大妖的大道折損。
比如……真名皆歸白澤?
那麼陳平安的合道半座劍氣長城,撚芯以縫衣人的手段,幫助陳平安承載大妖真名。
就成了一記不講理的關鍵手。
攔阻白澤,截取真名。
準確說來,是留在人間的年輕隱官,阻攔身在天外的神人周密。
一條獨木橋,好似有人攔路,截斷津流,舍我其誰。
陸沉佩服不已,“先前在曳落河那邊,白澤沒有對你出手,確實不是一般的高人風範了。”
陳平安說道:“互換立場,我也不會動手,我尚且能夠做到,白先生當然更是,無須擔心什麼。”
陸沉一時間呐呐無言,有點明白隱官大人的長輩緣是怎麼來的了。
爐火純青,出神入化,而且最重要是誠心啊。
陸沉猶豫了一下,問道:“陳平安,你其實不是左撇子,對不對?”
陳平安沒有藏掖什麼,“小時候上山,摔了一跤,右手被割傷,傷筋動骨一百天,乾不了活,很長一段時間都得用左手,後來就習慣了,而且燒瓷拉坯,也講究兩手均衡,所以我談不上左撇子右撇子。”
好看的風景,值錢的草藥,往往都在險峻處。
陸沉徹底無語,“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極有可能,陳平安右手的出劍與遞拳,從未真正下過死力,就算有過,在一切外人眼中,肯定一直隱藏極好。
所以陳平安偽裝極好的“左撇子”,其實又是一層障眼法。
陳平安笑道:“又沒礙著誰。”
遙想當年,那個泥瓶巷的草鞋少年,當時路過自己的算命攤子,那會兒瞧著多質樸,與人言語,從頭到尾,沒半句怪話的。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財迷依舊。
其實深究起來,陸沉倒是不奇怪陳平安的變化。
一本書字數越少,餘味越長。反觀字數一多,往往就越經不起細細推敲,不過白紙黑字,對錯是非,畢竟都在裡邊了,一目了然,苦難,砥礪,堅持,取舍,遠遊,返鄉,失望,希望。
陸沉瞥了眼陳平安手持長劍,神色凝重起來,“怎麼回事?為何如此界限分明?”
在天外,她曾親手斬殺披甲者。
陸沉在參加那場河畔議事的時候,就已知曉此事。
畢竟她是提著一顆頭顱,參加的議事。
然後她就那麼隨手丟入光陰長河當中。
那一幕,陸沉相信自己就算再過一萬年,都會記憶猶新。
但是按照陸沉的推演,她哪怕在那場天外廝殺當中,大道受損頗多,可仍是不至於當下這般境地,就像她是她,陳平安是陳平安,劍就是劍,持劍者就真的隻是字面意思的持劍者。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手中長劍,說道:“我當年莫名其妙離開劍氣長城,出現在海上一處名為造化窟的地方,後來發現被崔師兄不知以什麼手段,打斷了我與她的那份心神牽引。”
除了有意讓陳平安誤入歧途,一直如墜雲霧,不得不反複捫心自問,人生到底是真實無疑,還是一場大夢虛妄,需要陳平安去選擇。而造化窟三夢之後,徹底打斷陳平安與她的牽連感應,又是第四夢的關鍵之一。
崔瀺好像故意讓陳平安失去這份“心安”,教給這個小師弟一個道理,世間一切外物,都不足以成為一顆道心的依憑。
陸沉笑道:“繡虎用心良苦,這樣的師兄上哪兒找去。”
“你也想要一個?”
“那就算了,免了免了,貧道小胳膊細腿的,多半無福消受。”
自家的師兄就很好嘛,白玉京大掌教,那是公認的道法高,脾氣好。
話說回來,餘鬥,陸沉,陳平安,三人好像都是師兄代師收徒。
陸沉說道:“差不多可以了,此地久留無益。”
陳平安點點頭,重新左手持劍。
長廊天地之外,元凶接連遞出二十餘劍,竟然成功斬斷仿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之間的銜接。
大妖元凶終於停劍,低頭看了白骨裸露的持劍之手,出現了一抹恍惚神色,很快就眼神堅毅起來,抬頭遠望曳落河那邊。
白先生終於返鄉了。
那就可以放心了。
不曾辜負師恩,不曾辜負家鄉。
隻希望自己也不曾辜負白先生的賜名。
萬年之後,見不見面,其實不重要了。
劍斬虛空,從雲霧漣漪中走出一位沒有施展法相的青衫劍客。
元凶站在托月山之巔,提起手中長劍,“問劍?”
陳平安點點頭。
對峙雙方,各自收起了法相、陰神。
蠻荒天下,大祖首徒,劍修元凶。
劍氣長城,末代隱官,劍修陳平安。
元凶腳尖一點,從托月山一閃而逝,直奔那一襲青衫。
陳平安身上突然蔓延出無數條黑白長線,一瞬間整個人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