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0

時間：半小時後。

地點：爵爺臨時辦公室。

主審人：弗爵爺。

嫌疑人：唐某某。

“坐吧。”爵爺看著嫌疑人道。

嫌疑人一臉謹慎入微地坐下。

爵爺把玩著鋼筆, 淡淡道：“說吧，怎麼回事。”

犯罪嫌疑人眉宇間寫滿了糾結, 隨後小芯試探道：“Sir，您想讓我說什麼？”

“啪！”爵爺將那支刻字的英雄鋼筆拍在了桌子上，怒視道：“當然是全部！你先解釋一下，為什麼不踢球了？在哪裡受訓？為什麼沒來曼聯試訓？不用狡辯，我已經讓人查過了，這麼多年並沒有任何一個亞裔孩子來試訓門將這個位置！”

在他的盛怒中，向來舌燦如花, 嘴甜如蜜的嫌疑人，反而像是失去了表情, 整張小臉兒都有幾分木然。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 原本怒火熾盛的爵爺，不但重拾冷靜，也有了幾分自責。

他們討論過很多足球方面的問題, 可他從沒問過這個臭小鬼——

小子, 你踢過球嗎？什麼位置, 水平如何？

既然沒有問過, 那小子沒有告訴他，也算不上隱瞞，他也沒有道理衝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想到這裡, 爵爺就意識到自己噴得太過了, 可誰能告訴他，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和這小子之間的界限，就越來越模糊了呢？

就在爵爺準備輕咳一聲，或是轉移話題, 或是……好吧，他還是道歉吧。

在他漫長的人生中，遇到了太多糟心的傻叉老板，他不能在遇到了一個小天使後，還往死裡欺負他。

然而就在此刻，小臉兒木然的青年反而率先抬頭看向了他，答非所問道：“Sir，當您臨時接受蘇哥領，並率領它闖入世界杯時，您是什麼感受呢？”

這個問題……

爵爺沒有回答，因為他敏銳地聯想到了青年在訓練場上，對他說的話——

陪練可以。

注冊不行。

請中國足協幫忙注冊，更不行。

這也讓爵爺更加耐心地，甚至是斟酌著回答了年輕人的疑問。

“什麼感受……其實沒什麼特殊的感受。因為在那個時代，我們蘇格蘭可是連續5次闖入了世界杯呢，可不是現在的蘇格蘭能相比的。

我之所以在那個時候兼任了國家隊主帥，是因為當時國家隊主帥斯泰恩突然去世。

我那個時候也是趕鴨子上架，但也對世界杯充滿了期待。

畢竟那個時候，我已經在歐洲優勝者杯中，戰勝過拜仁，也在決賽中擊敗過皇馬。

蘇超豪門格拉斯哥流浪者和阿森納——沒錯，就是你知道的那個阿森納，當時都對我發出過邀請。

所以那個時候，我很想尋求點新的挑戰，也覺得自己有幾分能力。

結果我和我的前任們一樣，還是未能率領蘇格蘭闖入世界杯淘汰賽，依然是小組出局的命運。

如果你問我，現在如何看待那段經曆，我會說——我有些遺憾，遺憾自己當時未能做得更好，也遺憾自己不是第一個率領蘇格蘭闖入世界杯決賽圈的那個人。”

爵爺說到這裡，就看向了年輕人。

“中國足球，就那麼可怕嗎？可怕到讓你畏懼如虎？”

畢竟這小子，對於成為陪練並沒有那麼不情願，讓他真正無法接受的，還是在中國足協注冊成為球員。

可這又很矛盾——

這小子分明很愛他的國家。無論是在拿著中國護照通關時，還是宣傳中國的飲食文化時，又或者是在為申花俱樂部的球員謀福利時，甚至還體現在帶他看中醫時。

他能為他的國家做那麼多，可唯獨不想成為一名中國的職業足球運動員，這就很滑稽了。

老人的話，也讓唐某某沉默了幾秒，才輕聲說：“我很難形容這種心情……讓我想想怎麼說。”

爵爺道：“不知道怎麼說，那就我問你答吧。你們中國的主持人，今天讓我和吉爾玩了這個遊戲。”

唐某某：“……”

讓爵爺和吉爾玩“你問我答”？

段老師，你真的可以的！這期節目，我也一定會看的！

他既然沒有拒絕，爵爺就默認他同意了，直至核心：“你多久沒有正式訓練過了？我是說，雖然你戴的是拳擊手套，但我也能看得出，除了選位、反應、跳躍這些條件反射的東西，其他的基本功，簡直是一塌糊塗！”

爵爺說到這裡，已經滿滿的心塞。

這小子隻憑天賦，就能做到這種程度，然而令人痛惜的是，他現在隻剩下天賦了！

唐某某：“……很多年？呃，我自己玩足球的時候，也不會練習撲救啊。”

爵爺繃著臉問：“那你就練起了長傳？”

唐某某尷尬地笑了笑：“……是顛球。”

畢竟長傳也是斯大爺的碎釘鞋，自帶的技能啊。

他說了實話，爵爺的白眼反而要翻到天上了。

什麼叫浪費天賦，這TM就是！

他忍耐著繼續問：“為什麼不當門將了？”

唐某某實話實說：“其實也沒怎麼當過門將，您看我那一塌糊塗的基本功就知道了。”

爵爺：“……”

唐某某繼續坦白：“或許我在這個位置上，有那麼一點天賦，但我並不像卡西那樣，享受撲出絕殺進球的快感，而是更希望自己是進球的那個。”

爵爺：“……那你進球的能力如何？”

年輕人的腦袋，瞬間耷拉下去，這顯然也是最好的答案。

但爵爺並不輕信，畢竟這小子自稱沒怎麼練習過長傳，可在幾十米外，精準擊中佩蘭的腦袋，就說明了一切——

他應該支持佩蘭去驗傷的，最好爭取個工傷，坑死這個小王八蛋！

爵爺繼續道：“再說說中國足球，你不是很喜歡你的國家嗎？”

終於說到了正題，年輕人在經過這幾輪談話後，也能把自己的心結，問出口了。

“申花是中國最好的俱樂部之一，在前些天那些已經21歲、22歲，甚至23歲的‘青訓’小將跟隨我們訓練時，您應該已經意識到中國足球的水平了吧？”

爵爺並沒有嫌棄他的前奏過長，而是點了點頭，並用專業角度點評道：“身體素質其實也可以，但基本功都不紮實，速度和爆發力也有些欠缺。”

唐某某知道爵爺這樣的評價，已經是嘴下留情了——

沒看老頭說的都是身體，一個字都沒提技術嗎？

他繼續看向爵爺：“這些天，您也見到了很多中國球迷，您能感受到他們對足球的喜愛嗎？”

爵爺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然後誇了誇球迷。其實這些話，他今天在接受《天下足球》的采訪時，已經說過一遍了。

但眼前的孩子，值得他當一次“複讀機”。

唐某某繼續道：“今天采訪您的節目，是《天下足球》。自它開播開始，就是中國最好的足球節目，我也相信，即使和BBC、ESPN這些電視台的足球節目相比，它也是毫不遜色的。

它也出過很多很棒的球星專題節目，最經典的兩期，分彆是大衛的，和亨利的。

有很多節目中的文案，球迷們都能倒背如流。”

爵爺略有一些意外，他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隻是知道這是中國官方的足球節目，並未想到眼前的年輕人，居然對這檔節目有如此高的評價。

當然了，這樣高的評價，也有跑題的嫌疑。

年輕人接著道：“中國有最好的足球節目，也有最好的球迷，但我們的足球水平，就在這兒。”

唐某某說著，就站起來比了比自己的腰。

“在一百八十多個國家和地區中，我們就穩定地排在中間偏上一點點的水平。可我們都知道，能闖入世界杯的國家，隻有32個。

如果隻是拿不到世界杯門票，我其實不會那樣抗拒，但真實的中國足球的水平，其實是一路下跌的。

在80年代，我們還是亞洲最好的國家隊之一，我們的球員也很有特色。

在90年代初，查爾頓爵士曾把宿茂臻招入過曼聯青年隊，您也對他留下了印象。

在00年前後，您也看過孫繼海的表現，可能也知道水晶宮有個中國隊長，叫範誌毅。

02年的時候，我們終於拿到了世界杯門票。那一天，我們的球迷像是慶祝贏得了大力神杯那樣，慶祝我們終於闖入了世界杯。

我們本以為那會是中國足球走向光輝的起點，但令人痛心的是，在片刻的絢麗後，等待球迷的，就是無儘的沉淪。

我們的鄰居在變得越來越好，而我們在變得越來越爛。

這一切的根源，既不在於青訓，也不在於土壤和環境，而是在於我們的上層建築，就已經糜爛到了極點。

我們的足球，永遠都是外行指導內行。

我們的聯賽，充斥著黑哨偏袒和不公。

我們的球員，在青訓時期就需要賄賂自己的教練，甚至自己的第一場假球，就是在自己的教練的逼迫下踢得。甚至有球迷戲稱，家中沒有幾處大城市的房產，就不敢讓自己的孩子去踢球……

我們的足球，就是誕生在這樣的環境之中。

它可以是企業家的宣傳工具，是主管領導的斂財工具，是菠菜業的操縱工具，唯獨不是那顆寄托著夢想、奮鬥和快樂的皮球。

我厭惡這樣的足球，這也不是我所愛的足球。

可我愛著這個國家，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改變一切，但裡卡多今天說了一句話，讓我意識到我的虛偽。”

唐某某說到這裡，已經看向了爵爺的眼睛。

“我想您可能也沒見過，哪個口口聲聲愛著自己祖國的人，卻拒絕穿上那件國家隊球衣，拒絕為自己的祖國效力。”

聽到這裡，爵爺終於懂了年輕人的情緒何來，他在意的點，又是何處。

這讓爵爺不由哂笑：“小子，你再說一次？”

年輕人愣了下，但在老人的眼神示意中，他又重複了一次。

可這番說完，老人嘴角的笑意，已經變成了冷漠嘲諷的弧度。

“小子，給我收起你的傲慢！

雖然中國足球在國際足聯的排名，一直徘徊在70名左右，但你這個一天職業足球沒踢過的小子，真以為自己憑借那點天賦，就能踢職業了？還能被國家隊征召了？你的臉皮厚度，居然有這麼厚嗎？

即使你能在曼聯踢上球，那麼你和德赫亞誰是一門，還很難說。

難道我是因為你是俱樂部的老板，就讓大衛滾去看飲水機的人嗎？我在乎的隻是3分，是冠軍，可不在乎你是不是我的BOSS，是俱樂部的主席！

而且我雖然不了解中國足球，但我知道一點——

一名門將，或許能撐起球隊的下限，可如果想提升球隊的上限，那絕非一名門將就能做到的。

否則的話，卡西利亞斯的歐冠冠軍，不應該隻是3個，而強如布馮，也不至於1個歐冠也沒有！

當然了，你可以說，我們的目標，隻是衝出亞洲，拿到世界杯的門票——

但你們在2002年，已經做到這一切了。

除非你能率領這支球隊走得更遠，否則你也沒有比那支球隊的門將更出色。

足球，永遠是屬於11人的運動，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唐某某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懂，他當然懂。

但爵爺知道，他還不懂，因為他的表情，說明他仍然在意，或許是在意卡卡的某句話，又或許是在意自己明明有能力，卻不想主動跳入泥潭的事實。

可這有什麼錯呢？

他成為曼聯主席，也才僅僅2個月，但他已經為中國足球做了多少呢？

他知道，吉爾知道，不久之後的中國球迷也將知道。

爵爺看了看年輕人染上鬱色的眉宇，略有幾分痛心道：“我想讓你成為一名球員，是因為我知道，你深愛著足球，你也表現出了天賦，而我們急需門將，為什麼不讓你試試呢？

但這一切，都應該是建立在你享受成為一名守門員的基礎上的。

如果你更喜歡的是進球的快樂，我們就不應該讓你站在門前度日如年。

畢竟我們想為老特拉福德帶來一名出色的門將，也僅需2500萬英鎊，不是嗎？

所以你給我記住一點，曼聯不需要你來肩負，也不需要你拯救。

而中國足球，無論裡卡多跟你說了什麼，你都要知道一點，他是裡卡多，他不是你。

他是一名職業球員，他在青年時代，就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在人生最美好的時候，站在了足壇的頂峰，幾乎捧起了所有能捧起的個人的、團隊的獎杯，他近乎贏得了一切。

裡卡多的世界，也很單純。

他想救贖，所以他捐贈工資。他想專注於足球，所以他轉會到了曼聯。

他是一個目標純粹的男人，也是一個可以為了自己的祖國流下眼淚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裡卡多是一名巴西人，他不是中國人。

他不會知道你在思考什麼，糾結什麼——如果你沒有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知道。

職業球員，這座基地裡就有幾十個，一點也不稀罕。

可曼聯主席，足壇隻有一個，他就在這裡，已經在為中國足球作出貢獻。”

“噗。”

爵爺怒了：“你笑個屁！老子說了那麼多，你的反應隻是這樣？”

唐某某起身道：“當然不是這樣。”

老頭又是幫他甩鍋，又是幫他開解，甚至還Diss了一下卡卡，他又怎麼會隻用笑容感謝老人呢？

他當然要給老爺子一個擁抱，一個大大的擁抱。

可他後悔了……很後悔很後悔的那種！

“Sir，你怎麼能打人呢？”

“你這種天賦，不踢球就是足球最大的損失，我打你怎麼了？你比大衛那個‘沙灘之子’還TM欠揍！”

唐某某：“……”

咳，原來大衛叔叔也在“沙灘之子”的名單中啊，他突然平衡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