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澄打開門,不出意外的看見了如預想中那般的混亂場面。
一群人圍著芥川龍之介，就像是一群人圍著一隻剛被撿回家的小黑煤球。
隻有中島敦站在旁邊想靠近又不敢，耷拉著的虎耳和尾巴還沒有解除,而一隻毛絨絨的虎爪正貼在臉上挨揍的地方,看起來是真的挺疼,還可憐巴巴的。
伊川澄也沒想到敦居然是最受敵視的那個……總感覺有點對不起他,下次請吃頓飽飽的茶泡飯加刺身大餐做補償吧……
但想起身邊還站著位“太宰先生”，伊川澄的臉色又變得臭臭的，示意身邊的太宰治先進去。
能讓伊川澄心情不好，太宰治的心情反而變得格外好,簡直是蹦蹦跳跳地先一步踏進了公寓裡，“中也——你就算是擺出溫柔的表情也隻會顯得滑稽啦,完全不合適——”
這熟悉的欠揍聲音,刺激得中原中也當場就是一聲威脅意味十足的“哈！？”。
“太宰先生……”在中原中也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之前，越過重重眾人的芥川龍之介先將那一聲喚出了口——緊接著,他卻又沉默了下去,身形也僵硬的停頓在原處。
一看就是與太宰治很有些什麼經曆的樣子,與同被稱呼為“中也先生”的中原中也反應完全不同。
伊川澄：“…………”
太宰治的腳步一頓：“嗚哦,空氣中有點酸味飄過來了。”
這一趟來得值了！
“怎麼了,芥川？”
芥川龍之介怔在原地,而肩頭罩著那件熟悉的純黑大衣外套,身穿港口Mafia時期裝束的太宰先生正直徑朝他走來,目光與微笑皆是此前從不曾見過的溫和，“是被嚇到了嗎？”
這樣親切的教導者姿態，他隻在太宰先生面對人虎時見到過。
對他的教育是從始而終的冷漠、嚴厲，甚至在不久之後便拋棄了他。而當對方再出現於自己眼前，已成為了另一人口中的“太宰先生”,被那雙鳶色的眼眸始終密切關懷著，無論做得如何都能得到肯定與鼓勵。
——在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也終於，能在那雙鳶眸的倒影裡看見了他自己。
隻有他自己。
太宰先生卻並不是那個世界的太宰先生。
芥川龍之介動作緩慢的，抬手遮去了自己的眼睛，再開口時的聲音沙啞，“並非此世界的芥川龍之介，在下…僅是……未能得到您認可的愚笨之人……”
空氣中寂靜一瞬間。
太宰治掛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無聲之下，眾人嘩然，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但總結起來，大概隻有一句話：太宰，你小子可以啊！
而平靜表情下的太宰治，隻感覺自己後背的冷汗直往外冒，仿佛是被某種不可言說的存在盯上一般，逃生的本能在瘋狂拉警報。
伊川澄正負手站在他身後。
“——呼，”扛著背後傳來的莫大壓
力，太宰治從容上前兩步，一抬手按在芥川龍之介的發頂上，語調溫柔，耐性點滿，“為何說需要我的認可呢，芥川？”
“您曾…賦予過在下…生存的意義。”芥川龍之介的語速很慢，甚至有點斷斷續續，“如恩師一般的存在……但那教導的時間，卻轉瞬即逝……一定是在下還不夠讓您滿意……”
旁觀眾人的視線變得震驚，變得犀利，變得充滿審判與控訴：……哇啊啊你這小子，踹掉伊川澄當了人家的老師竟然還不負責？！
太宰治不動聲色的微笑著，背地裡的心率已經聽到直線飆升，死亡的陰影開始自背後籠罩而來。
“不。”——他止住芥川龍之介未說下去的話，口吻堅定的否認道，“與你無關，那一定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我是個惡劣至極的家夥。”
芥川龍之介錯愕抬起頭，“……？”
“雖說兩個世界的走向不同，但構成一個人的本質特征還是大體相同的。”太宰治的食指抬起，虛指著自己的太陽穴。
“而太宰治這個人啊，是個徹底的我行我素主義，隻會使用最具效率的方式來達成目的，隻會使用最趁手便利的工具——這樣的家夥，是不會在意人的感受的。因為連人心也是被他所掌控的一部分。”
圍觀的吃瓜群眾裡，中原中也發出小聲的驚歎：“謔……原來他對自己的惡劣面這麼有自知之明啊。”
聽到這句話的莫西乾老大抬手便壓低了他的禮帽，把帽簷壓得蓋住了中原中也的視野：這正是進行話療的關鍵時刻呢，彆打岔。
“太宰先生，不是的……！”黑瞳睜大的芥川龍之介下意識反駁。
“是嗎？或許後續會不一樣吧。或許他也會被某人拯救，或許他也會被指引著走向更光明或更黑暗，或許他隻是在進行另一場看起來更有意思的遊戲——但最初的本質是不會顛覆的，你大概是遇上了那時候的我吧。”太宰治微笑起來，“我真正要說的是，芥川，你永遠隻需要凝視你自己的內心。”
“而你也知道，學生總有要出師的那天，”太宰治垂下指向太陽穴的手，“就是當學生優秀到不需要老師教導的時候。即便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性格再惡劣的老師也會主動放手，讓學生嘗試著獨自登上更高的階梯。”
“我很榮幸能在另一個世界當過你的老師，芥川。”
被摸著腦袋，芥川龍之介表情怔然無言，在很長時間裡都沒有回答哪怕半個字。
但是他周身無時無刻不被豎起的無形利刺，似乎正如冰雪在陽光下緩慢的消融。
“是…這樣嗎？”縱然沒有落淚，芥川龍之介的嗓音仍舊變得沙啞，“在下……是優秀的嗎。”
“彆這麼不自信啊，”中原中也扶正帽子，順道不著痕跡踹了莫西乾老大一腳，“光憑這個世界的成就來說，眼下的你雖然沒加入港口mafia，學曆可是這間公寓裡最高的呢。”
“………………”
一句話，把在座所有人都說得既欣慰又沉默。
隻有伊川澄與有榮焉般挺了挺胸。
他教的！
芥川龍之介的手掌依舊虛掩在臉前——隻是這次，他的唇角抿出了點淺淡的笑意。
亦如佛像前頓悟的神子般，神情變得釋然而平和。
“深感歉意，”他轉過頭，向中島敦認真道歉，“在下方才的反應過激了。”
“啊那個，沒事，”中島敦連忙擺手，“也是我不好啦，直接半虎化就跑你面前打招呼了，這猝不及防的，肯定會被嚇到啦……”
“另外……”芥川龍之介又看向中原中也，“中也先生感興趣的另一個世界，在下隻能詳細描述自身知曉的那部分。”
雖然中原中也之前也有詢問過，但芥川龍之介那時並沒有回答——此刻的他願意開口，正是防備開始降低的標誌。
往後退了幾步讓出空間，太宰治站在玄關，望著客廳裡重新變得溫馨而熱鬨。
“實在是讓我感到驚訝。”耳邊傳來十足穩重的熟悉話語。
“偶爾也要做個體貼的知心大哥哥嘛。”太宰治彎起眼，心情很好，“你來得也不慢哦，織田作。”
“前面那一段，為什麼要刻意貶低自己？”織田作之助問他。
“因為我說的是真的——”拖著尾音的太宰治轉過視線，目光落在織田作之助的身上，“我還以為織田作很了解我呢，結果真讓人傷心。”
說到最後，他還故意“嗚嗚”了兩聲。
“啊，雖然不敢說很了解你，”織田作之助開口，“但我至少知道那段話是你故意那麼說的。”
“——是嗎？”
目光重新投向客廳，太宰治的神情平靜，嘴角卻微微揚起。
而跟著織田作之助一起來的蘭波和魏爾倫，正在小聲的同伊川澄聊天。
“已經沒事了？”魏爾倫問道。
“大概，”伊川澄磨著牙，“不過我現在挺有事的。”
魏爾倫失笑，“難得看見你這副失態模樣。”
“我倒覺得挺好的，能有一個人輕易牽動我的情緒。”伊川澄說，“通過他，我能感受到自己正活得熱烈，無數次的自願墜入愛河。”
站在後面的蘭波，輕輕給這段發言鼓了鼓掌。
“什麼，織田死了，太宰竟然加入了武裝偵探社！”
——正在這時，另一邊發出的那聲驚呼，讓打算功成身退的太宰治臉上笑容瞬間消失無蹤。
緊接著，沒想要參與討論的太宰治抬腳就往圍坐成一圈的人那邊走，隻甩下一句破大防的摩拳擦掌。
“我倒要聽聽是誰乾的。”
遠在法國[彭格列水產公司]當高薪保鏢的安德烈·紀德，打了個噴嚏。
留下對自己死亡宣告沒有什麼特彆感覺的織田作之助撓撓腦袋，反而問伊川澄，“不需要去接森首領過來嗎？”
他應該也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搞不好還會想要比較一下兩邊世界的進程差異，再打聽打聽有沒有能夠被他利用起來的情報。
“正在夜以繼日的達成我當初給他定下的小目標呢。”伊川澄道，“八年之期將至，他竟然還有一大段進度沒有完成，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多少也從太宰治那裡聽過小目標內容的織田作之助：…………能真的達成才會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吧。
“如今的港口Mafia勢力龐大，”蘭波歎道，“連幫我和魏爾倫隱藏行蹤都變得容易許多。”
“能看你們過得不錯，那就再好不過了。”伊川澄笑起來，“這裡看起來用不上我，就暫時交給你們幫忙盯著啦。”
“而我，”迎著蘭波與魏爾倫微訝的視線，他的食指與中指並攏下劃，退出擬真體驗形態。
“——得去接我的芥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