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實的。

撫摸是真實的。

聲音也是真實的。

伊川先生也是真實的。

即使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心底也絕沒有半分迷惘。

伊川澄低下頭，看著原本蜷睡的芥川龍之介一手撐在箱邊，讓自己改為半跪起身的姿勢。

他雙手輕握住伊川澄仍舊壓在發頂的那隻手,牽引著，讓那隻手掌跟隨著他的力道,親昵貼在唇邊——連眼瞼也低垂著,掩去了往常總是淩厲而淡漠的黑瞳,是十分恭敬的鄭重神態。

“伊川先生。”芥川龍之介輕聲吐出禱告般的誓詞，“無論今後還會遇到何人…”

“向您奉上我的思想。向您奉上我的自由。向您奉上我的靈魂與真心。”——他抬起眼，定定注視著伊川澄的黑瞳堅定不移。

“我的一切都奉上給您，伊川先生。”

“請您一定要選擇我。”

無聲的顫動，似乎正自空氣緩慢流淌開來。

一種隱秘的、難以形容的情感在蓬勃著萌芽、抽枝,伴隨每一次心跳的鼓動，它都變得更為繁茂,卻又莽撞如一往無前的奔騰溪流,在為那喜悅的誕生而歡欣鼓舞。

被從未有過的情緒瞬間轟炸,伊川澄的大腦難以處理這如瀑布刷屏般的信息量——簡單來說就是，宕機了。

芥川龍之介在安靜等待著答複。即使伊川澄依舊是往常那般平淡的表情,他也沒有表現出半分急切與焦躁。

過了半晌，他終於聽見伊川澄開口，語速很慢。

“這就是東大新生的表白水平嗎？”——他似乎在微笑，連尾音裡都帶出幾l分輕快的上揚，“我讓你認真讀書，可沒想到是會在這種時候被先將一軍。”

芥川龍之介小小聲“嗯”了一句，沒有反駁。

“我不會懷疑龍之介的諾言與執著，因我一直都在看著你。”

伊川澄貼在他唇瓣上的手順勢朝面頰偏了些，將鬢發往後帶去的同時,也用指尖親昵撫過藏在垂落鬢發後的柔軟耳朵。

“啊，終於可以親手摸到了。”他發出聲真心實意的感歎。

雖然姿勢依舊穩定得沒有半分偏移，但芥川龍之介的耳朵幾l乎是立刻蒸騰出大片的緋紅，連蔓延到頸側的肌膚都變得灼燙，“伊川先生……”

“還想要更多嗎？”伊川澄的輕笑聲在他頭頂響起，“是我隻對龍之介才會做的事情。”

“———”

芥川龍之介的手指撐在堅硬的木箱邊緣，關節用力至泛白。

半晌，他才喉結顫動著，仰起腦袋，發出一聲輕微的“咕嗚”動靜——但在下一刻，又被他用牙齒咬緊嘴唇，克製著忍了回去。

如此循環往複。

初春的夜晚來得很早，陽光、黃昏、黑夜，時間就如被享用的晚餐，直至最後一口被心滿意足的咽下肚時，才會發現到底已經過去多久。

由於突如其來的切換世界，洗

完澡的芥川龍之介沒有衣服可換，隻能暫時穿伊川澄的舊衣服。

雖然由於體型差的關係，伊川澄的居家服套在他身上顯得有點大，抬起手時，袖口已長得蓋住了他的手背。

“好像是有點太大了。”

伊川澄走過來，幫芥川龍之介把袖口往上挽了一挽，露出蒼白但有力的手腕——當它轉動著發力時，流暢漂亮的肌理線條就會顯現出來，讓伊川澄會想要沿著那被他一點一點養出來的起伏仔細撫摸過去。

“沒…沒關係。”芥川龍之介抿緊嘴，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氣來維持自己目前的平靜姿態，但一開口仍卡殼了半拍，“很合適。”

即使語氣沉穩如常，但莫名讓人有種他的大腦已經放空，說話都快要達到語無倫次的級彆。

即使躺在床上，睜得大大的黑瞳仿佛守夜中的貓頭鷹。

伊川澄沒忍住笑了一聲。

芥川龍之介悶不吭聲：“………”

今天這一切的經曆都太…太刺激過頭了，遠遠超出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設，導致他完全沒有睡意。

後來是怎麼睡著的，他也根本沒有印象。

大概是興奮過度的大腦終於冷靜下來了……也有可能是伊川先生的懷抱太溫暖的緣故。

肌肉酸痛或許也占了一小部分原因。

總之，等芥川龍之介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按照他一貫的生物鐘。

抬起手，那截被仔細挽上去的袖口還在。這身衣服不是他自己的。包括身下的床也是陌生的觸感。

隱隱約約的，能聞到有煎蛋與培根的香氣傳來。

他真的……沒有在做夢。

芥川龍之介坐起身時，輕飄飄的感覺還在頭腦裡盤旋；即使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也宛如踩在雲氣裡。

找到同樣是屬於伊川先生的拖鞋，他沒有去欣賞屋內裝飾的打算，而是直接循著香氣來到餐廳。

果然，伊川先生已經在廚房裡站著了，正用木鏟將平底鍋裡的煎蛋往餐盤裡轉移，“早上好，龍之介。”——等芥川龍之介走過來主動端起餐盤，他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昨晚睡得還好嗎？”

“早安，伊川先生。”

“——睡得很死。”芥川龍之介認真思考了下，才用微啞的聲音點頭回答道，“連夢都沒有做。”

本來還以為會做點什麼奇怪的夢……結果反而直接睡到了起床。

放回鍋鏟的伊川澄沒忍住又笑出一聲，用空出的那隻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將原本就沒有打理順的短發搓得更是四處亂翹，看起來怪可愛的。

吃完早餐的兩人雙雙坐在客廳的寬敞長沙發上，伊川澄終於有空給芥川龍之介講清楚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包括遊戲本身。

以往在龍之介的世界裡生活時，就算將這些事情講給他聽，對方心裡也沒有能夠具現化的確切概念，反而徒增解釋的麻煩。

眼下，連龍之介自己都被這遊戲機打包送來了他

的世界之後，伊川澄才終於能夠好好給他理順故事的起因，以及目前發展的情況——屬於是不信也得信的程度。

“龍之介的世界在我這裡是以遊戲的形式展現的，而遊戲裡的人則會變成各種各樣的動物——倒是不包括純水生的，”伊川澄摸著下巴沉吟道，“大概是因為一條魚走在路上這種畫面實在是很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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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即使是卡通動畫也要遵照生物基本法！】的意思在裡面了。

“原來如此。所以伊川先生才會把中也當成飛天小橘。”能再度有伊川先生陪在身邊，芥川龍之介的理解能力很強，接受能力更強，“那麼，在下的動物形象是……”

“垂耳兔。”伊川澄的語氣很是愉快，堪稱是喜氣洋洋，“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一隻垂耳兔，我養大的。”

“…………”芥川龍之介剛張了張口，想要抗議憑自己的武力大概足夠一口氣輕鬆打敗幾l千隻垂耳兔，那種脆弱又柔軟的草食生物與自己完全沾不上邊。

——但聽到伊川澄說完的後半句話，他又將那些抗議的話咽回去了，隻感覺自己的耳朵又開始發燙。

如果伊川先生認可的話……被當成垂耳兔也沒什麼關係。

芥川龍之介順從的認領了【垂耳兔】這個伊川澄給他的動物認證。

“本來想給你展示一下遊戲的畫面，”伊川澄拿起茶幾l上的遊戲機，又點開那款遊戲圖標——不再是徹底黑屏的狀態，但變成彈出【升級中】的提示，“但自從上次提示升級後，到現在也沒有升完。”

總不會等龍之介回去原來的世界後，這款遊戲才能重新打開吧……不太可能，那樣的話龍之介要怎麼回去？他下個月還要去讀好不容易考上的東大呢。

“沒關係。”芥川龍之介搖了下頭，“如此一來，倒確實為在下解開許多疑惑……”

例如為什麼[怪物]能憑空變出食物、為什麼能夠輕而易舉的打敗那些敵人，為什麼會熱衷於接打倒敵人的任務……想起當年十來歲的他還誤認為伊川先生喜歡血腥、暴力與哀嚎，芥川龍之介平淡的表情就有點輕微裂開的趨勢。

但也多謝那時將伊川先生當成[怪物]的誤會，才會讓他選擇服從指令，而非從始至終的劇烈排斥與抗爭——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提前就讓伊川先生失望的吧。

那樣的話，他的人生一定又會重新踏入腐臭的汙泥裡，即是禍犬、也是盲犬。

完全忘記當時是被伊川澄強行喂食灌水兼洗澡，發現無法反抗後才老實下來的芥川龍之介，如此慶幸道。

“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聽到伊川澄在親昵喊他的名字。

“是。”回過神的芥川龍之介看向正注視著他的伊川澄，認真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明明吃過早餐，”伊川先生的聲音透出幾l點自暴自棄般的無奈，口吻卻是帶著微微的上揚，“但我卻莫名覺得…”

“龍之介看起來…”對方往這邊靠過來了些，專注的眼神似乎是在仔細品鑒著他，再鄭重其事的得出結論，“——很好吃。”

“……是。”

——芥川龍之介這次在卡頓片刻後才做出“はい(hai)”的應答，能明顯聽出[い]的尾音漏出了些許可愛的顫音。

啊-啊，真是太可愛了。

根本沒有半點遲疑，半起身的伊川澄在一手撐穩沙發的靠背，就這麼朝著自家垂耳兔俯身落下吻去的時候，十分坦蕩的這麼想道。

難怪那些影視劇裡總是強調，戀愛中的情緒是完全藏不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