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兩項直白攤開在自己眼前的隱藏屬性值,伊川澄陷入了好一陣的緘默無言。

他同樣是孤兒。

不知自己母親的名姓，也從未見過自己的生父，甚至連幼時的記憶也遍尋不至分毫，僅有[伊川澄]這個名字,牢牢紮根於他的發音本能裡。

在模糊過往中能夠勉強回憶起的最初畫面,是他獨自行走在街頭，寒冷與饑餓遙遠仿若幻影——隻記得伸出手時,能接到雪花。

那樣的場景沒持續多久,他就被路人發現並撥打了電話，好一陣聲響嘈雜的混亂動靜後,他最終被送至了孤兒院。

即使是政府出資建立的福利孤兒院,在裡面生活的日子也並不會變得有多好過——否則，他也不會被激發出死氣之炎,初次發覺到自己擁有與常人不同的特殊能力。

而彭格列家族的九代目那時正好在附近處理事情,聽聞這個消息後特意前來孤兒院確認情況，也順勢收養了他。

那段被九代目收養前的經曆並沒有很漫長,但足以令伊川澄無比清楚一件事情：在毫無安全感的環境裡掙紮求生過的孩童,究竟有多難對他人托付信任與感情。

再也沒有比自身的滿腔真心更珍貴的東西了。

甚至，伊川澄不需要去懷疑芥川龍之介是否在對他撒謊，因為係統已經將這份心意以數據量化、計數，再清楚不過得攤在了他的面前。

正因如此，心底才會感受到難以言喻的深刻觸動。

伊川澄深吸一口氣,又釋然般地重重呼出，將那份檔案的界面關上。

如果說他之前去往十年後，並在那時將自己與大芥川的關係當成是一種[順勢而為]；那麼，在時間正逐布流向十年後的眼下，他覺得,那份關係假定隻能一個詞語來形容，那也應該是——

[水到渠成]。

在此刻，他忽然很希望可以再度親手觸碰到龍之介，而不僅僅隻通過屏幕的互動。

伊川澄打開【進化】界面，看著字體變為灰色的【投影展示形態】和【擬真體驗形態】。

早知道，當時就不燒得那麼利索了……

還有多久才能再次見到龍之介呢。

他朝側邊歪倒身體，橫躺著枕在沙發的扶手上，遊戲機的屏幕也被倒扣，放置於胸口。

陽光透過客廳的巨大落地窗，溫暖而熱烈地灑落一地，空氣中的微塵也折射出無數的細小粼斑，如湖面上輕緩蕩開的波紋。

在這般靜謐的空曠室內，伊川澄閉上眼，發出幾不可聞的歎息。

三月十九日，是立南高校舉行畢業典禮的時間。

按照一貫的畢業傳統，芥川龍之介穿上學校的純黑色立領製服，行走於落滿櫻花的學校裡。

早在東大公布合格考生的三月十日，他就已經成為了一名準·東大新生。

作為畢業生，除了每人都會領到格式固定的畢業證書外，學校還會針對個人發放定製款的畢業相冊。

芥川龍之介翻了翻寫有自己名字的那本，基本上是同學與老師的集體合影，校園祭、運動會以及修學旅行的照片——如果學生有參加社團或學生會，還會貼上一些與其相關的合影，但他既沒有參加社團，也拒絕了學生會的邀請，因此在那幾頁上用了校園風景照來替代。

而畢業典禮結束後的畢業告白也是經典項目，無論在學校的哪個角落，都能見到用兩兩成對的身影，用著各種笨拙而青澀的方式，表達出自己那份的純粹心意。

來找芥川龍之介的女生自然也有很多，以至於他不得不走幾步就停下來，認真聽完對方的告白後，再微微欠身表達拒絕。

如此幾次過後，芥川龍之介聽到了[怪物]在發出笑聲，【很受歡迎啊，龍之介。】

被伊川先生揶揄了的芥川龍之介：“…………”

他微微抿了嘴，將製服外套上的第二顆紐扣扯下來，放進口袋裡。

製服的第二顆紐扣，其實是一種含蓄的愛意，如果將它遞交到某人手裡，相當於在說“我將我的心交給你”。

芥川龍之介藏起第二顆紐扣的舉動，也就是在委婉地告訴其他人，他已經將心交付出去了，不要再來打擾他。

此後離開學校的路果然十分順利，即使有女生特意來找他，在提前發現製服上的紐扣不見後，也隻會表現出沮喪又失落的不甘心，但不會再試圖攔住他了。

在校外等著他的，是中原中也和莫西乾老大。中原中也身側還停著一輛嶄新的赤紅機車，流線型的車身乾淨利落，科技與時尚兼備的尖銳線條極富攻擊性，仿佛已能見到它引擎轟鳴、疾馳於高速時那股無與倫比的暢快感。

見到芥川龍之介的視線在機車上停留，中原中也很是洋洋得意的給他介紹，“很酷吧？這可是機車界的王中之王——杜卡迪1199！配備雙缸引擎，最大功率195馬力，峰值扭矩360磅，更彆提……”

“更彆提它竟然要賣近900萬，”莫西乾老大在旁邊幽幽開口，“好貴的小貓掛件。”

“哈？本大爺就是喜歡又怎樣！”中原中也瞬間跳起來，“再說什麼叫做小貓掛件！”

“你又不是不知道，伊川一直覺得你是飛天小橘(貓)……”

“那這也不是小貓掛件！！”

“是-是，你下次彆騎著它飛上天。”

“……………”

面對被哽住後，滿臉寫著“那怎麼可能”的賭氣款中原中也，莫西乾老大嗬嗬笑了兩聲，將拎在手裡的禮盒交給芥川龍之介，“恭喜畢業啊。”

“謝謝。”芥川龍之介雙手接過禮盒。

“想想當初在鐳缽街見到你的樣子，如今真是完全判若兩人了，”莫西乾老大抱著手感歎道，“中也倒是一點都沒變，始終都是這麼囂張的[本大爺王子]。”

“說誰[本大爺王子]呢，莫西乾混蛋！”

“是那幾人給你取的綽號，”莫西乾老大無辜聳了下肩，“還記得吧？之前和森鷗外那

邊合作任務時認識的，這段時間你不還經常去找他們玩嘛，在那間台球吧裡。”

“嘁……你倒是很敏銳的察覺到了嘛。”中原中也扭開頭，氣勢也彆彆扭扭地落了回去。

“這不是廢話嗎，你一翹班，事情就都落到我頭上來了啊……”莫西乾老大默默扶了下腦袋，“不調查去一下才奇怪吧。”

“記得啦記得啦，下次把你也帶上。”

中原中也嘀嘀咕咕的說完，走過來一手搭在芥川龍之介的肩頭，另一隻手則揉亂了他的頭發，“走吧芥川，大家都在等著呢。”

在這種人生旅途的關鍵時刻，慶祝的派對更是絕不可以缺席。

芥川龍之介在中原中也暴力揉搓腦袋的動作下，黑瞳望著朝他露出親近笑意的兩人。

當十歲的他躺在用茅草鋪成的床上，裹緊單衣入睡時，是絕對無法想象到有朝一日，他也可以擁有曾經不敢奢望的生活，不再迷惘，不再仿徨，既不痛苦於生，亦不渴求於死。

他感覺……他感覺這樣，很好。

除了還有一個未能達成的心願。

中原中也跨上機車時，仿佛想到了什麼一般，“啊對了，”——他對莫西乾老大開口道，“我應該載不下兩個人啊，就讓芥川用[羅生門]把你捆在車屁股後拖過去吧。”

“……我看你小子就是在借機報複我。”莫西乾老大毫不留情，一手刀劈在中原中也的圓頂禮帽上，“快往前坐一點，你又沒多占地方，肯定擠得下。”

“？？你說誰個子小呢？！”

“我可沒這麼說，是你自己擅自解讀哈……”

芥川龍之介緩慢眨了下黑瞳，悵然的心境似乎也隨之消散些許，甚至露出了點淺淡笑容來。

真是太好了，他這麼想道。

忙到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的森鷗外承包了慶祝芥川龍之介高中畢業的派對費用，全部由港口Mafia報銷。

地點是一艘巨大的豪華遊輪，場內燈火通明，餐點與酒水隨意擺放在桌上，供人隨意取用。

除了莫西乾老大送了中規中矩的手表以外，中原中也送了一瓶價值二十萬的紅酒，森鷗外送了一份內容空白、僅有落款的銀之手諭，織田作之助送了一枚親手製作的□□型書簽；太宰治則說著自己想不到要送什麼，於是拆了一截右腕的繃帶給他，為此遭到中原中也好一頓吐槽。

是中也不懂繃帶的意義啦，繃帶對我而言可是很特殊的存在！太宰治振振有辭地解釋道。

會覺得繃帶很重要的隻有你這個繃帶混蛋而已。中原中也撇著眼睛噓他。

即將升入高二的銀先將蘭波與魏爾倫寄過來的明信片與特產交給芥川，再遞上一把自己親手開刃的匕首，刀鞘與柄上皆雕有精巧的花飾。

如果有誰傷害到哥哥，就由我來……。銀的聲音很好聽，長相也是柔和美麗的撫子類型；但伴隨溫柔話語而出的，是用手握住刀柄出鞘時，那份寒光凜凜的湛然冷意。

在場眾人：…

………不愧是暗殺王魏爾倫教出來的，氣場真足啊。

還有許多森鷗外邀請的其他人——諸如尾崎紅葉、廣津柳浪、[羊]組織的核心成員等等，基本都是芥川龍之介認識的人，為了慶賀他的成長而聚集於此。

不可否認，大家都在這場派對裡玩得很儘興，直至深夜才逐漸散場。

把拎了滿手禮物的芥川龍之介送回公寓底下時，中原中也拍拍他的肩膀。

“——他會回來的。”

隻沒頭沒尾的安慰了一句，他又向芥川龍之介揮了下手，便騎著機車瀟灑離開了。

芥川龍之介知道，中原中也指的是人類形態的伊川澄。

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派對上的些許低落，才特意在走之前說了這一句吧。

但對他而言，低落的並非伊川先生無法到場——不如說[怪物]仍然注視著他，從未離去。

更讓他感覺低落的，是那份或許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心意。

但無論最終得到的結果是拒絕或接受，決定好的事情，他從不會逃避。

將手裡的禮物先放在玄關櫃上，打開客廳的燈，芥川龍之介抬眼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鐘，發覺已經臨近十二點。

如果不是今天的時間點特殊，伊川先生一定會早早就催促他去洗澡睡覺，而不是縱容到現在。

“伊川先生。”

芥川龍之介念出這個稱呼的聲音雖然既低又輕，卻沒有夾雜一絲懷疑或試探——他相信伊川澄一定在注視著他，在這無形的空間中，以[怪物]之身。

【我在。】伊川先生也如他所想，在話音落下時便給予了回應。

“此前，在下向您許過一個心願，”芥川龍之介慢慢開口道，“在高中畢業之時，向您祈願此份願望的實現。”

【我記得，】伊川先生的聲音如薄霧漂浮，穩定而輕緩拂過他的耳畔，【龍之介想要什麼？】

“在下，希望……”

神情堅定的芥川龍之介張了張口，才發出第一個音節，大腦卻驟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不受控製的發黑——

卻連發動[羅生門]警戒的餘地也沒有，整個人搖晃著，撲倒在榻榻米上，徹底昏了過去。

“龍之介……龍之介？”

發現芥兔的話隻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始終開著對話功能的伊川澄嘗試又喚了兩聲，但那團躺在地板上的那團白絨絨並沒有動靜。

對這種意外場景的出現感到猝不及防，伊川澄立即想要點擊【探索】了解情況，按鈕卻被整個遊戲界面的係統彈窗占據。

【恭喜解鎖結局成就，芥兔的抉擇。】

雖然是成就，這次的通知卻並沒有獎勵兔幣，僅有這行放大的花體字被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緩慢浮現於畫面的正中央。

隨即，這行字消失，被另一段正常大小字體的文字替代，一行接一行地展現在屏幕上。

【自遊戲運行的那一刻開始，您便成為一個生命的見證者與親曆者。】

【從最微末的起點，到神秘的未知終點，您做出的每次選擇，都與這個生命成長的方向息息相關。】

【無論是教育、包容、引導、恐嚇或馴服，您所施行的養成方針，決定著通往不同結局的路途。】

【恭喜達成隱藏條件，進入對應結局線。】

【即將安裝該結局的升級補丁，遊戲在此期間無法啟動，請您耐心等待。】

【恭喜達成白金成就，獎勵即將發放，請您注意查收。】

【感謝您的遊玩，伊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