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再放學,芥川龍之介的反應與前一個月截然相反。

雖然並不會在臉上流露出太過明顯的情緒，但從他連書包的拉鏈都沒有完全合上，便直接拎起離開教室的一連串動作來看,恐怕是早已期盼許久。

屈起指節敲響的門扉，依舊有人溫聲應答，“請進。”

——聽到這個聲音,芥川龍之介略顯局促的緊皺眉頭，忽然就放鬆了下來。

情緒恢複平靜的他將校長室的大門推開,發現午休時拉攏的窗簾也再度被收起,明亮的光線灑入整間辦公室內；而伊川先生正坐在老板椅上,一手卷著書在看,另一隻手隨意搭在桌面——本該出現的公文自然是一樣也沒有的,隻放了些……試劑？

被木製的置架托著,比中指略粗的試管密封著,在洞孔裡擺了一排。試管裡則裝了足有二分之二的渾濁液體,泛著詭異的黑褐色。

芥川龍之介坐到伊川澄身邊的凳子上,拿出教材準備學習時,沒忍住又仔細打量了眼,對這樣東西的出現感到不明所以。

是什麼新型的化學品嗎，這就是伊川先生下午出門的收獲？

“這些是補劑，”看出對方的些許好奇，伊川澄很大方的給他做出解答,“給你喝的。”

芥川龍之介神情一凜：“！？”

光是從這個色澤看起來就感覺……肯定很苦…！

“是我讓森鷗外調配的，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容器，就裝進試管裡了。”伊川澄從那一排裡抽出一管，稍微左右搖了搖，將它遞給芥川龍之介,“正好，今天的份。”

這是之前在彭格列基地裡，那位醫師告訴他的營養劑配方。

原本他隻是打算找森鷗外聊聊港口Mafia的歸屬權，以及管理問題——當然，讓他親自當首領去操勞各種事情這種局面，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的。

但著並不妨礙他覺得白尾鼴隻將組織局限在一個港口的這種打算，實在是太沒有上進心了。

不要求港口Mafia立刻比得上成立已有二位數年份的意大利彭格列家族，那也不能總在一個區區彈丸之地打轉吧？

既然老板都這樣有進取心了，身為部下，怎麼能不跟著老板的步調走呢？

於是，伊川澄給一看就很有事業心的森鷗外定了個小目標——以保護民眾的生命安全為首要任務，並在二年之內拿下東京，五年之內收服關東，爭取八年之內掌控整個日本的裡側世界。

太宰治和森鷗外、連森鷗外異能力所化作的人型愛麗絲都聽得驚呆了。

[你想給自己開多少薪水都可以，]伊川澄拍了拍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得力屬下，微笑的表情在對方眼裡簡直與魔鬼無異，[但目標不能打折扣。]

簡單給白尾鼴定了個小目標後，正好來之前從漂亮小鳥那裡得知他曾經主職醫生，Mafia首領才是副業；於是伊川澄便憑借記憶裡的藥方，邊複述邊盯著他配完了眼下這些裝在試管裡的營養劑。

並在全部端走前，隨機挑了一管讓他親自喝完，以確認沒有被偷偷動手腳。

“…………”此刻，芥川龍之介面對眼前這管泛起泡的詭譎液體，全身都下意識緊繃起來，如臨大敵，“我的身體…很健康…”

伊川澄心底嗬笑一聲，你十年後的身體檢查報告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身體有什麼問題我都一清二楚，”他將營養劑又往前遞了些，成功看到芥川龍之介仿佛靠近了靜電球的貓貓，渾身的毛都要炸開來，“試試看，萬一挺好喝呢。”

不，絕對不可能會好喝的。

這麼默默想著的芥川龍之介，還是乖順接過了那管略沉的試劑——對未知食物的警戒不過是反射性的生理反應，他並不可能真的會拒絕伊川先生的指示。

用暗幽幽的黑瞳盯了手裡的試管好一會兒，才擰開密封用的試管塞，視死如歸般仰著頭一口氣悶了進去，“……咳咳！”

與發黴或者腐壞變質的食物味道並不相同，極致的苦澀瞬間溢滿整個口腔，超出味覺承受上限的大腦立刻指揮著咽喉進行肌肉本能的咽反射，這樣一來，卻與屏息全力往下吞咽藥液的動作產生了矛盾——

芥川龍之介立刻被嗆咳到了，手背掩著嘴，側過頭去咳了好幾聲都沒能停止，反而覺得連呼吸間都充斥著這股濃鬱的苦。

“這個……”連聲線都變啞了幾分，芥川龍之介輕聲吐出一句低低的抱怨，“比生吃蒲公英還要苦。”

反應倒是也和十年後的龍之介如出一轍。

伊川澄眨了下眼，不承認【想看龍之介更生動的反應】這點是自己小小的惡趣味，“龍之介，張嘴。”

以為是對方想要檢查自己有沒有真的將藥都咽下去，芥川龍之介依言張開口——卻被伊川澄用指尖輕巧推了顆剝去包裝的甜橙味糖果，充盈的水果香氣瞬間溢滿了口腔，驅散彌留的苦藥味。

“唔……”

他動了動舌尖，將這顆又大又圓的水果糖挪到一側腮幫，表情看起來依舊沒有完全放鬆。

“怎麼了？”伊川澄敏銳發現他的異樣。

“……”芥川龍之介抿了下嘴，再開口時的聲音放得更輕，似乎在擔心誠實回答這件事會惹來對方的不快，“我其實…不喜歡蜜桔。”包括蜜桔味的食物…

後半句被他咽了回去，但伊川澄立刻反應過來。

“啊，是這樣？”伊川澄對此略顯詫異。

畢竟他之前在商場買棒棒糖的時候可沒有在意過口味，能買的都買了個遍——而對方從來沒有對某種口味表現出過明顯反感的表現，隻要沒有送給銀兔或者飛天小橘他們，基本自己都會乖乖吃光。

或許其實有，但那種卡通筆觸加超毛絨兔團畫風，導致他沒有看出來？很有可能。

而等到十年後，大芥川不知道被他喂了多少顆甜橙或者柑橘味的糖果，更是沒有提出過一星半點的抗議。

“那就吐出來吧。”面對自家難得表現出喜惡的小孩，伊川澄

怎麼可能不寵著，“下次討厭什麼可以直接開口。”

芥川龍之介反而搖了下頭，“沒關係，”——他用舌尖舔了舔那顆卡在微鼓腮幫的甜橙味糖果，“忽然覺得，也不是很難接受。”

他連最討厭的洗澡都被對方用最強製性的手段給克服了……相比之下，隻是水果糖而已……還是伊川先生親自喂的。

“明天我會準備其他口味的水果糖。”伊川澄安撫摸了摸他的腦袋——芥川龍之介下意識微微眯起眼，沒有反抗。

嗯，總之身體得先調理好。伊川澄想起他被龍之介整個抱住的那天，明顯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相當瘦弱，甚至遠低於同齡人的標準。

他之前玩遊戲的時候，可是盯著那個飽食度的數值來買食物，確保自家芥兔每頓餐都能吃得飽飽的——就算這樣，等到如今見面的時候，居然也沒能把他喂胖哪怕那麼一點！

幸好這幾天沒怎麼聽過龍之介咳嗽，大概是眼下居住的環境很好，不會有額外的粉塵、逸散的汙濁或過高的濕度，給肺部以額外的壓力。

這麼一想，伊川澄就覺得他當時兢兢業業攢兔幣買公寓，好讓龍之介儘快搬出來這個決定實在是太正確了。

芥川龍之介則伏案完成了全程都彌漫著甜橙香氣的預計課業進度。

踩著夕陽回去公寓的路上，想起冰箱裡食材剩得不多，伊川澄跟著芥川龍之介繞了點路去超市，拎了滿滿兩袋出來——有一大部分是伊川澄買的各種零食水果，以及部分甜品的原材料。

除了正餐外，也可以給龍之介投喂零食嘛，伊川澄很愉快的進行了大量采購，並毫不心疼刷著從森鷗外那裡拿來的信用卡。

遊戲裡養兔不讓氪金，還能攔得了他親自養兔時氪金？買！

芥川龍之介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想攔又沒敢攔，欲言卻又止。

伊川先生……他根本吃不了這麼多……

——即使如此，他心底的情緒依舊是漂浮著的，像被風卷起的薄雲。

這就是愉快的感覺嗎。微眯起黑瞳的芥川龍之介舔了下柔軟的口腔內壁，似乎還能品嘗到些許的甜橙香氣。

他也拎著一個相對小些的購物袋，走在伊川先生的身側；經過一些斜對夕陽的道路時，還可以踩到他的影子。

若是要以情感去證明、去判斷人類與野獸的區彆，他或許會更願意將這份情緒擺上裁決的天平。

比起去感知鋒利而尖銳、如冰錐般隨時穿胸而出的痛苦，去憎恨搶奪走食物、好友乃至親人的仇敵……若是要以那般連肺腑間都吞吐著痛苦的極端情緒，才能被斷定自己並非無心無情之野獸的話，

他更想是體會到如此溫暖而柔和的情緒。

“龍之介？”

隻是些許的愣神間，落後兩步的芥川龍之介便被喚了一聲名字。他回過神，發現伊川先生正停下來等他。

是側過半邊身體，將目光與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這般認真的等著他。

“是。”

這次再說不清心底翻湧的情緒，芥川龍之介隻是跟上了兩步，重新走回對方身邊，“久等……”

“也沒有等多久，”他聽見伊川先生慢吞吞開口道，“龍之介果然還是想買剛才貨架上的兩米抱抱熊吧？”

回憶起在超市裡要是晚拒絕一秒，就得扛著兩米大熊回家的芥川龍之介：“……”隻是好奇多看了兩眼…

“不…並沒有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