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龍之介的腳步一頓,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僵在了原地。

什麼……情況，[它]竟然能出現在學校裡？是因為這所學校的所有人變更成他的緣故嗎？

他垂在身側的指尖輕微顫了下，在意識到對方可以在這裡凝成實體之後，才反應過來對方送自己這份禮物的另一層意義。

思考一下,這也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展開。

既然[怪物]發現在所有者為他的建築物內,[它]都可以捏出一副實體化的軀殼來行動。那麼當他在一天之中的大半時間都在學校時，[怪物]會選擇買下這所學校來保證自己在學校期間也能實體化的這種舉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如果說到[怪物]的實體化……彆人能看到[它]嗎？會被這副似人非人的軀體所驚駭到嗎？剛才[它]憑空現身的場景實在太過顯眼,應該不至於沒有任何議論才是。

芥川龍之介抬起視線,漆黑的墨瞳掃向兩旁。

今天是開學日,新生人數並不少,而且旁邊基本都陪著一到兩位長輩——有些甚至全家出動——熱衷於在各種還沒擠滿人的櫻花樹或建築物下合影留念，慶祝自己孩子升上了新的學年。

在這樣人流密集的場合,無論是出場方式還是看不清五官的那副軀體,隻要能被肉眼觀測到,[怪物]應該都是相當惹眼的存在。

實際上,他也確實是相當惹眼的存在。

“快看那邊……”

“哇啊,很帥啊……”

“是明星嗎？好高,腿也很長……”

“看起來也好年輕……”

“嗚啊長得好帥，笑得又溫和又有氣質……”

“好像從哪裡來的貴族……”

議論紛紛的聲音鑽入芥川龍之介的耳朵，卻使他聽得愣住了,下意識扭頭看向[怪物]。

對方也正在看他，依舊是那副身材比例優越、五官卻被籠罩在雲霧裡的模樣。

白底銀紋的襯衫甚至沒有係上領口處的兩顆紐扣,鬆鬆垮垮的半敞著，露出了一點輪廓分明的鎖骨——如果隻看脖子往下，連芥川龍之介也會恍惚認為，眼前所站著的這位,是貨真價實的，帶有生活氣息的人類。

但芥川龍之介眼裡所倒映著的，是[它]真實的模樣。是連五官都模糊，仿佛被絲線牽引著行動的精致傀儡，是某種非人存在的化身，是便利下心血來潮的產物。

在其他人的視野裡，[它]是徹徹底底的人類外形嗎？不僅五官清晰可見，連由碎金沙礫彙聚而成的震撼出場也被忽略——就像被鉛筆的筆跡被橡皮擦抹去一般，他們的記憶裡從未發生過這件事。

莫非，這是[它]在公寓裡呆膩之後，新誕生的另一種惡趣味……

大概是芥川龍之介凝視[它]的目光太久，[怪物]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很吃驚？我還以為你早該習慣了。】

習慣…又不是習慣了這方面……

微微抿

起嘴的芥川龍之介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緘默收回了視線。

他繼續向禮堂走去時，

[怪物]也隨行在身側，走路不緊不慢，依舊透著那股微妙的僵硬牽扯感——但在其他人不斷被驚豔到的視野裡，芥川龍之介發現他們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它]的特殊之處。

在那些有著長輩陪同參加開學典禮的新生裡，本該孤身一人的芥川龍之介卻因有著[怪物]的陪伴，並沒有顯得格格不入。

“……如果，”快到舉辦開學典禮的禮堂時，芥川龍之介忽然想起那張比笑話還要荒誕的校長聘任書，“等我見到校職工，真的會被他們當做校長嗎。”

為了不被彆人聽見，這句話他問得十分小聲，無意識往[它]身邊貼近了些。

【當然會，】對方開口，【這所學校已經歸你所有。】

似乎是為了佐證[它]的肯定，立刻就有人找上了芥川龍之介——戴著金絲眼鏡，穿著板正的整套西裝，連領帶也打得規整，穿過人群，邊揮手邊朝他走來，“芥川校……唔唔！”

那個芥川龍之介認為絕對不能被他人聽到的稱呼剛起了個頭，隨即就被一塊捂嘴的布條給儘數堵回去了。

——芥川龍之介被嚇得直接用出了操縱身著衣物的異能力[羅生門]，瞬間延展變形的校服下擺化作黑霧般的布條，給對方捂了個結結實實，沒控製好的力道甚至讓對方倒退了兩步。

他使出[羅生門]的反應從來沒這麼快過，布也從沒有在瞬間延伸出那麼長的距離過，前端甚至隱隱出現了獸頭的形狀。

被嚇到異能力進化！

旁人為這一幕紛紛傳來驚詫的目光。

但由於異能者在這個世界並不算稀少，還一個賽一個的能搞出各種動靜——對這個已經習慣異能與火藥漫天紛飛的社會而言，要是被引發的異能事件規模不大，那都不值得上新聞說一嘴。

正因如此，這種非科學場景的出現也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僅是走過芥川龍之介身邊的人群默默散開了些，繞過他繼續往前。

在對方連連搖頭示意自己不會再開口後，堵嘴的布條被緩慢拿開，芥川龍之介的黑瞳暗沉沉盯著對方：“……你是誰。”

那個裝束一絲不苟的男人摸出口袋裡的手絹擦了擦鬢角同樣被嚇出的汗，臉上卻依舊掛著營業感極強的微笑，“我是這所學校的……”

“……等下。”聽完前半句就感覺不妙的芥川龍之介帶著人往角落裡走了些距離，避開人群後才再度開口，“在這裡說，小聲一點。”

被連續兩次打斷話語，順從跟過來的對方依舊笑容滿面，不見半點惱怒情緒，“芥川校長，不才在下正是這所學校的副校長，您喊我高本就好。”

措辭間甚至連敬語都拉滿。

芥川龍之介：“…………”不妙的預感成真。

他又仔細看了眼這位高本副校長。介於40至50之間的年紀，對著他鞠躬哈腰，滿臉殷勤，完全沒有任何諸如“12歲的小鬼居然是校

長”或是“一夜之間校長換人”這類合情合理的質疑。

真的不對此感到荒謬嗎？這位高木副校長都不覺得讓12歲的他當校長是這所學校在非法雇傭童工嗎？

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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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隻是問他，“來找我什麼事。”

“冒昧叨擾，是這樣的，”高木副校長笑容可掬，“新生典禮上，按照我校一貫的流程安排來說，您應該需要在最後上主席台，向所有學生致辭……”

剛問完一句話的芥川龍之介，頓時又陷入了無言的緘默。

……他自己都是新生，怎麼致辭。

許久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芥川龍之介，將難掩求助的目光轉向負手站在身邊的[怪物]。

高木副校長的視線立刻跟了過去，“請問這位是？”

芥川龍之介記得之前在擂缽街時，[怪物]說的話似乎隻有他能聽見，因此正打算張口回答時——

【伊川，】[它]的語速很慢，彬彬有禮中帶著某種抑揚頓挫的韻律，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下意識凝神傾聽，【龍之介的監護人。】

“啊，原來是伊川先生，”高木副校長的口吻依舊恭敬，半點也沒對兩人姓氏不同表達疑惑——在這點上，他真的是很老練油滑的精英派人士，“這麼說，在芥川校長未成年之前，是由您暫代他行使校長權利嗎？”

【哦？我還沒有做過校長，】芥川龍之介身邊的[怪物]抬起一隻手，搭在前者的肩膀上，語氣透出幾分顯而易見的愉快，【這確實很有趣，就讓我來試試。】

“那可太好了！”高木副校長根本沒看出與自己對話的[伊川先生]在外貌與行為舉止上有什麼非人的詭異之處，自然而然的接下去道，“那就勞煩您等下作出學生致辭……”

【太麻煩了，不乾。】

眨巴下眼睛的高木副校長：“……欸？”

【你自己去。】利落拋下這句話的[伊川先生]，環著芥川龍之介的肩膀就繼續往禮堂走去，【以後也是，麻煩的事情不準找我。】

看著他就這麼走遠的高木副校長：“………啊？”

如果是伊川澄的管家理查在這裡，隻會早有所料地拍拍這位高木副校長的肩，表達一下同情。

隻用一句話就想讓他看著長大的伊川大人出力乾這種毫無意義的活，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被攬住後順從跟著離開的芥川龍之介，面無表情之下的內心思緒翻滾，比高木副校長還要複雜。

但他深刻的理解了一件事情。

如果他真的能讀完今後的初中三年，那麼之後時間裡的[怪物]是一定可以像今天這般，以[代理校長]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待在學校裡——而非僅出現在需要學生家長出席時才能現身的日子裡。

這就是[它]一開始的目的嗎。

芥川龍之介感受著那隻手壓在肩膀時，透過衣服傳來的體溫。

但他的心底卻並非像最初相遇時那般，僅是充斥著戒備與抗拒的情緒——就像齜著牙威脅，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一條野犬。

或許是在小公寓與[它]共同生活的那一年內，除去在某些方面不容置疑的強製要求，這種教授與被教授的親密關係也潛移默化的將思維影響了不少。

——以致於在此刻，讓他生出一種“這樣也能接受”的情緒來呢……

芥川龍之介深吸口氣，抬腳跨入那所輝煌富麗的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