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7612 字 3個月前

不過自那日阿蘭良心發現提醒之後,無論如何,他都不肯再透露更多,即便薑月將他押去審訊,威逼利誘,他也隻是一口咬死什麼都不知道,當日提議隻是湊巧,險些要咬舌自儘。

而那些霍停雲的家臣審訊過,確實有知情的,招供道:“之前霍都督確實大批量囤積硝石,不過我們並非完全是他的親信,因此所知不多。”

餘下的再審,也就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線索就此中斷。

薑月隻能傳信給第五扶引和聶照,令他們加倍小心,並對撫西展開搜查。

……

聶照那日積風穀口同公孫太平一戰,一提起薑月,聶照的眼睛都紅了,公孫太平料定他與薑月反目,心中壯誌躊躇。

公孫既明歪在椅子上,形銷骨立,說話時喉嚨中一直含著口痰:“積風穀東去七裡有一座小穀口,若引主力向此地進攻,以出積風穀,迂回包圍,則可儘數將其剿滅,”他說著,喉嚨裡嗡嗡的,咳出口血痰,“隻是,聶照也知這裡險要,所以重兵把守,你必須要令他放棄這裡,才有機會行動。

往來數日,我已經對他兵力和性格所知十之九成,此子雖聰慧,卻狂傲急躁,易怒,心性不穩,他八成會中計,此計若成……”

公孫太平握住父親的手:“您歇息吧,剩下的都交給兒子。”

公孫既明搖頭,道:“不,你看西側這裡山壁薄弱,若能擊穿,同樣有不小的威脅,你布疑兵之計,聲勢浩大,作勢要炸毀山壁,開鑿新路,則可將他引去,東穀口由我親自督軍,你去西側……西側……”

公孫太平知道自己相較哥哥亦顯得庸碌,何況父親這樣算無遺策的大將,東穀重要,自然不能交由他,可他隻恨自己無能,竟要病中的父親親自督戰。

他緩緩垂下頭:“父親我知道了,請您放心。”

公孫既明渾濁的眼球轉了轉,疲憊擺手,示意他離去。

聶照伏在地上,傾聽地動,良久才起身,把垂在胸前的辮子撥到身後:“公孫既明要不行了,他這些日子應該會想辦法全力攻克穀東的那條小凹穀。”

小瓦遞上水囊為他洗手:“主君怎麼知道的?”

“他本就病了,這些天兩軍對戰,他更是不曾出現,最多遠遠露出個影子,可見已經不能直面我,怕我有所探查,他是個責任心極重的人,但凡能動得了身,絕對會親臨戰場。

而我多日以來,做這個感情用事,有幾分聰明的莽夫做得十分恰到好處,且等著他下一步動作吧。”

小瓦心緊繃起來,聶照按按他的肩膀:“放鬆些,馬上決戰了,打完就能回家了。”

翌日,斥候探查到公孫太平陣營似有異動,好像陸陸續續帶著大批量的火藥往西山去,而西山山體薄弱低矮……

阿泗:“他們是想炸毀西山?”

聶照後槽牙咬了咬叼著的草杆:“我記得東穀有許多馬匹,令一隊人帶著這些馬去往西山,儘量做到聲勢浩大

,讓他們以為東穀的人都前往西山支援了。”

“可這樣一來,若是西山真的被炸穿了怎麼辦?”

“他既然想讓我知道,那我自然該知道,得給他個反應,否則台子搭好了人家唱獨角戲豈不尷尬,”聶照吐出嘴裡的草梗,“去吧,去安排。”

天空積著薄薄的烏雲,似乎再攢兩日便有一場雨要落下,或是它中途飄走了也說不定。

公孫既明坐鎮後方,公孫太平跨馬在東穀口,面對空無一人的山穀時,他們就知道,自己的謀劃被聶照識破了,即便要去救援西山,也絕不會空無一人,這明擺著是要來一場請君入甕。

而他們也預料到了聶照的預料,因此前往西山的隻是少許人馬,和穿著士卒衣裳的稻草人,公孫太平也在東穀……

公孫既明已經無力坐直身體,歪坐在華蓋之下,掐指望天來算:“他過於年輕,終究棋差一著。”

公孫太平回首望他,他點頭示意:“這裡地勢,最宜火攻,他是要學諸葛亮火燒上方穀。可此地穀口狹窄,氣旋回轉,加之天氣陰沉,初秋穀中植被眾多,一但引火,水汽升騰,必然成雨,這場火,注定也是燒不起來的。”

他舉起手中旗幟揮舞,陣型瞬間變化,呈銳利的三角,擬進攻態,戰鼓累累,聲動雲霄。

有父親解釋,公孫太平心下大安,立時舉劍,引兵衝入穀中。

而事情也如公孫既明所預料,山穀上方不斷有火球滾落,聶照確實要進行火攻。

公孫太平心中更是大喜過望,抬頭看看天色,果然愈發陰沉,心想父親說得沒錯,事情果然如預料的那般順利進行。

“將士們!隨我攻入積風穀,活捉聶照!不要怕,元帥占卜天象,即刻就會降雨!我大雍兒郎無所畏懼!”他高呼。

原本略有驚慌的將士聽到是公孫既明的占卜,肅然起敬,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跟隨公孫太平殺進去。

隻是待人幾乎都進山穀了,雖未有傷亡,事情卻有些不對勁了。

“斯哈,將軍,我怎麼感覺有點辣,眼睛要睜不開了。”副將使勁兒擠了擠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

公孫太平也有所察覺,身後的將士也紛紛驚呼不對勁兒,他一張口,便瘋狂咳嗽:“諸……諸位將士,不要咳咳咳咳,擔憂,隻是煙熏的,咳咳咳咳,下雨,就好了!”

他的安撫並沒有起到正面效果,因為似乎大家更睜不開眼睛了。

“好辣!好疼!怎麼會這麼疼!”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們到底燒的是什麼?!”

“殺啊!”

“衝!!!”

山頂屬於撫西的士兵們身著黑甲,用打濕的布蒙著口鼻,一股腦從上衝下來,與大雍的將士展開廝殺。

眼睛既是人最堅強的器官,也是最脆弱的器官,大雍的將士方才剛被熏得睜不開眼,哪裡是撫西的對手,混戰之中,明顯聶照一方呈現著壓倒性勝利。戰場上鼓聲愈

發激昂,旗幟飄搖。

公孫既明遠遠見到局勢有變,枯瘦的老臉脹紅,硬撐著扶著座椅扶手艱難起身,踉蹌向前走了幾步,隨侍連忙將他扶住:“元帥!”

不負眾望,如公孫既明所算,天空終於飄起了小雨。

一滴、兩滴、緊接著無限連成細絲。

公孫太平心中湧起無限的憤怒和悲哀,他知道,這一戰,所有的精銳都集結在此了,若輸了,統一河山的夢想也就就此終止了,大雍這個王朝,也就走到終點了。

他自絕望中掙脫出一股力量,向著人群中那最顯眼的一抹亮銀色砍去。

“下雨了,聶照你的火攻無效了,我們不會輸的!”

聶照輕笑,他的半張臉亦是藏在打濕的布料下,也露出一雙被熏得通紅帶血絲的桃花眼:“將軍好像忘了我們這裡是做什麼的,撫西,外貿交彙之處,商賈聚集之地,我燒的可不是什麼普通柴火,而是異域特異的一種辣椒,比之中原栽培的要辣上數十倍,你們中都的人,好像不太擅長吃辣……”

雨漸漸澆滅了火團,可那自紅褐色中鑽出的絲絲黑煙,似乎遠比單純燃燒起來的物體更具有殺傷力,它在發揮著最後的餘熱。

公孫太平哀極則無懼,閉起眼睛毫無章法對著聶照猛烈地亂砍,聶照一時難以招架,直打得兵器卷刃,才勉強將他摁在地上難以動彈。

此時勝負已定。

公孫既明在坡上遙遙望著,抓著侍從的手倉惶走了幾步,真真切切望見自己的小兒子被劍架在脖子上,人按在地上,而穀中火消煙散,一切分明,他輸了……

公孫既明哀戚地發出一聲悲鳴,從喉嚨,從心肺,更從靈魂,猛地嘔出一股黑血,終於栽倒在地。

侍從看看已敗的戰局,再看看倒下的公孫既明,拉著他的手悲切呼喊:“元帥!元帥!”

陷入戰爭殺戮的人,隻有興奮,連疼痛都是後知後覺的。

待小瓦來,表情複雜地指了指聶照的臉,他才覺出絲絲縷縷的疼痛。

從右側的眼尾開始,蔓延到顴骨後。

他試探著摸了摸自己的臉,血,豔麗的血色,像不合時宜綻放的一朵牡丹,一滴,兩滴,落在本就被血澆灌透了的土地中。

他的臉頰似乎還在流血。

聶照心跳猛地停了一下,緊接著像被人攥起,他的劍上血太多,握著打滑,幾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它提到面前,能照清楚自己的臉。

傷到了,被公孫太平的刀傷的。

從右邊那隻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往斜下方,拖延出一道兩寸長的傷,皮肉外翻,幾乎見骨。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一定會留下疤……

薑月最喜歡他這張臉了,他再也無法穿著她選的漂亮衣服,接受她近乎癡迷的目光了。

他再也沒有她喜歡的皮囊了,他要怎麼回去見她?

打仗一定會受傷,他知道,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有格外注意,不要讓臉上留下難以恢複的傷

口,為什麼最後一次會傷到呢?

“主君,男子漢大丈夫,又不靠臉吃飯,何況您這頂多算是白璧微瑕,微瑕都算不上,反而多了幾分男子氣概。”小瓦絞儘腦汁安慰他。

而聶照似乎並沒有被安慰到,他提著劍,捂著傷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些恍惚地走了。

大獲全勝,他們將大雍俘虜綁起來,清點人數,整頓人馬,準備回城。

兩方人打了許久,到如今才塵埃落定。

聶照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妥帖了,尤其是臉上,妥帖精細地上了藥,用紗布蓋住,隻是他目光同表情都沉沉的,低著頭,一直在折紙元寶。

阿泗待一切都清點好了,才拿了冊子進營長見聶照,道:“主君,公孫既明沒了。”

聶照折元寶地手一頓,隨即又飛快地折好幾個,扔進箱子中。

他出征幾個月,折的元寶都已經能裝滿十口大箱子。

他點頭:“知道了。”

阿泗問:“該怎麼處理?就地掩埋嗎?”

聶照搖頭,語氣依舊飄忽著:“燒點熱水,交給我吧,將公孫太平也帶過去。”

公孫既明雖是敵人,卻是個值得尊敬的英雄,每一個大雍子民幼時都聽說過他的傳說,他是保佑家國的戰神。

所以他的遺體單獨支了個營帳停放,連他的屍體都沒有人敢起輕慢的心思。

聶照頭上和腰上係了白布,是戴孝的裝扮,公孫太平被捆綁著押進來的時候,聶照正在給公孫既明擦拭身體。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既是我兩位兄長的師父,兄長不在,我理當替他們儘一儘本分,何況這一戰,是我趁人之危。”聶照頭也未抬道。

他與垂垂老矣,瀕死的猛獸搏鬥,獸死,非他可炫耀的功績。

公孫太平此刻反倒坦然了,他已經為大雍儘忠,並未愧對父親和先祖皇帝,此時問心無愧,順勢跪在父親靈前,向他磕了三個響頭。!

烏合之宴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

:,

:,

:,

:,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