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停雲是在拿此事威脅他們,劉方誌怎能受他威脅,何況聶照正盯著他,君子一言九鼎,他半個月前才答應了聶照,要護他妹妹一命,如今出爾反爾,豈不教人恥笑?
逐城要拿一女子換糧草,簡直可笑,霍停雲這樣的卑鄙小人,不足與其相謀。
朝廷從征兵開始,就顯露了要放棄逐城的意思,他們抱著一絲希望才讓牛力去問,但凡朝廷重視逐城,霍停雲怎麼敢把人扣下,不發兵支援?
不日霍停雲就收到了劉方誌不願意將人交出來的回複。
他氣得狠狠摔了白玉碗盞:“好啊!原本我還想留他們一命!他們竟然如此不識抬舉!賤民,刁民!”
霍明承不敢此時觸黴頭,待父親怒火稍消才奉上茶水:“父親請消氣,他們一群山野莽夫,怎麼懂得父親的心中丘壑?逐城將士的性命,皆在您一念之間,您要取便可取。他們這般有眼不識泰山,敢忤逆父親,要付出性命才是。”
霍停雲聽他勸慰,方才取過他手上茶水,輕抿一口。
逐城自成為流放之城後,對朝廷是不小的拖累,其中百姓不足惜,不是犯官之後就是地痞流氓,現在更多了低賤的災民,對大雍全無益處,要護城卻要耗費不少軍資補給,黃賢此次將他派遣到撫西,早已令他棄逐城。
隻要糧草拖怠,逐城就不得不破,依照勒然軍的凶殘,必然會屠城,到時候大雍就能名正言順甩掉這些名為百姓實為蛀蟲的東西。
他再依仗塗江天險擊退勒然,獲得戰功,便是一舉兩得之事。
等過幾l年大舉進兵奪回逐城就是了。
原本還想著逐城將士勇猛,待到城破將他們收編,他們不識抬舉,那就全了他們的願望,令他們以身殉國也不枉食君俸祿。
霍停雲如此想著,倒是心火暫消,他聽聞薑月會武,對她殺了霍明愛之事隻確信六七分,聶照迫不及待把她帶進軍營嚴加保護,就讓他篤定了此人是殺害霍明愛的凶手,不過無論是不是,隻要有一絲可能,他必要殺之而後快。
可氣薑月不能捉來慢慢折磨,讓她死於勒然鐵蹄之下,未免過於痛快了些。
……
霍停雲的使者走後,軍中陷入一時的低迷,原本還能撐兩個月的糧草,這一燒隻能撐一個月,其實軍中最要緊的不是糧草,大家勒緊肚子,等到八月份小麥收下來便好了,最緊要的是人馬不足,這樣一個邊防重塞,往年駐兵有五萬,今年卻隻有兩萬。
原本川峽曾允諾助一臂之力,但蒼南叛亂,他們此刻有心無力,隻送來兩千石糧食略表心意。
這一個月內,勒然大軍的主力部隊隨時會兵臨城下,到時候再沒有朝廷的援軍,他們就要困死在此處了。
雖然將軍們大多知道霍停雲不支援逐城一事和薑月沒有什麼關係,劉將軍和聶照也都下令隱瞞此事,但軍中大多數人都得到了風聲,他們不忿,有人跳出來指責薑月。
“你走開,我不要你幫我包紮,都
怪你,要不是你殺了人還不認罪,我們怎麼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年輕的士兵甩開薑月的手,薑月一時不察,摔倒在地,呆呆望著對方。
對方下意識要來扶她,眼神中閃過幾l絲不忍,最終還是冷硬下來,扭頭就走。
因他一句話,周圍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薑月身上,有同樣不忿的,有憐憫的、糾結的,複雜無比。
如今到處都是造反的,國家飄搖,前途未卜,東南西北各有四十路諸侯占地為王,任誰一想,又帶入自己此時的情景,就不免更心焦。
另一士兵上前,將他一把推開:“你在說什麼屁話!用女人換糧草,真讓我惡心!”
二人扭打起來,眾人紛紛上前阻攔。
薛夫人把薑月扶起來,拍拍她手上的泥土:“最近人心浮動,斤斤你還是在眷所待著吧,去給自己上點藥,不要想太多。”
薑月低頭,看著掌心蜿蜒的擦傷,步履踉蹌地走進聶照營帳中,他不在,桌子難得雜亂,放著好幾l張標記好的地圖和信件。
其中幾l張地圖都用朱筆打了大大的叉,隻留下兩張是他認可的,薑月沉默著看完信件和地圖,把它們都收拾好。
聶照眉眼帶著戾氣地進來,見到她,表情稍緩,收斂了幾l分,問:“怎麼來了?”
薑月報喜不報憂,頓了頓,道:“有點累,剛才不小心摔倒了,所以回來休息一會兒,三哥去哪兒了?”
聶照淡淡說:“去找劉將軍議事了。”
看他的樣子,大抵是議事不成,薑月想到桌子上的地圖,也猜到了,劉將軍忠烈,不會應允。
他走過來,拿了藥,輕輕幫她塗上:“不要想太多,一切我都會解決好的。”
薑月心亂如麻,卻還是扯出一個笑容安慰他:“我相信三哥。”
聶照揉揉她的頭發。
勒然大軍來的遠比他們想象中更快,七月中旬,勒然二皇子蕭律齊帶十萬大軍親征,駐軍飛瀝關外,對逐城展開猛烈進攻。
他們像是抱團的螞蟻,不怕死,城下躺著的都是勒然的屍體,血將城下的黃土染成了焦色,正值酷暑,一裡地外都能聞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未是屍體腐爛的味道。
勒然人他們把屍體摞起來,踩著同伴的血肉向城牆上攀援,投石車在後撞擊城門。
“轟-!!”
“快!東城牆出現豁口了!”宋將軍拖著傷,急忙帶人去修補城牆,他衝在最前面,剩下的話還沒喊出口,隻見一片血色,被埋伏在城下的勒然人抹了脖子。
將領已死,被帶領的士卒舉著槍停滯不前,完全不敢上前,幾l十個勒然人從豁口處舉盾逼近。
“快!堵住城牆!”劉方誌目眥欲裂,站在城頭上揮舞帥旗,向他們大嗬,一時不察,敵軍一箭射穿他的肩胛,他像是渾然不覺疼痛,用刀砍斷,繼續揮舞著狼牙錘,狠狠砸向攀援城牆的敵人。
主帥受傷,愈發激起逐城士兵的憤恨,但對方防守嚴密,他們始終不得突圍。
忽然一箭破空而來,稍一露頭的勒然士兵的腦袋被爆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炸開一片腥臭的血漿和腦花。
他們紛紛回身,見是一身穿鎧甲,包裹嚴密的女子,她扔掉手中弓箭,縱馬急衝而來,一槍擊飛了其中一名勒然兵,將他們的陣營撕開一道豁口。
“殺進去!”她大喊,旋即持槍撕開那道豁口,大有一往無前的氣勢。
逐城士兵被她氣勢鼓舞,不再猶豫,隨著她殺了進去,擊退了這一隊勒然兵。
待到打退這一波敵人的進攻,已經是夜裡,眾將士疲憊不堪,紛紛依靠在牆頭上,到處都是血腥氣,屍體橫陳。
負責輜重的士兵拉了馬車來托運屍體。
一個十六七的少年拉著死去同伴的手臂,要把他放到車上,他才剛伸手一扯,對方的手臂就斷了,他抓著兩條斷臂,一時間不知所措,頃刻後放聲痛哭。
哭聲大慟,不少將士都跟著抹眼淚。
灰撲撲的,一片人間煉獄,血海屍山。
“聶將軍如此徇私!我心中不服!”
“我也不服!”
“他若是能把人送出去,說不定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
幾l個修築城牆的士兵抹了一把眼淚,大聲叫嚷。
此情此景,誰還論對錯?他們隻知道,薑月不去自首,逐城屍橫遍野就是結果!但凡她心中有大義,就該為了逐城去撫西。
“你們少說點吧!將軍們做事自有將軍們的決定!劉將軍都不主張將人送出去。”
說著說著,又吵打起來。
前方和他們擊退一小隊勒然人女子聽到此話,身形一頓,慢慢把頭盔下面的面巾摘了,回身看過去。
幾l人見到她的面貌,驚得說不出話,憤怒未歇,又添了震撼,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隻能恨恨砸了下牆,低下頭做自己的活,不再多言。
薑月又把面巾戴回去,心裡有千萬種情緒在翻騰。
逐城如今舉步維艱,她不向霍停雲自首,軍中將士們心生怨言,士氣不振她也是知道的,如今連累三哥在軍中的威望都受影響,就算他有千萬種計劃,也難以施展,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一去,肯定會死。
薑月低下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複又狠狠抹去,她其實一點都不想死。
“怎麼了?”溫柔清潤的聲音響在耳畔,過於熟悉了。
薑月抬起頭,見著一身白衣的般若:“你怎麼來了?”
“聽說即將城破,李護組織了城裡的民兵來支援,還送來了糧草,我當然是來送死的。”般若笑笑,遞給她一塊磚,好像在說晚飯吃什麼這麼簡單。
“你怎麼把送死說得這麼輕巧?”
般若歪頭,似乎在沉思:“人命如微薄,萬萬人的犧牲落在史書上不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不過是曆史洪流中的一束草芥,有什麼好看重的?”
薑月為他這句話震驚,許久才反駁他:“但命隻有一條,再微如草芥,對自身而言也是無比珍貴的。”
般若不置可否:“也許吧。”
城下勒然人還在遣人叫陣,對他們進行騷擾。
“膽子這麼小,不敢正面應戰,快回家吃奶去吧!”
逐城也不甘示弱,站在牆頭叫罵:“你們主帥膽子大,好男風,斷子絕孫膽子怎麼不大?你們都是斷子絕孫的東西!”
雙方你來我往,罵得不亦樂乎。
李寶音也跟著李護來了,她磨破了嘴皮子,跟所有人挨個解釋,薑月是為了救她,才殺霍明愛的,事情起因是自己,不是薑月,但大家都閉著眼睛,當沒聽見,李寶音站在原地,一個勁兒地掉眼淚,擦擦乾淨後,又向彆人解釋。
薑月把磚頭交給般若,轉身去了帳中的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