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6552 字 3個月前

第6章

一見徐大郎,聶照眉心不由得跳了跳,預感有些不好。

徐大郎欲語淚先流,老淚橫縱地向他跪下來:“大人,草民有負您所托啊。”

聶照喉結上下滾動,問:“怎麼了?”

他心裡閃過了無數可能,上吊了?投河了?撞牆了?這都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月娘病了。”

徐大郎說完,聶照竟然鬆了口氣:“沒死就好。”

乍聽此言,徐大郎一噎,什麼叫沒死就好?

“月娘病得十分重,大夫說人很不好,她病中覺得是您不要她了,心下鬱結,若是再留在我們那裡,恐怕真是要死了,請您看在她小小年紀的份兒上,還是……”

話未說完,聶照已經先行而去。

徐大郎不解,呆愣在原地。

聶照回身,一把抓過他的衣襟帶向前:“帶路。”

“啊?”徐大郎還是呆呆的。

“去你家。”聶照心想自己的猜測不錯,這戶人家老實是老實,就是人也太呆板些,薑月就是未病,也不能留在這個家裡了,免得養得像隻傻兔子。

“哦哦。”徐大郎一拍腦袋,連忙躬身走在前頭。

還未進院子就聞得一股子湯藥味,因有病人,門窗關得密不透風,聶照錯開門,打了竹席簾子進去,那股藥味便更嗆人了,像是要把人都浸在裡頭,姚金娣正端著藥碗,小勺小勺往榻上人嘴裡喂藥。

姚金娣見他來了,起身行禮,擦擦眼淚,錯開身騰出地方,輕喚薑月:“月娘,聶大人來了。”

薑月沒動靜,臉燒得通紅,聶照皺眉,手背貼在她額頭上,果然滾燙得像火爐似的。

“大人,大夫說這藥得六碗水煎成三碗,一日分六次服下,可是月娘不張嘴,一次藥都喂不下去。”姚金娣為難地說。

“把嘴掰開,直接灌進去。”聶照抬眉,示意她。

姚金娣期期艾艾:“萬一掰壞了怎麼辦?我們都是粗人,下手沒輕……哎!”她看著聶照的動作忍不住叫出聲。

聶照已經捏著薑月的兩頰,把嘴掰開了,伸手接過她的藥碗,直接把藥灌進去:“掰壞了就再接上,有什麼大不了的。”

薑月是硬生生被嗆醒的,她宛如一個沉浮在深水裡的人,硬生生被薅上岸,五官乍一灌進新鮮空氣,渾身都跟著打顫,她掙紮著睜開眼睛,瞧見的是聶照美如冠玉的俊俏面容,陽光沿著他弧線流暢的臉頰傾瀉,將纖長的睫毛打上層金光。

破碎、靜謐、美麗,且不真實。

聶照半碗藥灌下去,見人醒了,忍不住一笑,“咚”一聲把還在發愣的薑月重新扔回床上,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看得姚金娣哎呦慘叫。

薑月疼得倒吸涼氣,小聲喊他:“三哥。”

她感動極了,沒想到聶照竟然會來看她,還以為他把自己扔掉之後,再也不想見她了。

“三哥,你,你讓奴,讓我回去吧,被夫家送,送走

的女子,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她揚起笑臉,用怯懦的語氣哀求聶照,她的臉被姚金娣用溫水擦乾淨了,還是蠟黃泛青,一看就不健康。

她太過執拗,這種執拗像三更定時敲響的梆子,一分不差地發出三聲悶響,這三聲悶響沒有一聲是它自主的,甘願的發出的,它該響,即便響動時要忍受疼痛,但所有人都說這是它應受的,梆子自己也這麼覺得。

薑月被定型了,一門心思的隻知道夫家,離了夫家便不能活,心態轉變不過來,就算送到皇宮裡錦衣玉食,不安也能要把她耗死。

聶照思及此處,無奈地歎出口氣:“既然如此,先跟我回去吧。”

罷了,誰讓自己自夢到除風他們,便見不得薑月死呢。

薑月不敢拖遝,生怕晚一息行動,聶照就會反悔,連忙撐著身體要下床:“我,不,奴奴奴,好了。”

“奴奴奴什麼奴,養好病再說。”聶照摁著她的腦袋把她按回床上。

“奴,奴奴奴,奴真的好了。”薑月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掙紮著還要起身。

姚金娣也哀求地看向聶照:“大人,您看月娘一見您就醒了,還有精神了,可見大夫說她是心病是真的,現在中午,日頭大,讓大郎趕著牛車把她送回去吧,她在這兒待著也不安生,養不好病。”

“是是是。”薑月忙不迭點頭。

一老一少唱和著,薑月今日是鐵了心,爬也要爬回去。

聶照頭痛,自打見了薑月後,頭痛的次數與日俱增,混吃等死的平靜生活完全被薑月打亂了。

他從榻上抓起個薄毯,把薑月胡亂地裹成條狀,一把甩到肩上,扛著出門了:“走走走,行了吧,我現在就帶你走。”

薑月在他肩膀上被顛得快要吐了,捂著嘴忍下,她覺得這樣不太和規矩,三哥是她丈夫的兄長,被他扛著是不是算不守婦道?

但這話,她還是審時度勢地咽了回去,比起不守婦道,她更怕被夫家拋棄。

走了一陣兒,薑月雖依舊暈乎乎的,但多少適應了,她抓著毯子,細聲細氣地喊他

“三哥。”

“做什麼?”

“三哥,你,你會不會,再,再把奴送人?”

“你要是再一口一個奴,我現在就把你扔大街上。”

“三,三哥,那我,我聽話,彆,彆扔我。”

聶照不由得勾唇笑了笑,還挺從善如流:“看你表現。”

“奴,不,我肯定!”薑月發誓。

過了沒多一會兒,她忍不住又說話了。

“三哥,聶,聶昧是什麼樣的人啊?他,他比你,還,還好嗎?”薑月病中傷春悲秋,想起自己那個英年早逝的未婚夫,心生悲痛,不由得問。

聶照撒謊都不帶打草稿的:“長得好看,一表人才。”

“多,多好看?”

“和我一樣好看。”

薑月傻笑兩聲:“那,那真的好看。”

“這是自然,我的長相,活著驚豔世人,即便死了千八百年,後人挖出來,也要豎起拇指感歎,好完美的頭骨,好完美的牙齒,好完美的眼窩骨,好完美的肩胛骨。”聶照十句話裡八句都不走心,他說過便拋之腦後,人人都知道是戲言。

薑月卻支起頭,見到聶照圓潤飽滿的後腦勺,拍手為他鼓掌,說:“三哥,你,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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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照嗤笑,怎麼說什麼都信。

“三,三哥。”薑月安靜沒多一會兒,小心翼翼再次開口。

“你話怎麼這麼多?就不能一次說完?”

“……沒事了。”

聶照把薑月安置下來後,為薑月看診的大夫便巴巴主動跑來了,比起給徐姚兩夫妻漫天要價,他不僅不要錢,還是一日三次叫妻子把藥煎好了送來的。

薑月住在聶照的家裡,心裡算是安穩了,雖然他自那日帶她回來之後就再也不見人影,但她一日六次按時喝著藥,不到兩天人就痊愈了。

她好了之後,勤快地把家中重新打掃一遍,就連牆縫兒裡的土都摳仔細,摳乾淨,還翻出一袋發黴的面。

原本依照燦州規矩,年及十三歲,薑月就要開始近庖廚,以便煮羹燒飯,更好地侍奉公婆丈夫,但她還沒開始學,就被扔到逐城了,現在連怎麼生火怎麼燒水都不會。

聶照走的時候沒給她留下乾糧,薑月餓得受不了,用井水衝了點面,攪拌成糊糊,加了點受潮的鹽,也吃得津津有味。

面是細面,從她離開家後,就再也沒吃過,雖然發黴了,她還是覺得味道很好,有一股小麥的香氣。

又過了三天,那袋細面即將見底兒,薑月都舍不得吃的時候,聶照回來了。

他一身狼狽,雪白的衣裳染著臟汙發黑的血,短劍的凹槽裡都是凝固的血漿,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看到房內點著燈,薑月匆匆推開臥房門,喊:“三哥”,不由得一愣,才想起他把薑月自己撂在家裡五天,沒餓死真是謝天謝地。

養孩子,果然是天下第一麻煩事。

“三哥,你回來了?你,你餓不餓,我,我給你弄,弄點吃的。”薑月猜聶照又去殺人了,她不敢問,悄悄把目光偏開。

薑月這麼一問,聶照才覺腹中有些饑餓,若是換做平常,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倒頭睡到明天,再去尋覓點吃食就是,現下竟然有些餓得難以忍耐了,於是點頭說:“好。”然後進了裡屋。

薑月聞言,立馬來了乾勁兒,就舉著燈,噠噠噠跑去廚房,沒一會兒,端著兩個碗進來。

聶照挑眉,就是燒火也要點時間,一不見炊煙二不聽水沸,她的飯這就做好了?

薑月進來,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羞赧招呼他:“三,三哥,來,來吃飯。我,我晚上也沒吃,吃飯,和,和你一起,我,我廚藝不好……”

聶照往碗裡一瞧,是兩碗糊糊,用水瀉開了,瞧著就沒什麼食欲。

也是,深更半夜生火未免費時,開水衝些面糊吃應付一下充饑也可。

他沒多想,撈起勺子吹了吹,塞進嘴裡一口。

生面味,黴味,井水的澀、冰涼,在他口中交織融彙,構成了一首催命曲,直衝天靈蓋,再回蕩到五臟六腑,綿綿不絕,悠長濃鬱。

一咬,糊糊裡還有未攪拌開的面團,突然爆炸,黏在他的牙齒上。

薑月正睜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在燈下期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