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慘雖然並不對產屋敷空良找來的醫生抱有多大的期望,不過治療這事多聞多見也很必要,所以無慘便點頭應允了產屋敷空良讓他和那個醫生見一面的要求。
在無慘與庭院中等待的時候閒來無事,於是望著亭邊池水中遊動的遊魚將糕點掰碎成粉末丟到池水中去了,池水中的鯉魚呆頭呆腦,見到池面上波紋蕩漾以為是魚食,順著動靜遊到睡眠,張口一吸就吃掉了大部分糕點碎屑。
無慘撐著側臉懶懶看著池水中遊動的錦鯉,已經對那位還未見過便讓他等待許久的醫生生出了一絲不滿。
不過這不滿還沒在他臉上表露出來,這處產屋敷族人皆可入內的公共之地就先迎來了除無慘之外的其他“客人”,客人們年紀不大,穿著綾羅綢緞,光看外表也能看出是產屋敷族中的子弟,無慘循著聲音看向那些出現在院中的孩子們,那些孩子也恰好看到坐在池邊涼亭中的無慘。
無慘身份尊貴,身體又特殊,那些孩子毫不意外地認出了他,他們從自家父母口中早已經知曉了無慘的惡名,所以遠遠看到無慘時便躊躇著腳步不敢靠近,抱著一隻花紋漂亮的竹枝球站在遠處小心翼翼地望著。
看樣子,這裡是他們時常遊玩的地方,隻不過他們遊樂的地方此時已經被無慘占據,那些孩子不敢抗議,也不敢當無慘不存在在這裡玩。
無慘自然看出了那些孩子的意圖,他可沒有多餘的愛心讓他主動讓開位置,於是眼睛微微一眯,極具壓迫感的視線便駭得那些孩子們向後退了好幾步。
“好、好可怕!”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那些孩子們小聲交流著,正要跑開的時候,便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遠遠傳過來:“為什麼要走?在這裡玩不就好了?”
那聲音太過好聽也太過溫柔,孩子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剛才一個眼神就嚇得他們不敢亂動的無慘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一個有著滿頭白發容貌出塵脫俗的人。
從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人的孩子們頓時發出感歎的:“哇——”
無慘也同樣驚訝,“你怎麼在這裡?”
佑果口吻輕快:“過來看你,不歡迎?”
無慘怎麼可能不歡迎,隻是他現在見到佑果便免不了回想起那晚的事情,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紅臉,然後就被佑果捕捉到。
於是佑果望著無慘臉上的淺紅笑起來:“無慘,你心思不乾淨。”
無慘無法反駁,一時間惱恨地彆過臉去。
他不說話了,佑果又招呼那些抱著球的孩子們過來,“在這裡玩可以,但是彆打擾到其他人。”
一個溫柔還很好看的人是很容易降低旁人的防備心的,那些孩子們被佑果的容貌迷了眼,腳步便不自覺停下來,怯怯地看了看佑果身邊的無慘,小聲說:“真的可以在這裡玩嘛?”
孩子們沒抱多大的期望,總覺得有無慘在,這個好看的哥哥應該幫不上他們什麼忙。
出人意料的是,剛才還用眼神將他們嚇跑的無慘不再用眼神威嚇他們了,好像默許了一般垂下頭品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佑果大大方方地落座無慘身旁,對大著膽子詢問的孩子說:“沒事,有我在不會有事。”
孩子們對這個從未見過的漂亮哥哥十分信任,於是不再害怕無慘,抱著竹枝編成的球在遠處拍起來,小球上還墜著小小的鈴鐺,拍動時聲音清脆,並不吵鬨。
無慘雖然不喜歡這些小孩子,不過視線卻被那個拍來拍去的球吸引過去,佑果看他視線中帶著一點空茫就知道無慘陷入了回憶。
“想起了什麼?”佑果問:“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無慘放下手中茶杯,垂眼悶聲道:“
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佑果又問:“可以和我說說嗎?”
“哼。”無慘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模樣,不過他一直都是這幅表情,“知道這些做什麼?”
“當然是想多了解了解你。”佑果手指撫上無慘的臉頰溫柔的摩挲:“換句話說,也是想好好可憐可憐你。”
雖然說著“好好可憐你”不過語氣聽起來卻像是在說“好好疼愛你”,天狐的血脈讓佑果多了許多柔情萬種,也讓無慘跌入這溫柔陷阱卻甘之如飴。
將傷痕揭露出來是很痛苦的,不過隻有揭露出來才能找到愈合的方法,若是掩蓋便隻能看著傷痕潰爛腐朽,變成深入骨髓的膿毒。
無慘沉默了很久,將那件事說了出來。那件事隻是眾多不愉快中很不起眼的一件,那時候無慘大概也同這些孩子們一般大,隻是身體虛弱瘦小,看上去要比同齡孩子小一圈。
他那時候終於有了可以外出的時間,被侍女牽著手在院中和另一些抱著球的孩子們狹路相逢,孩子們看到他很高興地邀請他加入,無慘哪裡經得住這種誘惑,便忍不住跟著一起玩起來。
可是一個身體虛弱的孩子怎麼受得了驟然增加的運動量,毫不意外的,無慘在半中間便倒下了。
侍女受了責罵,那些孩子也同樣被父母訓斥,無慘又重新被關在房間裡不知道多久,等他終於能夠出來時,同齡人見到他便避之不及。
“不要帶他玩。”孩子們說:“都是因為他我們才會被罰。”
小孩子的惡意簡單直白,被丟在原地的無慘隻能眼睜睜看著,像個可憐蟲。
他想像個普通人,可是這十幾年的人生中經曆的所有一切都在告訴他,你是個和這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怪物。
然後佑果兜頭把無慘抱住了,無慘像被冰封一樣動彈不得渾身僵硬,看不到佑果的臉隻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你做什麼?”無慘心都震了震。
有小孩子瞧見了亭下兩人的擁抱,他們什麼都不懂,便童真地開口:“兩個哥哥關係真好。”
無慘更是面紅耳赤,佑果壞壞地在他耳邊吹口氣,“我這是在給你一個安慰的擁抱。”
無慘心如擂鼓,真怕自己因為心跳過快而死掉,明明不純潔的事情都已經做了,但是他卻還是因為這種純潔的舉動而神魂失守。
擁抱很快鬆開,無慘竭力忽視心底的悵然若失,飛速地開始轉移話題。
產屋敷空良恰好在此刻帶著那位醫生來了,看到佑果也在有些驚訝地說:“佑果?你也在?”
佑果笑著回道:“嗯,和無慘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和產屋敷空良微微頷首,“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佑果將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揮就化成風消失了,來無影去無蹤,產屋敷空良身後的醫生嘖嘖稱奇:“那位就是伏見稻荷大社的權宮司大人嗎?”
“是啊,佑果和無慘關係很好的。”
沒有好隱瞞的,產屋敷空良笑著說,那醫生還因為見到傳說中的人物有些回不過神,直到無慘用手指敲敲桌面才回了神。
“啊,不好意思。”醫生有些羞慚,“您就是空良大人的弟弟,無慘少爺吧。”
醫生看起來還很年輕,朝無慘揚起笑容,“我可以給您號個脈嗎?”
一番常規操作下來,醫生已經對無慘的身體有了一個大致的掌握,無慘隻看醫生的表情就能看出自己的身體究竟是什麼狀況,所以對著醫生緊蹙的眉頭,無慘也能毫無波瀾地開口:“能救嗎?”
“實話說,您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醫生歎了口氣,“能夠帶著這樣的身體活到現在,您的求生意誌已經是空前絕後了。”
這樣的話無慘已經聽過無數次,他打斷了醫生繼
續說下去,有些不耐煩地詢問:“所以呢,你到底有沒有什麼方法?”
無慘在心裡冷笑了一下,他已經計劃好面前這位醫生說出自己無能為力的話後將這個醫生踢出產屋敷的方法了。
他見過太多太多的醫生面對他時露出無能為力的憐憫表情,所以在見到也不會有太失望的情緒,然而那個醫生卻說:“彆急,雖然你的身體很糟糕,但我確實有辦法。”
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無慘在原地呆了很久,產屋敷空良已經十分急切地開口說:“那太好了,醫生,你有什麼辦法?”
“我有個藥方。”醫生說:“那個藥方可以治療像無慘少爺這樣天生體弱的身體,但是我從來沒有使用過,所以不能保證效果。”
有希望總比沒有強,無慘已經顧不及這藥方是否有效,追問:“無事,隻要你先做出來。”
產屋敷空良也是點頭。
醫生看出了無慘和產屋敷空良急切的態度,但是他並沒有答應很快,而是再次提醒:“這個藥方裡需要的材料都很稀少,恐怕要耗費不少錢。”
對產屋敷來說最不值得計較的就是金錢,所以產屋敷空良說:“這不是什麼問題,你隻管做。”
得了肯定的答複醫生臉上的笑就更真情實意了,他又說:“治療可能有些長,也許會很痛苦。”
身體上的痛苦對無慘來說已經不值一提,所以對醫生的提醒無慘隻皺皺眉頭:“沒事,我可以忍。”
忍受一時的痛苦換來光明的未來,總要比數著時間過暗無天日的生活好,更何況無慘不會覺得有任何痛苦能超過那毫無希望的時光。
“那就沒問題了。”醫生笑著說:“如果藥方對你有效,你就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健康地活到老。”
和普通人一樣健康地活到老!
這樣的話放在從前對無慘來說如天方夜譚一樣遙不可及,可是現在這種可能性就擺在他面前,無慘怎麼能夠不心動?
醫生被產屋敷空良安排的傭人帶離開後無慘還坐在亭中在心裡不斷地重複琢磨這句話,產屋敷空良安頓好醫生暫住的房間,又壓抑著喜悅和無慘說:“太好了,無慘!”
無慘性格不像產屋敷空良那樣直白陽光,所以對著產屋敷空良燦爛的笑容也隻是安靜地點點頭,含蓄地說:“謝謝,兄長。”
產屋敷空良隻是大笑,拍拍無慘的肩膀欣慰地說:“你可是我的弟弟。”
希望總是會給人帶來生機,無慘也是如此,他和產屋敷空良坐在一起品茶閒話,氣氛很是和緩愉快,直到產屋敷空良感慨地說:“雖然沒法和佑果比較,不過能作為人類平安健康地度過一生也很不錯。”
無慘手中動作頓住了,他下意識說:“什麼?”
產屋敷空良奇怪地說:“什麼什麼?”
無慘下意識道:“為什麼無法和佑果比較。”無慘皺起眉,“兄長,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無慘清楚地看到產屋敷空良眼中驚訝的神情,“你不知道嗎無慘?”
無慘茫然地想:“我知道什麼?”
產屋敷空良嚴肅了表情:“佑果權宮司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天狐之子,身上有一半天狐的血脈。”
“換句話說,佑果權宮司他不屬於人類,他是半妖,壽命和我們相比是無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