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果和伏黑甚爾來得快, 去得也快,好像隻是為了通知一聲禪院他們的構想完全是白日做夢,兩人離開,隻留下一地的嶙峋碎石。
等到兩人的氣息徹底消失在禪院, 在茶室門口看著兩人離去方向的禪院直毘人負手而立, 默然無語,幽冷的月光灑在院中的石路上, 仿佛一池寂冷的池水。
枯瘦的枝葉倒影落在石子路上, 仿佛猙獰恐怖的鬼影。
背後的陰影中出現幾道身影,有人操著一口沙啞的聲音道:“他們竟然不同意!”
“愚蠢!”有人冷哼, “隻是為了和禪院爭一時之氣,居然做出這種愚蠢的決定。”
“他們遲早會再來的。”有人哧哧地笑:“最後一定是禪院勝出。”
“但是我心裡總有些不安。”有人遲疑地開口, “甚爾那家夥……你們忘了嗎?”
這句話一出口,空氣裡霎時一片死寂,至今仍有人對伏黑甚爾曾經的朝禪院露出獠牙時所作所為而心有餘悸, 至今想起來還會心神震動肝膽俱裂。
“好了。”有人又冷冷開口,“說什麼呢, 再怎麼樣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那些被他殺死的術師說到底也是自己能力不足。”
身後吵吵嚷嚷的聲音對為首的禪院直毘人沒有起任何作用,他側臉靜靜地掃了眼身後的長老, 抬腳安靜地朝茶室中走去。
經過圍攏的長老之中時, 禪院直毘人淡淡中止了這一話題。
“好了。”禪院直毘人道:“不用多言,儘人事聽天命而已。”
*
佑果在醫院陪昏睡的津美紀待了很多天, 久到在高專的伏黑惠明顯地感覺到不對勁的氛圍。
這件事終究不好對伏黑惠多說,一來是因為伏黑惠現在年紀還小, 二來則是因為讓一個小孩子小小年紀就要承受不屬於自己的過錯實在不好, 所以關於津美紀的事情眾多人在伏黑惠面前一致保持緘默, 直到伏黑惠自己緊張而無措地問出:“為什麼最近都見不到佑果老師和津美紀了?”
消息傳到佑果耳朵裡,他先是擦了擦病床上津美紀有些消瘦的臉,然後就啟程去了一趟高專。
看到佑果的伏黑惠驚喜異常,跑到佑果身邊緊抓著他的手,生怕他消失一樣。
“佑果老師!”
伏黑甚爾抬眼看向佑果,最近因為津美紀的事情佑果氣色並不是很好,不過就算這樣他也是好看的,淡粉色的唇角微微揚起,佑果半蹲下身抱住迎面朝他跑來的伏黑惠,疼愛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在高專有沒有聽話?”佑果聲音柔和。
伏黑惠板著張小臉重重點頭,小小年紀就已經能看出以後穩重沉著的模樣了——看來夜蛾正道的影響不小。
不過不管表現的怎麼成熟老成,可說到底伏黑惠現在也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對疼愛自己的大人總是會不自覺地表現出一些依賴,所以在被佑果牽著散步時,伏黑惠對佑果的依賴就不自覺地表現了出來。
伏黑甚爾分明看不過眼,在佑果給惠買可麗餅時站在伏黑惠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表情很是嫌棄地說:“你多大了?”
伏黑惠抿著唇,和伏黑甚爾如出一轍的綠眼睛同樣很嫌棄地看向他。
他才五歲,五歲的孩子依賴大人有什麼問題呢?能說出這種話的伏黑甚爾才是最有問題的那一個!
父子兩個一時間相看兩厭,最後是伏黑甚爾仗著個子高力氣大,張開五指按著伏黑惠的腦袋猙獰地笑:“臭小子,我可是你爹。”
伏黑惠表面上嗯嗯,實際心裡已經默默為伏黑甚爾做好了以後拔管子的準備,拿著剛出爐的可麗餅的佑果出店門就看著伏黑甚爾捏著伏黑惠的臉往兩邊扯,爸爸為老不尊,伏黑惠反抗不能。
佑果走上前拍了一下伏黑甚爾的肩,眯起眼睛說:“你在乾嘛?”
伏黑甚爾是知道佑果不喜歡他逮著伏黑惠一個勁的欺負的,於是立刻鬆開手若無其事道:“沒什麼,給他擦臉。”
伏黑惠:“……”
佑果垂眼看向伏黑惠被捏的通紅的臉蛋,歪了歪頭。
“哦,擦臉啊。”佑果點著頭像是相信了伏黑甚爾的謊,把手裡的可麗餅給了伏黑惠,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伏黑甚爾的臉。
不像小孩子那樣圓嘟嘟又柔軟,伏黑甚爾的臉龐輪廓分明,肉也硬邦邦。
兩個人一個低頭一個抬眸,四目相對,伏黑甚爾看到佑果濃密如羽扇一般的眼睫,還有瑩白的臉和淺粉色的唇瓣。
他忽地偏移開視線,忘記計較佑果在他臉上放肆的行為。
反而是佑果先收回手,嫌棄又抱怨似的說:“你的可不像小惠的好捏。”
伏黑惠:“誒?”
這話伏黑甚爾不樂意聽了,他眯了眯眼,語氣不善:“哈?有本事再捏一遍看看有沒有他的好?”
一旁的伏黑惠小小的身體大大的問號:這不是能比較的東西吧?
佑果被禪院甚爾的話逗笑了,用手擋著嘴笑得樂不可支,直到拉著佑果衣角的伏黑惠單純天真地問:“佑果老師,津美紀什麼時候回家?”
伏黑甚爾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冷凝,他下意識先看了眼佑果,佑果毫無所覺地摸摸伏黑惠的發頂,朝伏黑惠露出一個和往常彆無二致的微笑。
佑果笑著說:“怎麼啦?想津美紀了?”
伏黑惠是懂得什麼叫做口不對心的,他臉蛋一紅,結結巴巴地說:“不是的,我就是問一問。”
佑果點點頭,和伏黑惠說:“津美紀最近和媽媽在一起,她太想佑美了,而且佑美也想她,所以要在佑美那裡多住幾天。”
“小惠想津美紀了嗎?”佑果笑著說,“我會好好告訴津美紀的。”
伏黑惠平時是個小悶葫蘆,這點和他爹不像,雖然聽到佑果的話讓他漲紅了臉,但伏黑惠卻沒有拒絕。他是希望津美紀能開心的,所以聽了佑果的話之後就不再發問,低頭認真地吃著手裡的奶油可麗餅,他不知道自己低下頭的一瞬間,一直留意佑果表情的伏黑甚爾一把握住佑果的手腕。
佑果朝伏黑甚爾看過來,露出一個笑,雲淡風輕地說:“怎麼?”
伏黑甚爾沉默了一會兒,從握著的手腕緩緩向下,扣住佑果的手。
“沒什麼。”他說。
*
最近伏黑惠一直暫居在東京高專由高專的老師和五條悟他們照看,主要是因為伏黑宅現在沒人,再加上禪院或許會一不做二不休地上門搶人,所以最後還是讓伏黑惠在高專住了下去。但和伏黑惠說的理由是,和高專的老師學生們待在一起對術式的鍛煉有更好的幫助。
伏黑惠一向是聽話的,在高專乖乖住了下來,佑果和伏黑甚爾有時間也會一起去看他。
雖然津美紀的情況沒有好轉,不過伏黑惠的十種影法術確實在高專大有進益,現在已經可以成功地召喚出第二種式神“鵺”。
伏黑惠自然是有些高興的,五條悟很得意地說伏黑惠能召喚出第二個式神多虧了他的輔導。
“哦?”佑果很感興趣地問:“怎麼輔導的。”
夏油傑阻止不及,一臉痛苦地捂住了臉,朝佑果看來的視線愧疚極了。
五條悟訓練伏黑惠的方式非常簡單粗暴,身處險境的人總會激發出潛力,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將這種手段用在了伏黑惠身上——五條悟是絕不承認之前他和禪院甚爾私底下打了一架結果差點被乾掉還學會了“反轉術式”這種糗事的。
“沒辦法召喚出能飛的式神就隻能摔下去哦。”五條悟站在半空,兩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
生死關頭的伏黑惠毫不意外地召喚出了“鵺”載著他飛到了地面上。
“不好意思……”夏油傑一臉糾結地和佑果道歉:“我沒來得及阻止。”
佑果:……
佑果沒生氣,微微笑了一下:“好的,我知道了。”
夏油傑:感覺更慌了,靠。
已經預見五條悟倒黴未來的夏油傑離自己的摯友遠了一些,伏黑甚爾咧嘴一笑,抬手抓住五條悟的肩膀露出個猙獰的笑容:“走吧,我們談談?”
和伏黑甚爾“談”完的五條悟走出醫務室就看到佑果正站在門口衝他笑了一下。
五條悟抹了把臉,朝佑果露出自己認為最帥的角度笑眯眯地:“佑果。你在等我啊?”
五條悟的臉完美的毫無瑕疵,絲毫不見和伏黑甚爾打完之後的狼狽,佑果點了下頭,和五條悟說:“悟,五條那裡找到什麼方法了嗎?”
五條悟臉上的笑容挑不出毛病,他無奈地聳聳肩,“沒有。”
佑果哦了一聲,問:“真的沒有嗎?”
五條悟安靜了一會兒,潔白的眼睫下蒼藍色的雙眸如同遼闊的天際,他搖了搖頭:“沒有。”
然而佑果沉沉地歎了口氣,他沉靜地望著五條悟,平穩緩和地說:“悟,你不要瞞著我。”
五條悟像是沒聽懂一樣歪歪頭,笑起來的模樣充滿少年氣息:“我瞞著你乾什麼?”
“津美紀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代價是死的話,我反而是不怕的。”
佑果緩緩開口,“沒有的話就算了,等你找到後再和我說吧。”
佑果說完轉身離開了,惠現在被伏黑甚爾帶著,父子兩個大概天生不對頭,一見面就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拌嘴,佑果出現好像緩和劑一樣衝淡了伏黑惠和甚爾之間彆扭的氛圍。
“甚爾。”佑果和伏黑甚爾說:“你彆總欺負小惠。”
伏黑甚爾撇了撇嘴,“誰想欺負這小鬼。”
伏黑惠瞪著伏黑甚爾:分明總是欺負!
以五歲的稚齡召喚出第二個式神,足以見得伏黑惠天賦異稟,禪院的人聽說後更是大喜過望,對伏黑惠的存在已經勢在必得。
當然,伏黑惠對其中的暗潮洶湧一無所知,還興衝衝地向佑果展示他近期收服的式神“鵺”。
“鵺”是個形似貓頭鷹的式神,翅膀張開足有一米,落在伏黑惠的身邊親密地蹭了蹭伏黑惠的掌心後拍著翅膀引頸長嘯後又飛上了天空。
伏黑甚爾雙手插兜和佑果一起抬首仰望著高天之上盤旋的“鵺”,佑果微微笑了一下,伏黑惠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佑果想要從他口中得到誇獎。
佑果也不吝嗇,誇完惠後看著消失在天際的“鵺”說:“老師希望小惠以後可以和鵺一樣。”
伏黑甚爾眼中蕩開一片波瀾,沉默不語。
伏黑惠:“為什麼?”
佑果笑而不語。
惠現在還不是很明白佑果的意思,很久之後他回想起佑果的這個微笑時卻忽然明白了。
他的老師。
他的第二個父親,希望他能像鵺一樣自由地翱翔於天空。
*
最後五條悟還是來找佑果了。
他挑了一個晴朗的日子,醫院裡很安靜,伏黑甚爾代替佑果看了一夜的津美紀,眼底下都熬出了黑眼圈,於是佑果就先讓伏黑甚爾睡了一會兒。
五條悟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站在病房門口並沒有出聲,不過佑果還是很快發現了他,手指豎在唇邊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佑果伸手按了按伏黑甚爾的眼角,然後悄無聲息地踏出了病房。
醫院裡有給病人散步休息時建起的花園,佑果和五條悟在角落裡站定,腳邊是落了一地的枯枝敗葉。
五條悟看著佑果,很認真的樣子:“五條很久以前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津美紀的問題。”
“但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津美紀身上的術式在幾百年前禪院和五條競爭白熱化的時候,當時的禪院對五條的繼承者也使用了這個詛咒,五條傾儘全族之力才發現了解決這個詛咒的方法。
但是代價是要付出另一個血親的生命,所以那代的五條繼承人沒有了父親。
佑果沒什麼遲疑地點頭,遲早是要走的……佑果想,至少走的有意義一點吧。
五條悟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蹲下身鼓起臉頰,他不想說出那個辦法,實際上他現在最大的念頭是殺入禪院把那些爛橘子都踩個稀巴爛。
但是不行。
太好笑了,明明是最肆意妄為的人,可是身上卻背負了五條這個最沉重的枷鎖。
佑果也隨他蹲下來,仰著頭看萬裡無雲的天空,佑果說:“彆想太多,禪院那裡還等著我們再去,或許他們還藏著解決辦法。”
五條悟不懂佑果為什麼這麼平靜,他質疑道:“那伏黑甚爾呢?你和他說了嗎?”
佑果安靜了很久,“他知道的話,這個方法就不能用了。”
伏黑甚爾瘋起來不知道會做些什麼。
五條悟最後同意了,不過在離開醫院之前,佑果又叫住了他。
垂眼看著自己的掌心,佑果道:“悟,你能弄把槍嗎?”
五條悟問:“什麼搶?”
佑果輕描淡寫:“狙擊槍,最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