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去淺野城“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佑果睜開眼, 刺目的陽光穿過木窗落到他的眼上時他才恍然發現,今天就該是他離開祇園去往淺野城的日子——準確地說,是他恢複自由的日子。
但是就算對殺生丸出現的可能性抱有極高的期待值, 可是佑果也同樣清楚, 隻是不管多麼高的可能性, 在它沒有出現以前,那就是等於零。
一面有些興奮一面又冷靜的佑果最近連飯也吃不下,他最多隻是在肚子感覺到餓的時候啃一個飯團,所以最近臉頰也變得有些小受, 下巴尖尖的樣子打眼看過去還有些楚楚可憐。
佑果變瘦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來還以為是為了能漂漂亮亮地穿上厚重的婚服而特意減肥,不過這種猜測被佑果知道後隻是用冷漠的白眼表示,放屁。
淺野那家夥根本還不值得他為此那麼上心好嗎!
他隻是單純的, 純粹的,有些食不下咽而已。
或許是前兩天過少的飯量終於在今天引起了胃的抗議, 醒來的佑果還來不及穿上初杏提前準備好的禮服,第一句話就是對初杏說:“昨晚剩的飯團還有嗎?”
初杏也對佑果這時不時就會語出驚人的習慣表示理解,讓一旁的芽衣先趕緊下去廚房拿了兩個昨晚剩下的梅子飯團上來。
拿到梅子飯團的佑果左右開弓, 沒有一分鐘飯團就下了他的肚子,吃完飯團就要開始考慮換上婚服前往淺野城了, 隨行的傭人已經在置屋的門前等候良久, 隻等佑果換好禮服帶好竹篾帽子就要出發。
不同於高興的初杏和舞子,作為“新娘”本人的佑果出乎意料的淡定,換好禮服戴好遮掩相貌的竹篾帽子後, 初杏站在門口拉著他的手不舍得鬆開。
初杏還有些憂心忡忡,“你一路上千萬要小心。”
佑果比較淡定, 他隻是很小聲地對初杏說:“放心吧, 我不會有事的。”
初杏沒有說話, 她緊緊攥著佑果的手,她知道佑果離開後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終於在今天到了分彆的時刻。
她難過又欣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說話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再、再見,佑果。”
佑果靜靜地看著掉眼淚的初杏,還有她身後那些眼中對即將到來的離彆還有些懵懂無知的舞子們。
佑果頓了頓,同樣沙啞著聲音說:“再見。”
翻身坐上了馬背,隨著踢踏遠去的馬蹄聲,佑果聽著舞子們小聲說著的“再見”抬手朝身後揮了揮。
他沒敢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回頭好像會更加難過。
*
沿著從祇園開始的小路向淺野城的方向走,馬蹄踢踢踏踏的聲音一路上沒有暫停,或許是表達重視,也或許是因為最近有些莫須有的山賊傳言,淺野城主派了七八個佩刀的武士跟隨佑果前往淺野城,以防路上會遇到什麼意外。
可是越不想讓發生的事情似乎越容易發生,從祇園到淺野城的一段路程需要經過一處森林,高大茂密的樹林中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佑果用手固定著頭上遮掩臉龐的竹篾帽子,視線隨意地穿過薄紗製成的擋簾觀察著周圍的景色。
森林裡安靜地詭異,平常會在枝頭間跳躍的鳥雀幾乎消失不見,隻有樹葉摩擦時才會有的沙沙聲響起,佑果心中有些不妙的預感。
和他預感相似的還有淺野派來的那些武士,他們幾個到底都是一些受過訓練的,所以能更輕易地感受到這片途徑的森林中不同於往常的氛圍,在佑果出聲前,他們已經迅速地將手握在了身旁的刀柄上做出的防禦的姿態。
“是有什麼人嗎?”佑果和身邊的武士說:“這裡有些怪。”
“確實有些不對。”為首的武士小聲提醒佑果:“情況看起來有些不妙,您要小心一些。”
抓著韁繩的手緊了緊,佑果點了點頭,就在武士提醒完後的下一秒,像是遙相呼應一般,樹叢間便迅速地放出了數十根冷箭,箭雨的目標都是守衛在佑果身邊的武士。
這樣的羽箭如果命中兩三個絕對會影響人的行動,幸好跟隨的武士早有察覺,用太刀飛快地揮舞擋下了絕大部分的羽箭,為首的武士安撫好佑果身下有些受驚的馬匹,握著太刀警惕而不安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你們是誰!”有武士高聲喊道:“我們是淺野城主的武士,你們如果不想被一座城池的主人所通緝就快快離開!”
直到一波箭雨過後,隱藏在樹叢中的山賊也終於顯露出他們真實的模樣。
凶殘的外表下是凶惡的眼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山賊隻等這一次擄走佑果從淺野城城主那裡勒索走一批不少的錢財來讓他們過上一段花天酒地的時光,所以自然是不能讓跟隨在佑果身邊的武士們平安地離開這個地方。
聽說淺野城主很迷這個藝伎,所以為了心愛的人能夠活命付出一些錢財也是很正常的吧。
“就是聽說是淺野城主要迎娶的夫人在這裡我們才會出現。”手中的刀輕輕敲了敲地,為首的土匪眼神嗜殺咧起嘴角露出泛黃的牙齒,對身後的其他土匪們哈哈笑著說:“這次我們乾一票大的!”
訓練有素的武士和凶惡殘酷的土匪很難判斷出那一方會更強一些,幾十人混戰之下佑果隻能聽到刀劍相撞時產生的鏗鏘聲,還有利器劃破血肉時的撕裂聲。
佑果緊緊拽著手中馬匹的韁繩,他像是在隨波逐流的葉片一般在一群人的混戰中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儘管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佑果卻還是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時代人命如草芥一般微薄。
又有一個人倒下,血管中噴湧而出的血液飛濺到馬背上的佑果身上,濃鬱的血腥味往佑果的鼻子裡鑽,隻吃了兩個梅子飯團墊肚子的佑果現在胃裡又變得空空如也了,身下不安的馬匹一直在亂動,導致翻滾的胃酸讓他在聞到濃鬱的血腥味時忍不住反胃。
即使最開始保持著多麼穩定的情緒,但是在真正見識到這樣血腥凶殘的場景時,佑果蒼白的臉色還是表露出他不安的內心。
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混亂的情況下,周圍的武士無暇顧及處在中心位置的佑果,混戰之中不知道是誰的刀落在了佑果身下的馬匹上,本就受驚不小的馬在負傷之後更加驚慌失措,邁著腿就帶著身上的佑果開始奪命狂奔。
處在狂躁狀態下的馬普通人是無法安撫下來的,更何況馬蹄落下時的衝擊力足夠將一個人的胸腔踏碎,看到受驚的馬匹開始毫無頭腦的隨意亂衝後不管是山賊還是武士都開始慌亂地躲避起來,還有武士趁機對佑果喊:“請一定要抓好韁繩,不要掉下來!”
佑果當然清楚這點,為了穩住身體他勉強趴在馬背上用雙手緊緊環住馬的脖子,攥緊手中的韁繩,狂奔中的馬已經忘記了馬背上的人,飛速移動產生的風還有被揚起的碎枝葉片重重地打在佑果的臉上,佑果來不及感覺到疼,被馬帶著跑的自己隻感覺得到天旋地轉一般的惡心。
佑果不知道驚慌失措的馬到底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去了哪裡,他隻聽得到狂亂的心跳聲還有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
戴在頭上的竹篾帽子早已經被樹枝打掉,黑發如流水一般披散在佑果的身後隨著身下馬匹的狂奔飛揚,樹林裡的路本就有些崎嶇不平,昏頭轉向的馬走的還是人跡罕至的小路,路上凸起的樹根和灌木叢很快就阻擋了佑果身下的馬繼續奔跑的道路,被樹根絆住的馬雙膝一跪摔倒了,但是慣性帶著佑果從馬背上飛了出去,佑果隻感覺自己忽然渾身一輕,睜開的雙眼隻看到從頭頂掠過的枝繁葉茂的樹冠。
完蛋了。
佑果有些不甘心地想,這下會摔個重傷吧。
重傷也可以,這個時候佑果還能苦中作樂,至少彆這樣死掉,有大國主神送的桃丹在隻要不是落地成盒,佑果總歸會很快恢複健康。
但是就算佑果要比常人更能忍耐痛苦,但是這不代表他喜歡疼痛,光是想象將自己摔成重傷骨折的狀況就足夠佑果開始渾身難受了。
佑果下意識閉上眼睛雙手抱緊自己的頭,他想自己至少在即將到來的衝擊力下不至於讓腦袋受到什麼傷害,在佑果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刻,佑果卻在這時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在佑果重重地摔在怪石嶙峋的地上之前,在佑果已經準備好劇痛襲來之前,一雙手臂牢牢地禁錮住了急速下落的佑果的腰,將他從千鈞一發的危險之中救了下來。
佑果刷地睜開了眼睛,最先落入他眼中的是如初雪一般乾淨剔透的雪白長發,接著是線條乾淨鋒利的下頜線。
是殺生丸。
佑果被陽光晃了晃眼睛,然後忽然笑起來。
佑果和係統說:“我就知道他會來。”
係統也說:“他的確來了。”
殺生丸輕輕地落在地面上,他垂眸看向佑果,鎏金色的眼眸平靜地傳遞出一句話,“沒事了。”
很久不見殺生丸還是如高聳山峰頂上那些終年不化的積雪一樣冰冷剔透,而佑果現在完全可以說得上如乞丐一般狼狽,他靜靜地看著殺生丸,純黑的眼眸中映著從茂密樹冠的縫隙中跑出來的明亮的光點。
殺生丸有些遲疑,他覺察出佑果有什麼不對,環著佑果的雙臂略微鬆開想要將佑果放下來,然而早有察覺的佑果卻在這時伸出雙臂緊緊地環住了殺生丸的脖子,木屐早在半途中就被甩脫了,隻剩下乾淨的白襪穿在他的腳上,乾脆整隻腳都踩在殺生丸的腳面上的佑果掂著腳環著殺生丸的脖頸緊緊地抱住他。
他的聲音裡帶著三分的委屈,又有著七分的愉悅,“殺生丸,你又要走嗎?”
按照佑果這樣的抱法,殺生丸想走大概也是有些困難的,從沒有被這樣抱過的殺生丸有些僵硬,他微微偏過頭,聲音有些冷淡,“放手。”
佑果很堅持,堅持到殺生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做。
懷中的人像條水蛇一樣緊緊糾纏著他,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惑人的氣息。殺生丸臉皮微微繃緊,喉嚨沙啞乾澀。
佑果怕他像之前一樣乾脆利落地消失,毫不在意殺生丸身上冷冰冰的氣質,不僅整個人掛在他身上,甚至還得寸進尺地捧著殺生丸的臉迫使殺生丸不得不看向他。
“我回去的話就會和淺野結婚。”佑果說:“殺生丸,你希望看到嗎?”
殺生丸瞳孔微微一縮,周身冷冽的氣勢越發冷峻起來。
佑果不甘心地追問:“你希望我回去嗎?你希望嗎?”
殺生丸仍是一言不發,但是佑果腰上略微收緊的手臂足夠表現出他的態度。
嗅著殺生丸發間的冷梅香,佑果輕輕翹了翹嘴角。
他太喜歡殺生丸這種沉默冷峻卻誠實的人了,因為不會說謊,所以肢體語言和眼神可以完美地展示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佑果可以輕而易舉地看破。
於是佑果仰著頭湊近殺生丸的臉,四目相對,兩人鼻尖輕輕碰到一起又分開,若即若離。
一隻手輕輕地滑下來攥住了腰側殺生丸的手,佑果輕輕蹭了蹭殺生丸的鼻尖,朝殺生丸笑起來。
“帶我走吧。”佑果說。
“我想和你在一起。”
殺生丸的喉結上下滾動,鎏金色的瞳孔驀地暗沉下來。他依然沒有說話,但是同樣也沒有放手,攬著佑果的腰朝與淺野城截然相反的方向離去。
帶我走吧。
佑果愜意地眯起眼想,乖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