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人類的身體遠遠比殺生丸想象的要弱,至少淋一夜冷水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但是對於人類來說,一瓢淋在身上的冷水足以引起讓他性命垂危的一場風寒了。
躺在棉被中的佑果雖然渾身溫度滾燙,但是蜷縮在棉被中時卻依然瑟瑟發抖,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淅淅瀝瀝地滴下來,染濕了一片枕頭。
殺生丸半蹲在發著高熱的佑果身旁,鎏金色的雙眸安靜地端詳著面前正不安地沉睡著的佑果。在他對於人類淺薄的認知中並不了解生病是什麼感受,但是他仍然能從佑果炙熱的吐息中感覺到一股衰頹的氣息。
他垂首遲疑地用濕潤的鼻尖碰了碰佑果的臉頰,滾燙的溫度讓殺生丸蹙起眉頭思索,貼在臉頰邊的一絲涼意讓本就又冷又熱渾身酥軟的佑果終於在此刻驚醒。
厚重的棉被已經被他的冷汗浸透,明明被子裡溫度高的如同火爐,佑果卻依然感覺到自己四肢上傳來的一絲絲涼意,側了側腦袋將視線轉向枕邊的殺生丸,佑果扯了扯嘴角朝殺生丸露出一個笑容。
“我好像病了。”佑果聲音沙啞,喉嚨裡像是擠壓著沙粒,然後他輕笑了兩聲又繼續說,“在這個地方病的這麼重,治不好也許會死呢。”
論及生死的話題應該是沉重的,可是用這樣玩笑似的口吻講出來卻帶上了一絲詭吊的氛圍,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重感冒就足夠奪走人生命的時代,佑果這番話卻偏偏表現出了一種超然物外的灑脫。
這對一名人類來說實在是了不得,畢竟就連一些大妖都無法坦然地接受自己會死亡的結果。
伸手想要摸摸殺生丸身上順滑的皮毛的佑果還沒碰到就被殺生丸輕飄飄地躲了過去,本就疲憊的身體終於無力地垂下,佑果歎氣又有些委屈地說:“唉,讓我摸摸能怎麼樣呢?壞狗狗。”
佑果說完這話便疲憊的閉上了雙眼,他渾身沒有力氣,吐出的呼吸卻是滾燙的,熾熱的吐息打到湊近的殺生丸的臉上,他站在原地頓了頓,然後轉身朝合攏的障子門走去。
如果佑果死掉對他來說會是一個麻煩。殺生丸不動聲色地想,所以他暫時是不會讓他死的。
儘管身軀弱小,但是爪子卻依然鋒利,殺生丸舉爪輕輕向下一劃,紙做的障子門在他的爪子下便輕而易舉地撕裂了,從撕裂的洞口鑽出去的殺生丸走下了樓梯循著味道走到了初杏的房間門口用同樣的方法撕爛了門,將還在清晨睡夢中的初杏驚醒了。
這便是佑果命不該絕了,幸虧初杏第六感敏銳,察覺到被撕裂的障子門和蹲在門前的白犬出現在這裡並不隻是意外後便迅速地起身穿衣一步作三步地跑到了佑果的房間發現了此時已經陷入昏迷中的佑果。
叫醒了置屋中的其他人照顧病中的佑果後,初杏馬不停蹄地披著晨光帶來了背著藥箱的醫生。
看過病中的佑果後醫生開出了藥,指著藥方對初杏囑咐:“這幅藥記得早中晚三次分開喝。”
初杏腦子好,要不然也不會從藝伎成為一名響當當的置屋老板娘,接過醫生的藥方後親自將醫生送出了置屋,初杏就指使著置屋中年幼的舞子們拿著藥方去抓藥,而她則留在佑果的房間裡,將浸著冰冷井水的白布擰到半乾敷在佑果滾燙的額頭上。
冰冷的溫度讓佑果稍稍恢複了一些神智,他睜開朦朧的雙眼打眼便看到了跪坐在一旁的初杏,有氣無力地扯扯嘴角低聲喚了一句:“初杏。”
病中的人連聲音都柔軟起來,初杏看著臉頰火紅的佑果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望著佑果道:“好好的為什麼會病的這樣重呢?”
這就要問你身邊的白犬了,佑果心裡哂笑,看向了半坐在一旁高高昂著頭好像巡視著領土的殺生丸。即使佑果現在病重的一不小心就會死掉,殺生丸那雙鎏金色的妖瞳裡也不見憐惜,佑果甚至感覺自己在其中看到了一絲絲嫌棄,好像下一秒殺生丸就要說,“這樣都沒辦法活下來,還不如去死。”
當然,殺生丸是沒有說這樣的話的,這些話隻是佑果的腦補而已。
“初杏,你是怎麼發現我生病的?”佑果看向初杏,初杏便指了指房間裡安安靜靜一聲不吭的白犬。
“多虧了你養的狗。”初杏換了一張佑果額頭上的白布,輕言細語時的模樣仍能看出年輕時作為一名藝伎的風采,“它把我的門都抓爛了,要不然等我發現時你能不能醒來還不一定呢。”
說完,初杏有些感慨道:“這隻狗還真是沒有白養。”
殺生丸冷冰冰的視線便飄到了初杏身上,初杏毫無所覺,佑果恰好感覺嗓子癢癢,於是清咳幾聲將殺生丸的視線又拉了回來。
對上殺生丸冷冰冰視線的佑果心情卻又在此時忽然好起來,酡紅著臉朝枕邊一臉高貴的小白狗笑了笑說:“是啊,我的太郎果然是最聰明的。”
明明佑果之前還因為殺生丸不給他摸摸毛說他是壞狗狗的,現在又變成最聰明了。
人類還真是多變。
殺生丸嫌棄地看了眼佑果,他拒絕太郎這個充滿村土氣息的名字,於是抬爪又拍上了佑果的臉,考慮到此時脆弱的人類或許承受不了妖怪的力量,殺生丸微涼的爪墊貼在佑果臉上時卸去了力道,變成了不輕不重的撫摸。
拍打在臉上的爪墊柔軟,佑果心癢癢地想要蹭蹭時殺生丸卻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又恢複了最初縱橫捭闔睥睨天下的氣勢。
沒什麼力氣的佑果隻好無奈地放棄了摸摸爪子的心願,他閉上眼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中,然後醒了睡,睡了醒,最後一次醒來時,芽衣已經端著熬好的藥走了上來,深棕色的藥汁放在佑果的眼前,散發著一股股苦澀的味道。
佑果討厭苦的東西,從前在孤兒院裡他就是最難喝藥的孩子,現在就算已經是一名成年人也下意識拒絕散發著苦澀味道的藥汁。
然而初杏卻端著藥遞到佑果的唇邊示意讓他喝下去,佑果木著臉對遞到唇邊的藥無動於衷,甚至閉上眼睛移開臉輕聲道:“先放著吧。”
“涼了就沒有效果了。”初杏將藥又往前遞了遞,佑果依然是毫無反應。
隻有房間的小白犬動了動耳朵,鎏金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沉默無聲地對峙著的佑果和初杏。
初杏舉著藥碗的手在半空中過了很久才慢慢放下來,“芽衣,你出去。”
同樣待在屋子裡的芽衣有些著急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佑果,眼淚汪汪地看向初杏,小聲地說:“老板娘……”
“難道你還不聽我的話嗎?”初杏很平靜地重複了一聲:“芽衣,我說出去。”
房間裡的氣氛便一下子凝固起來,半臥在一旁的殺生丸視線停留在床鋪中的佑果身上,芽衣怯怯地起身一步步離開了房間,將障子門拉緊了。
芽衣離開後初杏才開口說話,她看著床榻中閉口不言的佑果,忽然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喝。”
佑果半睜開眼看向初杏,心想,姐姐誒,你也知道我是因為覺得藥苦才不喝的嗎?
初杏不知道佑果在想什麼,她目光複雜地看著被子裡呼吸滾燙臉色酡紅的佑果,表情裡帶上了一種悲哀與傷感的色彩。
就算藥苦他不想喝也沒必要露出這種他好像快死了的表情吧,佑果有些不安地想,要不我忍忍也可以?
“我知道,你不想在祇園待下去。”初杏忽然開口,她年輕時便是聞名祇園的美人,就算現在徐娘半老也風韻猶存,垂眸蹙眉眼中便水光盈盈看上去我見猶憐,“但是你就這麼想離開這裡嗎?”
“不喝藥,你是打算就這樣讓自己病死?好這樣離開這裡嗎?”
半臥在一旁的殺生丸動了動自己的爪子,他本就不近人情的雙眸變得越發冷淡起來,看著病懨懨的佑果想,果然是懦弱的人類會做出來的事情!
啊?
佑果大腦有些轉不過來了,他糊糊塗塗地想這是怎麼回事,然後哭笑不得地得出結論——姐姐,你可真是誤會我了。
雖然對祇園這種對女人來說堪比地獄的地方一點好感也沒有,不過佑果還真沒有想過靠這種方式離開這裡,畢竟他才剛剛找到攻略對象沒有多久,就這樣病死未免也太得不償失,他可不會做這種虧本的買賣!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初杏便率先開口伸手抵住了佑果想要解釋的話,“你彆說了。”
初杏表情黯然:“當初發現你是男孩子後我就不應該為了一時的貪欲讓你辦成女孩子,你怨我是應該的。”
佑果:……
其實你可以等我解釋。
佑果來不及開口初杏便將這些年心中憋的話傾瀉而出,神情惆悵地繼續道:“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留在祇園的理由是什麼,但我知道這裡困不住你,這些年為了置屋中的孩子們,辛苦你了。”
殺生丸垂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床榻上的佑果,妖怪的思維很難理解人類的想法,但也不是聽不懂,隻是佑果心甘情願被弱小拖累,選擇留在祇園的行為讓他難以克製地想起他死去的父親。
威名赫赫的西國大將鬥牙王就是為了一名弱小的人類公主心甘情願的赴一場必死之戰,從小就被當作大妖培養的殺生丸不理解,也不屑於理解。
垂眼收回視線的殺生丸冷淡地想,他殺生丸永遠都不會淪落到那樣的境地。
佑果對初杏的話一言不發,他想說自己其實也沒有那麼高的思想覺悟,除了割舍不下留在這裡的孩子,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這裡的殺生丸,隻是這樣的理由說出去也太奇怪,佑果隻能沉默以對。
直到藥碗中的溫度微微放涼到了能夠輕易入口的程度時,佑果才終於開口,“不是的。”
佑果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拿起了放在枕邊的藥碗放在嘴邊,苦澀的味道縈繞在他的鼻端,佑果表情痛苦地張嘴將所有的藥一飲而儘才放下藥碗。
深棕色的藥汁有一些從他的嘴角灑落出來,染濕了雪白的衣襟,佑果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被初杏一直告誡保持端莊的模樣在此時被打破,他終於露出屬於自己的神采。
“我才不會因為這種事選擇去死呢。”佑果微微揚著下巴朝初杏露出個笑,“我要做的事情還沒完成,沒那麼容易去死。”
喝了藥就讓人安心了,初杏放心地將空掉的藥碗拿走,房間裡便隻剩下佑果和殺生丸。
將身體裹在被子裡的佑果稍稍恢複了精神,因為苦澀的藥汁而緊蹙著的眉頭在看到一旁閉目養神的殺生丸時才稍稍舒展開眉心,伸手將毛茸茸的小狗抱在了懷裡。
這時候殺生丸卻是沒有躲開了。
沒有必要和一個病懨懨的人計較。殺生丸冷淡地想,不過隻是一個弱小的人類而已。
弱小的人類不知道自己心愛的狗狗在想什麼,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的白犬低頭用下巴輕輕蹭了蹭殺生丸的腦袋,滿足地喟歎一聲。
“我或許是為了和你相遇才一直留在祇園的吧。”
懷中的幼犬渾身上下的肌肉猛地繃緊,佑果不解地摸了摸那身順滑的皮毛,低頭湊近懷中幼犬的臉仔細觀察,“怎麼了?”
殺生丸迅速地從佑果的懷中跳出來走到桌角旁瞪著佑果。
區區一個人類!
殺生丸惱怒地想,真是不知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