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歐奇瑪聯邦的中心市區, 霓虹燈在這片地方徹夜不停的閃耀,即使已經步入夜晚,街道上的行人也依舊熙熙攘攘。
擁擠的車流中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間或夾雜著幾句通用語中的臟話,霓虹燈點亮街邊的小店, 將天際本就昏沉的星輝映襯的越發暗淡無光。
大街上是來往的人群,然而夾在燈光璀璨的店面中的一條條小巷卻是與店面截然相反的漆黑深邃, 如果有人認真朝其中看去, 總會在模糊的光線下看到石板地上點點斑駁的血滴。
庫洛洛用牙齒咬著襯衫用完好的手臂將它撕成一條條的形狀, 腹部本就沒有痊愈的傷口因為剛才的打鬥再一次撕裂,從中洇出暗紅的血漬,這樣的傷口落在他身上仿佛隻是擦破皮一般的無所謂, 用順手牽羊取來的酒精倒在流血的地方,流淌的酒精帶走了傷口上的血液和灰塵, 庫洛洛用剛剛撕成條狀的簡易繃帶纏繞住腰上的傷口, 勉強算是止住了流血的地方。
他靠在牆上,漆黑如墨的雙眸靜靜地凝望著頭頂的月光,然而即使處在這樣狼狽的境地,庫洛洛嘴角依然噙著一抹微笑, 慢條斯理地用手將散亂地垂在臉側的頭發捋在腦後,露出自己深邃的眉眼。
“唉,真累啊。”
他歎了口氣,扶著牆根從地上站起來, 一點點地朝巷口走,並且在經過晾曬著衣服的欄杆時非常順手地取走了一兩件乾淨的衣服。
重新換好裝束的庫洛洛轉眼又變成了另一個平平無奇的路人了, 他靜默無聲地融入人群之中避開出現在大街上搜尋他的人後一連拐了七八條巷子, 總算丟開頭頂的帽子, 露出那張俊秀的臉。
沿著小路走了沒兩分鐘,庫洛洛又忽然停下了腳步,周圍寂靜無聲,隻有風吹過時的嗚咽和野貓扯著嗓子淒厲嘶啞的叫喊。
庫洛洛沒有掉以輕心,他的視線冷冷地向周圍看去,陰影中有個男人踱步而出,用充滿憎恨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庫洛洛·魯西魯!”
賽曼咬牙切齒地喊著庫洛洛的名字。
庫洛洛輕輕揚了揚眉,他冷淡地望著面前出現的男人,用了兩三秒的時間從記憶的廢紙堆中翻出了男人的名字,緊接著他仿佛恍然大悟地說:“哦,是你啊。”
在少有的狼狽時刻遇到曾經的仇人庫洛洛也不見慌亂,他的視線緩緩掃過賽曼,然後勾唇一笑:“你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為你的同伴複仇是嗎?”
轉了轉自己的手臂,庫洛洛臉上的笑容退去又變成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那你來試試吧。”
他這話說得似嘲似諷,賽曼的臉頓時漲紅起來,他怒目圓睜死死地瞪著面前的庫洛洛,然後咬著牙冷笑道,“不,我才不會殺你,像你這樣的人,一定要好好品嘗一下折磨的滋味才對。”
*
如果單論體術和念能力,賽曼是無法勝得過頭腦和念能力配合的天衣無縫的庫洛洛的,簡而言之,就是他的心黑程度完全不及庫洛洛。
既然在心黑這方面輸了好幾籌,所以賽曼便想從另一方面補償,那就是下毒。
然而就算使用下毒這樣隱秘而卑劣的手段,賽曼成功的幾率也寥寥無幾,唯一一次能夠成功靠近庫洛洛的拍賣會也因為一個突如其來插入的小少爺打斷。
賽曼恨得咬牙切齒,不過同樣,他又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實。
庫洛洛和那個小少爺關係匪淺。
這太好笑了,賽曼當然不會認為庫洛洛會喜歡那個小少爺,他甚至懷疑庫洛洛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而那個小少爺也不過是被庫洛洛盯上的倒黴蛋罷了。
不過就算是倒黴蛋也可以好好利用,就在他思考要怎樣利用這個機會時,卻忽然有人悄無聲息地聯係上了他。
“我可以告訴你庫洛洛在哪裡。”
電話那頭的聲音在變聲器的影響下嘔啞嘲哳,賽曼從那些話中分辨著對方的意思:“但是,他絕不能死。”
為了抓到機會殺死庫洛洛,賽曼自然將信將疑地同意了,他轉頭就忘記了那個小少爺,聽著對方的囑咐登上了通往歐奇瑪聯邦的船,然後又看著庫洛洛進入了獵人考試的會場,原本的懷疑也因此打消。
可是同意和神秘人合作,卻不代表他一定會聽對方的指使,賽曼的算盤打的叮咣響,他已經計劃好在找到庫洛洛後要趁他病要他命,至於神秘人之後的憤怒——他已經殺了庫洛洛,對方是否會因此生氣憤怒也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更何況他猜想對方既然會幫助他,那麼也一定是庫洛洛的仇人。
仇人之間,又怎麼會沒有將對方之置於死地的心願呢?賽曼想自己不過是幫他提前實現了這一步而已。
於是在找到形容狼狽的庫洛洛後,賽曼幾乎快樂地要笑出聲來,不過他忍住了,帶著仇恨的雙眼和準備好“款待”庫洛洛的東西一步步靠近他。
然而就算負傷,庫洛洛也仍是不容小覷的,即使這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一天,即使賽曼為了這一天日複一日的錘煉著自己的念能力,即使賽曼幾乎要實現了自己複仇的野望。
然而終究棋差一著。
銀亮的刀鋒割斷了他的喉嚨,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兩個人,賽曼伸著手無力地抓著庫洛洛的衣角,被割斷的喉管中呼哧呼哧地噴著血沫,他張著嘴想要發出聲音,卻變成“嗬——嗬——”的氣喘聲。
那雙手最後順著重力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在他身下蔓延出的血泊宣告了他的死亡。
庫洛洛甩開手中的刀,倚靠在牆角靜靜地看著月光照耀下蒼白的逐漸失去體溫的屍體,剛才順手牽羊換掉的衣服再一次被染紅了,然而這裡也再也沒有乾淨的衣服能讓庫洛洛隨手取用。
用僅剩的乾淨的袖子擦去臉上的血跡,庫洛洛曲起一條腿坐在牆角邊稚氣地抱怨道:“好累……再來一次的話就真的撐不住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淌過去,從獵人考試結束後便沒有吃過什麼東西的庫洛洛在經過兩場激烈的打鬥後終於支撐不住,腹中發出一聲悠長的鳴叫。
他餓了,很餓,從離開流星街後庫洛洛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饑餓的時刻,就算是在流星街,已經成長到無懼長老會那幫人的庫洛洛也從沒有這樣餓過肚子。
這樣的饑餓感已經久違了,庫洛洛甚至還有些懷念,他感受著腹中仿佛絞纏在一起的痛楚,望著掛在天邊的月亮,似乎都能將它看作是一塊發黴的餅乾。
對於足夠饑餓的人來說,就算隻是一塊發黴的餅乾也稱得上是世上少有的美味。
就算足夠強大後已經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庫洛洛也不得不承認小時候在流星街搶來的那塊餅乾是他吃過的最讓他記憶猶新的食物。
於是庫洛洛忍不住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瓣。
他坐在牆角漫不經心地想恢複體力後要怎樣闖進之前看到的一家面包店將裡面的面包席卷一空來填補自己饑餓的肚子,然後繼續找一家能夠休息的地方好好補償自己最近損失的睡眠,然而正在庫洛洛盤算之時,耳邊又聽到了或輕或重的腳步聲。
腳步聲熟悉的驚人,庫洛洛以為自己是在極度的饑餓和倦怠中產生了幻聽,然而警惕還是控製著他撐起身體隱入漆黑的陰影中。
直到賽曼冰冷的屍體中流出的血泊被人踩在腳下,月光又一次從雲層後傾瀉而出時,庫洛洛才看清走進巷中的人究竟是誰。
是佑果。
*
金發碧眼的佑果像是誤入地獄的天使,他垂眸看著倒在地上的賽曼,然後擰起了眉頭,懷裡還抱著一塊香噴噴的軟面包。
他順著血痕蔓延的方向抬頭向巷子深處看去,陰影中的庫洛洛雙眸正灼灼地望著他,一雙從來漆黑如深井一般的眼睛在此時竟然少有地明亮起來。
對於佑果的出現,他似乎有些意外,但是那絲意外很快被庫洛洛收進眼中,杏核一樣的眼睛隨著佑果移動,庫洛洛朝佑果緩緩地勾勒出一個微笑。
即使渾身狼狽到沾滿旁人猩紅的血,即使饑餓到胃部發出不甘的吵鬨,即使已經察覺到此時的不堪看起來與佑果緊密相關,可庫洛洛依然表現出了一種儘在掌握中的沉穩,甚至十分無所謂地伸出手環住了佑果的肩膀低頭將下巴靠在佑果發頂輕柔地蹭了蹭。
“佑果,你這次做的還不錯。”
庫洛洛說:“不過,可以讓我吃掉那個面包嗎?”
面包本就是為庫洛洛準備,佑果將那塊仍帶著餘溫的面包塞進庫洛洛的嘴邊,看著他溫文爾雅又狼吞虎咽地將那塊面包迅速的吃到肚子裡。
溫文爾雅和狼吞虎咽這兩個本就是相反的詞語在此刻居然在庫洛洛的身上巧妙地融為一體,佑果看著庫洛洛吞下最後一口面包,甚至舔去了手指上沾到的面包屑。
對於佑果的目光,庫洛洛也隻是輕輕笑了一下,似乎被看到這樣狼狽的姿態後他原本身上一直保持著的斯文有禮也解封了,露出其中幼稚而惡劣的一面出來。
“在流星街如果不這樣吃的話會被人搶走。”庫洛洛露出追憶往昔的神色,“唔——不過,一般都是我搶走彆人的食物。”
哇——
佑果心想,他居然還有臉說!
庫洛洛當然有臉說,因為在流星街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臉面,隻有將肚子填飽了的人才會有閒心計較什麼尊嚴與臉面,所以他看著佑果隱隱透露出嫌棄的眼神時被氣笑了,然後用手揪起了佑果柔軟的臉頰。
他下手也不見放水,帶著報複性的痛快。
佑果趕緊拍打著庫洛洛的雙手,等到庫洛洛放下手時,佑果的臉也被他捏紅了,佑果站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喘著氣。
捂著自己被捏紅的臉頰,佑果凶狠地瞪著面前的庫洛洛,冷著臉後退一步說:“這就是我對你當初自作主張的報複。”
庫洛洛笑了一下,“僅僅隻是因為之前的事嗎?”
佑果皺眉:“不然呢?”
庫洛洛歪了一下頭,很是遺憾地說:“那你的報複也太輕微了,這怎麼算的上是報複?”
佑果的第六感隱隱約約提醒著他危險,他後退一步想要離開這條深巷時,恢複一些體力的庫洛洛下一秒便靠近佑果的身邊捏著佑果的下巴低頭在他耳邊輕聲的呢喃。
聲音細如蚊蚋,卻足夠佑果聽清楚。
庫洛洛在他耳邊低笑,帶著一絲纏綿的危險。
“我殺了你兩次,你的報複隻是這些而已嗎?”
耳垂被身邊的人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庫洛洛玩笑似的說:“我以為至少要以同樣的手法將我殺死,這才勉強算的上是報複。”
“佑果……”庫洛洛歎息似的說:“你還是太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