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如何偕老(1 / 1)

還躺在家裡修養的盧卡顯然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毫不知情, 此時正在自家焦慮地等待著殺手的消息。

從昨晚開始盧卡就有些情緒高漲,可是等了一夜也沒等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再高漲的情緒也在時間的流逝後逐漸低沉下來, 等到了第二天早晨,盧卡原本的胸有成竹早已經消失無蹤,開始變的膽戰心驚、胡思亂想。

到現在也沒有收到消息的盧卡焦躁不安地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到現在都沒有殺手發來的消息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任務失敗了。

盧卡本來對此寄予厚望, 現在乍一下從天堂墜入地獄, 他的脾氣也暴躁起來, 惱恨地想著自己安排和殺手和庫洛洛兩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時, 又重新打算起下一個計劃。

沙發上臉色陰沉沉的盧卡還沒等盤算出下一個計劃,房子裡的傭人卻拿著一個電話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

“先…先生, 您的電話。”

盧卡抬眼困惑地看了一眼傭人拿來的電話,心道難不成會是殺手?他抬手一把奪過接了起來,還不等露出喜色, 便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的熟悉的聲音。

“盧卡堂兄。”佑果的聲音仍是溫柔的,帶著一種特彆的腔調:“聽說你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我來看看你。”

盧卡臉色微變。

他心裡擔憂佑果已經知道了什麼,可是電話裡的佑果語氣一如往常,好像什麼變化都沒有。

佑果不說,盧卡自然也不會主動提及, 而是朗聲道:“你不是還在上學嗎?這點小事, 哪裡用得著你特地跑過來看我?”

電話那裡的佑果卻微微一笑:“看望我的堂兄怎麼算是小事呢, 我還有幾分鐘就到了, 咱們兩個很久沒好好說過話了, 這次一定要促膝長談一回。”

佑果甚至沒有等到盧卡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握著電話的盧卡一時間心神不寧, 隻覺得頭昏腦脹看什麼都如天地顛倒一般。

糟了。

盧卡臉色蒼白預感不妙。

癱在沙發上的盧卡一動不動地過了很久,又有傭人大著膽子走過來。

“先生,有位客人想拜訪你,他說他叫金·富力士,是個……”

話還未說完,死屍一般安靜的盧卡便瞬間從沙發跳起,他也不知道為何,心情十分暴躁,此時暴跳如雷地朝傭人喊道:“什麼金啊銀啊的,我誰都不見!讓他走!”

傭人嚇得打了一個哆嗦,立刻連連應聲快步離開了盧卡的周圍,空蕩蕩的房子裡隻有盧卡發瘋似的摔打東西的聲音。

*

佑果就是在傭人告訴金·富力士盧卡不見客時來的。

他下了車,恰好看到一個眼熟的風塵仆仆的大叔站在盧卡房子前和傭人攀談,那頭黑發張揚爛漫的向天空生長,他遲疑了一瞬,出聲喊道:“富力士先生?”

大叔立刻回了頭,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如同鎏金一般絢爛,果然是金,他見了佑果臉上便立刻浮現出一絲喜色,邁著腳步歡快地朝佑果走了過來。

“太好了!”金興高采烈:“我想見見你堂兄,但是他不讓我進去,你能帶我去見見他嗎?”

在這裡碰到金是佑果沒有想到的,不過他並沒有拒絕金的請求,微微一笑,說道:“好啊。”

說完,佑果又看向站在門口的傭人,“我來見我堂兄,他應該沒有說不讓我見他吧?”

傭人不認識金,但是卻不會不認識佑果,聞言便迅速地讓開身體,誠惶誠恐地讓佑果帶著金和伊爾迷進了盧卡的房子。

盧卡此時正氣喘籲籲地坐在臥室,額頭上冷汗直冒,捂著胸口嘶嘶喘氣。

之前洛斯坦拍賣會飛坦那一腳留下的後遺症不輕,盧卡到現在情緒激動時胸口還會隱隱作痛,天氣稍微涼一些時更是疼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他正難受的焦躁不安,完全失了往日自詡成功人士才有的風度翩翩,接著又聽到傭人敲門通知:“先生,佑果少爺來了。”

盧卡很想說不見!可是轉頭又一想,他這事情做的十分隱蔽且不留痕跡,佑果根本不可能查到是他做的,而且他這個堂弟一向幼稚單純,也許他掉兩滴眼淚哭著說自己是被人冤枉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佑果或許信了他的話也不一定。

這樣一想,盧卡原本狂亂的心跳很快又平複了下來,他揉著胸口喘息兩聲,朝門外的傭人說:“讓他稍等一下!”

門外的傭人應了一聲便離開了,盧卡起身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最後總算是下定決心走到門口推開房門昂首挺胸笑容滿面地走了出去。

而此時,金和伊爾迷正面面相覷,視線上下打量著對方。

伊爾迷周身的氣質實在獨特,金總覺得眼熟:“你……是揍敵客?”

伊爾迷同樣定定地看著金,揍敵客的家訓之一是絕不與強者為敵,而金·富力士顯然就在強者的範疇之內,於是思考不過一秒,伊爾迷點點頭道:“對。”

金摸不著頭腦,他是頭一次知道揍敵客還接保鏢的工作,於是好奇地詢問道:“你們家什麼時候還有了保鏢的業務?”

伊爾迷沉默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沒有這種業務。”

金問號臉:“那你這是?”

“哦。”伊爾迷頓了頓,直白地說:“他錢給的太多了。”

金:……

他回頭看了一眼佑果,佑果朝他露出個燦爛的微笑。

氣氛一時靜止,恰好盧卡在此刻推門而入,察覺到分外安靜的氣氛時心裡便不由地一緊。

他心裡盤算著發生了什麼,但還是揚起與平時彆無二致的笑容朝佑果走了過去,“佑果,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佑果一邊在心裡為自己這位堂兄的厚臉皮歎為觀止,一邊收斂起笑容安靜地望著盧卡,蒼白著唇色平靜地說:“我的事沒什麼重要的,不過富力士先生有事找你。”

盧卡心頓時重重一墜,他強笑著說:“是、是嗎。”

他心裡驚疑不定,什麼時候他的堂弟竟然有這樣陌生而駭人的氣勢了?

金對盧卡和佑果之間奇怪的氛圍有些察覺,不過他沒探究,等到盧卡落座金開始自我介紹,說出自己前來的目的後,金直接插入正題。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盧卡當然記得,那晚發生的事情就算再過一百年他也忘不掉,畢竟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距離死神是那樣的近,隻要一閉眼,他好像還能看到那雙金屬一般冰冷的眼睛如附骨之疽一般緊緊盯著他,如影隨形。

因為金的問題,他的臉色明顯蒼白了很多,盧卡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我記得。”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金和盧卡的問答,能夠回答上來的盧卡一字不落全都說了出來,直到金將最後一個問題問出口。

“你還記得他們的長相嗎?”

盧卡的臉色一瞬間煞白,冷汗涔涔向下滴落,他幾乎恍惚起來,好像回到了那晚,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和連綿不絕的火焰幾乎照亮了一半的天空,將他眼前的景色都覆蓋了一層血色。

“我……我……”

忽然,盧卡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原本出神的思緒立刻回攏,他看向金斬釘截鐵道:“我不記得!”

金皺了皺眉,“你真的不記得嗎?”

盧卡堅決地說,“不記得。”

佑果坐在一旁看戲似的瞧著自己臉色慘白的堂兄,盧卡狀態不對勁,他看得出來,金自然也能看得出來,他不再追問,而是靜靜看了盧卡片刻後起身道彆。

“富力士先生,你沒有想問的了嗎?”佑果出聲道。

金笑了笑,“沒有了,該問的東西都已經問過了,再問也沒有什麼意思。”

金·富力士來的時候像一陣風,去的時候也像一陣風,一晃眼的功夫就離開了盧卡的房子不見蹤影,佑果直到金消失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盧卡的身邊坐下。

盧卡正要對佑果笑笑,佑果先開口了。

他朝盧卡露出一個微笑,天真的不知世事艱難的微笑,然後問:“堂兄,見到我你開心嗎?”

盧卡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我當然是開心的。”

然後他又看向佑果身後靜默無聲的伊爾迷,“他是……”

“他是爸爸為我請的保鏢。”佑果笑了笑,“昨天晚上多虧了他。”

盧卡心裡一跳,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伊爾迷和佑果,露出疑惑的表情說:“昨晚?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佑果並沒有答,笑容輕輕淺淺讓人看不出喜怒,隻是搖搖頭說:“沒什麼事,已經過去了。”

佑果不說,盧卡自然也不想提,他心裡隻想著要如何將那件事蓋過去,一時之間竟也沒有察覺自己這個堂弟與以往頗為不同。

“你今天來我都沒做什麼準備。”盧卡笑著說:“一會兒就到飯點了,在我這裡留下吃頓飯?”

“不了,我一會兒就離開。”

佑果隻想來嚇一嚇他,對在盧卡這裡吃飯這種事毫無興趣,微笑著拒絕後攙著走路還有些搖晃的盧卡哥倆好一般送他到了臥室扶他上床。

“堂兄,我這次來除了看看你,還有些話想對你說。”佑果溫聲道。

盧卡愣了一下,下意識和顏悅色地說:“你說。”

佑果輕輕笑了一下,說話時眼神微微遊移,表現出一副追憶過往的神色。

“我記得我小時候身體弱還有哮喘,所以總是沒什麼機會出去玩,站在窗邊看彆人家的小孩子能夠肆無忌憚地在草地上奔跑的時候,我總是很羨慕。”

盧卡當然知道這事,他沉默地聽著,不知為什麼佑果要將他以前的事拿出來說。

佑果看著盧卡略帶迷惘的眼,微微笑了笑,便又繼續說了下去:“我跑不動,也走不久,不管是誰都不樂意與我一起玩,本來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也不算難,可是我七歲那年,堂兄你來了。”

盧卡仍舊在聽,隻是眼中也同樣帶了一些追憶的神色。

“你知道我不能做劇烈的運動,就陪我呆在房間裡玩遊戲、看電視。我那時候有些自卑,總擔心你會覺得和我呆在一起會覺得無趣,可我問你的時候,你卻說你更喜歡和我呆在一起。”

“那時候我真開心。”

盧卡嘴張了張,他想說不是的。

那時候自己其實不是更喜歡和佑果呆在一起,隻是他從小時候起就覺得自己與那些隻知道整天在草叢裡撒歡的孩子不同,他的叔叔羅森傑喜歡他,而他的父母總是說堂弟身體不好無法繼承圖爾斯的家業,隻有他聰明又強健,是圖爾斯最合適的繼承人。

這樣的話說的多了,盧卡也記在心裡,他從小就要比平常孩子成熟一點,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圖爾斯的繼承人之後,盧卡自然嚴於律己,深深覺得自己與平常的小孩子不同,是絕不應該其他孩子湊在一起做什麼無聊的遊戲的。

既然不與其他孩子在一起玩,那盧卡能夠相處的便隻有自己的堂弟了。

小孩子總歸是沒那麼多壞心眼,他雖然傲氣,但是面對自己病弱的堂弟也不免有了兩分作為健全人的憐憫的關照。小時候的盧卡心裡想,他都沒人陪,那我就陪陪他吧。

這一陪就是許多年。

佑果接著說:“那時候我的哮喘總是複發,有好幾次都是在你面前,我記得你那時候著急地汗流浹背,抱著我到處找人找藥,可以說有那麼幾次我的命就是你救回來的。”

盧卡依舊沉默。

佑果說:“我一直記得那些事,所以一直尊敬你,因為你不僅是我的堂兄,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盧卡表情微微震動,不由自主地說:“我……”

可佑果打斷了他的話,他垂眸溫柔地掖了掖盧卡的被角,表情平靜極了。

“可是為什麼當初救我命的人,現在卻想要我的命呢?”

盧卡瞳孔猛地一縮,他嘴唇抖了抖,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嗯?沒什麼意思。”

佑果笑了笑,然後抬眼看向他,“兩個月之前,我哮喘複發時卻發現枕頭下的藥罐空了,這真奇怪,對於像我這樣的哮喘患者,身邊的藥罐在那種緊要關頭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故。”

可是就那麼恰好,那晚枕頭下的藥罐空空蕩蕩,一滴藥也噴不出來。

盧卡冷汗涔涔。

“還有昨晚的事。”佑果輕輕歎了口氣,“真是千鈞一發。”

“堂兄,你看到我現在還活著,你開心嗎?”

盧卡震驚地看著仍在微笑的佑果,此時在他眼裡,佑果一時間竟然和奪命的修羅也差不了多少,狂亂的心跳被他強行無視,盧卡冷汗又要落下來,下意識回答道:“你好好的,我當然開心。”

“是嗎?”佑果卻笑起來:“我不太信。”

被角被佑果掖地整整齊齊,他起身看著床上的盧卡,平和地說:“你這樣關心我,對我好,既然這樣,作為弟弟的我也不好讓你太勞累。”

盧卡放在被面上的手微微顫抖,佑果掃了一眼,繼續不緊不慢地說:“你身體還沒養好,所以暫時不要著急回公司上班了,等你休息好了再說吧。”

隻是這個休息好的界定,就不是盧卡能夠決定的了。

如果說飛坦的一腳給盧卡帶來的是身體上持久深遠的痛苦,那麼佑果輕描淡寫的話就是實實在在地往盧卡心臟上砍了一刀。

他再不能去公司上班,這比用刀子割他的肉還要讓他痛苦!

“為什麼!”盧卡再也撐不住臉上虛偽的笑容,震驚道:“你不能這樣做!”

然而佑果卻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盧卡定在原地,愣愣地想,是啊,那是佑果家裡的公司,他自然是能輕易決定誰在那裡上班的——就像當初他請求羅森傑讓他進入公司一樣輕易。

話已至此,盧卡同樣也清楚自己已經無可挽回,靠在床頭無力地說:“我……我知道了。”

佑果笑了笑,他等著盧卡呼吸平靜下來後接著問。

“堂兄,你真的不記得拍賣會後襲擊你的強盜長什麼樣嗎?”

盧卡呼吸沉了沉,他忽然想起那晚的一件事。

金發碧眼笑起來如狐狸一般的強盜笑嘻嘻地同那個殺氣四溢的男人說:“團長說了,31號不能殺。”

眼睛驀地瞪大,盧卡雙眼充血死死地看向佑果,他幾乎是暴怒一般抓住了佑果的衣領嘶吼:“是不是你?”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讓那些強盜找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