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蘭德的冬雪依舊是那麼的無窮無儘地下著，被酒氣加熱過的皮膚將落在費利克斯臉上的雪融化。

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費利克斯鵝毛大雪般的愁思。

“孩子，你與你們家族的故事令人讚歎，不過我還有些小小的好奇，你又為什麼要做那麼多銅幣呢？”

老婦人伸手彈了彈手中那枚銅幣，提問道。

“一家公司。”

費利克斯將銅幣堆在大腿上，一枚一枚地數著，嘴裡念念有詞。

“按照康德拉先生的囑托，當我們準備開拓電磁學時，就該開始運營一家公司了。

“運營公司的目的是有效地維護我們自己的利益，但保護自己的手段不止成立公司這明面上的一條策略，還要包括嘗試在灰色地帶建立起一些關係。

“這些銅幣就是我的一些想法，我想用它作為一種信物，建立一些情報體係。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我們家剛剛才湊齊了公司注冊的錢，完成了公司申報手續，等所有資格證件完成，估計還得要六個月。我們得先把這個小東西發展起來，才能有後面的故事。

“我現在關於什麼灰色體係的理解還是太幼稚了，哈哈，也不怕你笑話我，女士。雖然現在並不是時機，但是我還是想花點錢做一點銅幣出來，也算是給自己和未來一些小小的信心和安慰。我還年輕，不是嗎？就該像個年輕人一樣，做一些沒用又能帶來快樂的小事。”

說著費利克斯打了一個哆嗦。

“噢，女士，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年輕的女士們為什麼這麼喜歡買一些好看而無用的首飾和擺件了！”

這話讓兩人都笑了起來。

“我其實想著，以後走到這一步後，再細細解決這個問題。曾經的我以為，那些黑幫啊、巨頭公司啊之類的是我們需要提防的對象，但現在看來，那些魔法啊非凡力量才是我們最可怕的威脅。

“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的理解範圍了……”

酒精的後勁與繁雜的思緒攪動著費利克斯的腦子，他暈暈沉沉地用手指按揉著太陽穴。

“瞧，你這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老婦人伸出手握住了費利克斯的手，她的手掌被褶皺與斑紋占滿，卻依舊溫暖而充滿力量。

“我是說，在你的時代裡，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並且將會穩定而努力地完成接下來的任務。

“就像你的先祖們，他們在那個時代拚儘全力，成功地將這份知識和這個家族保留了下來。時至今日，你們每一代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每一個時代都會對你們發起不同的試題，每一代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對你的先祖們而言，他們的使命是儘可能地帶著這份知識活下去，等待時機成熟的那一天。而你的任務則是作為帶領特斯拉登上曆史的舞台，開啟屬於特斯拉家族的榮光。

“至於當書本上的路走到儘頭後的謎題，那不是你這一代人需要解答的試卷，而是遙遠的未來、你的某一代後裔需要做出回答的疑問。

“你無需為未來還沒到來的難題而煩惱，因為你其實並不知道未來的特斯拉們會遇到怎樣的困境，你隻是在用自己被時代局限住的認知在揣測遙遠的、不可知的未來。

“說不定未來他們會發現的新的方案、新的理解，你的現在愁得發狂的課題，也許在幾百年後都是小菜一碟，誰知道呢？

“相信後來人吧，年輕人，相信時間，相信先輩，也要相信你自己。

“現在，你隻要看著你的腳下，交出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答卷就可以了。”

費利克斯有些恍惚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安慰與觀點。也許這就是閱曆豐富的年長者吧，他暈乎乎地想著，可能這些奇怪而龐大的思緒本就是自己過於年輕的產物，是自己在自己前進的路上放置了不必要的障礙，以至於讓自己還會開始就想著要不要徹底放棄。

“謝謝您，女士，我想你說的對。”

他乾脆擼過積在凳子上的薄雪，狠狠地搓揉自己臉，讓自己多一份清醒。

“不過，女士，我其實有時還是會有一點小小的懷疑。

“為什麼先祖康德拉先生會有那麼大的執念呢？

“不……我並不是說，我不想繼承康德拉先生留下來的遺產和信念。這些知識本身已經足夠迷人，迷人到我們用一代又一代的時間去探索這些奧秘，渴望某一天能真正體驗到康德拉先生眼中那種奇妙的世界。

“但拋開那種純粹的知識狂熱，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執念支撐著他對著我們這些後代下了如此沉重的咒，一種名叫《康德拉·特斯拉如是說》的咒。”

這時費利克斯又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躊躇片刻後，他終於組織好了語言，艱難開口道。

“你聽說過梅麗莎·莫雷蒂夫人與伊斯·莫雷蒂爵士嗎，那對發明了拉瑪式蒸汽機卻精神異常的夫婦？

“我們學校裡，有幾個人開始稱呼他們為‘穿越者’，因為他們曾經在大學裡提交了幾份論文說是解決了未來會發生的問題。當時學校裡的人還以為他們是瘋了已經神智不清，但是近幾年我的導師發現他們的這些論文真的正好解決了課題中的問題。”

在第六紀第三世紀，時代還會離開拉瑪式蒸汽機和她的發明者們多遠，失蹤發明家們給這世界留下來的狂想與傾訴還未被眾人重視。人們已經在為拉瑪式蒸汽機狂熱，但還未將【穿越者】一詞聯係到這兩位發明家身上。【預言】本身還需要更長久的時間來證實它的可靠性。

“現在我知道了，那些神奇的魔法和扭曲一切的非凡力量原來都是真實存在的，於是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洞悉未來的‘穿越者’，其實真的來自未來？我們的先祖康德拉·特斯拉先生，其實也是一樣從未來穿越而來？

“所以，他其實是在追逐，某個遙遠的、超出我們認知範圍的世界嗎？”

說完，刺骨的寒風讓費利克斯再次打一個哆嗦。這次的寒冷直接觸動了他胃裡翻江倒海的酒精，他被激得一下子轉頭吐了出來。

“嘔——”

他趴在椅子上一瀉千裡，直直自己將胃翻個底朝天，然後脫力地癱著。

“……可是……我也好想……看看康德拉先生……眼中的未來啊……”

“總有一天，你們會看到的。”

費利克斯疊在椅子上咿咿呀呀地喊著一些無意義的音節，老婦人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背，如同一位慈祥的奶奶在安撫她哭泣的小孫子。

片刻後青年人便安靜了下來。他轉頭想向老婦人致歉，卻看到老婦人從衣服中摸出一本筆記和一隻鉛筆。

“我想，你送了我小禮物，我總該也給你留點什麼……”

“女士，你一直隨身帶著筆記本嗎？”費利克斯問道。

“啊，是的……這原本是我丈夫的習慣，後來也就有了一樣的習慣了。”

老婦人從筆記本上撕下幾張白紙，墊在筆記本上開始寫些什麼。但是她似乎很難寫一句完整的話，無數奇怪的單詞從不同的語言中跳了出來，擠在她的筆尖想要展現自己。

“果然我還是……有些困難啊……人老了就是不好用了……”

奇怪的字母出現了又被劃掉，就這樣被劃掉的失敗句子占滿了一整張紙。在浪費三張紙後，老婦人終於屏氣凝神，用同一的特斯拉密語寫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並簽上自己的署名，最後交給青年人。

“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分，收下吧，這是給你的禮物，希望以後這能幫到你們。

“也謝謝你的銅幣，我很喜歡。”

昏昏沉沉的費利克斯抓空三次後，終於摸到了那張紙，看見了上面字跡粗糙的特斯拉密語。

“……即使燈火即將熄滅，但我們的意誌永存，時間長河之上孤獨閃耀的，是特斯拉的引路明燈……

“……梅麗莎……莫雷蒂夫人？！”

費利克斯像被這個名字打了一拳，騰地一下椅子上跳了起來，可旁邊的老婦人卻已經不知所蹤。

他低頭再細細觀察這張紙條，卻發現發明家夫人的名字早已被自己手上的汙穢損毀。

……等等……她不是一百多年前就在這個世界上失蹤了嗎？！

震驚、惶恐、懊惱、悔恨……一係列的情緒如泡泡般湧上腦海。費利克斯的酒徹底醒了，他再次在周圍搜尋，卻連老婦人留下的足跡都找不到。

偉大的發明家再一次消失在貝克蘭德的冬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