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莎在明亮的燈火前沉默許久,在這個問題上面畫了一個巨大的圈,仍然做不出任何選擇。
她抬頭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與皎潔的明月,明亮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臉。豆大的雨滴前赴後繼地在窗戶上撞死,滑落的屍體拉出綿長的痕跡,成為朦朧倒影中梅麗莎擦不乾的淚。
新紀元開始到現在才第三年,梅麗莎一隻手都能數完,這麼短的時間內,她還沒能習慣這輪白裡泛黃的月亮。
她和他從相識到現在已經過了近十載,但是她對伊斯對疑慮卻控製不住地上升。
這些怪異、可疑的情緒來自生活的方方面面,來自一些根本沒有靈性預警的細節。她很想用自己的多疑與靈性的沉默來說服自己,這些多餘的猜測隻是自己焦慮與多疑的產物,是精神衰弱時的無中生有。可她仍然在焦慮與不安的驅使下坐在了這張書桌前。
並不是說梅麗莎一點也不信任伊斯。相反,從目前看來,除了哥哥們之外,伊斯可謂是梅麗莎最信任的男性。他不僅大力支持自己每一個想法,而且在第五紀末日之災中為自己和班森付出巨大的幫助。
梅麗莎甚至覺得,在那場末日災難中,要不是有伊斯在身邊,她與班森一家在末日災難中恐怕會過得更加艱難。依仗著克萊恩的庇佑,他們一定能度過末日的災難,但克萊恩當時本就自身難保,能給予的保護與回應本就很有限。
人與神明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溝壑。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梅麗莎自知無法幫助克萊恩做到什麼,但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克萊恩累贅。在伊斯的幫助下,至少他們一家能靠自己完整地活下來。
多一個戰力,多一份生機。
不過如果我們真的死在了那片末日災難中,也許那時的克萊恩已經不會再為此流淚了吧……
這些想法似乎太過消極了,但正完美運轉的理性告訴梅麗莎這才是最現實的可能性。
就像每次想到伊斯,梅麗莎與班森一家都認為這是一位值得托付終身的紳士,可每當這樣想的時候,理性的齒輪就會覺得有一些卡頓。仿佛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齒輪機械,有什麼細小的螺絲卡在了齒輪之間,可杠杆和齒輪卻在運動間把這點小螺絲壓個細碎。沒有人發現這個小螺絲,人們隻會覺得這個機械轉起來比平時費力一些,又不是不能轉了。
但是這些細小的違和感卻讓梅麗莎坐立難安,越是自己感到合理,越是靈性表示認同,梅麗莎越是感到恐懼,仿佛是自己的身體與靈性正在背叛自己的精神與意識。
當前段時間答應了伊斯的告白後,梅麗莎更覺得這些違和感十足懷疑顯得如此尖銳。
《論羅塞爾式蒸汽機的優勢與弊端)初版)》這本書正放在她的手邊,這是梅麗莎與伊斯相遇的開始。而現在,梅麗莎又一次將它借出,作為今晚自我法庭的呈堂供證。
她忍不住打開書,拿出那一疊稿紙細細端詳。上面是伊斯第一次見面時給她記下的修改建議。
但在一張稿紙的背面,是一張梅麗莎的速寫肖像。
這幅肖像簡約而精準,在那次閒談的間隙裡,伊斯以快速而又老練的筆觸,完成了這一張肖像,為的便是給梅麗莎一個驚喜。
甜蜜的糖果簌簌落下,又被巨大的推子刮進垃圾桶。
梅麗莎將肖像與稿紙重新放回書中,將桌上所有東西都分成兩類,擺在兩邊。
伊斯·席茲爾無罪釋放。
伊斯·席茲爾有罪處刑。
梅麗莎深吸一口氣。
現在法官要開始做出最後的判決。
她提起筆,在筆記本的兩頁分彆列舉伊斯的種種疑點與重重關懷,兩種不同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激烈地辯論著。
最終,梅麗莎有些懊惱地丟下筆。法官無法對現有的證據與證詞做出足夠理性的判斷,隨著一聲驚雷炸響,自我法庭最後現在宣告休庭。
但梅麗莎需要一個說法,一個能讓她決定人生後半程的答案。
當自我理性無法解決問題時,梅麗莎決定向伊斯·席茲爾當面對峙,將心中的矛盾一條條向他質問。
這絕對是兩人之間最危險而致命的約會。
自己與伊斯目前都是通識者途徑的序列三,若伊斯真的因為被揭發身份而向梅麗莎發起攻擊,這場戰鬥會十分麻煩。
思來想去,梅麗莎最終決定把約會的地點定了蓋爾斯圖書館的主圖書室裡。
目前蓋爾斯圖書館的建設工作完成了一大半,其中主圖書室基本完工。在這裡梅麗莎為了保護藏書布置了很多保護措施,不會讓打鬥影響到主圖書室周邊的人與物。
另一方面,由於親手操刀蓋爾斯圖書館的設計與建設,梅麗莎對此了如指掌,並在這裡布置了許多後手與陷阱,必要時會給她許多助力。
若伊斯接近自己真的另有目的,那到底會是什麼呢?
他會是來自弗薩克或者是因蒂斯的間諜嗎?他靠近我,會是為了接近貝克蘭德學術界的高層,還是為了監視我手中正在進行的蒸汽機改良研究?
他會是來自其他神秘勢力或非凡組織的精英嗎?他這麼費勁心思地靠近我,會為了打探蒸汽教會的情報嗎?
又或者,他早就發現我以愚者的關係,想要以我為關鍵,去了解一些關於克萊恩的情報,或是影響克萊恩現在的狀態?
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亦或者……
不,不能陷入這種沒有結果的思考漩渦之中。
很多矛盾並不是不可以調解的。若是間諜也許可以策反,若是精英也許可以放棄任務,若隻是危險搖擺的獨狼,也不是沒有同流合汙的可能,要是真正的虛驚一場那就更好了。
可要是,那最根本的矛盾早已注定無法調解……
梅麗莎沉默了一下,將寫滿自我對峙的紙頁全部撕下,然後安靜地捏著書頁的一角舉在眼前,點火,燃燒。
熾紅的火舌細小而迅速,咬著紙張攀附而上。泛黃的便宜書頁被灼燒成漆黑的碳,染黑了明亮的火焰。然後躍動的火焰跟著蔓上梅麗莎的手,梅麗莎的桌,梅麗莎的屋,最後黑色的火焰吞噬了整個幻境,隻剩漫天書頁簌簌落下,又在落地前化為黑色煙塵。
當這場約會走向不可調節的死局,埋藏在主圖書室之下的研究成果將成為梅麗莎最後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