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不值得(1 / 1)

這種稚嫩的反駁甚至讓盧娜有些發笑。

“嗬,你憑什麼認為,那群紅袍的恐怖粉絲就是好人了?

“就因為,他們給你吃的,教你認字,他們就是好人了嗎?”

這種陌生而尖銳的局面讓拉德腦子有些過載,眼神不自在地飄向一邊。

混亂的情緒湧入他的腦海,拉德幼小而簡單的思維無法去理解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更難以在這堆亂麻中找到問題的核心。他隻是在這個環境裡感覺到不適與無措。

但是拉德是能清晰地感覺到,盧娜和流放者們與導師是不同的。

他能簡單地看出來,盧娜姐姐之前在貝克蘭德的地面上,一定是一個身份尊貴的大人物,一定過著像報紙裡那樣高級的生活。但拉德的眼界並不能支持他想具體地想象盧娜到底會是什麼身份。

這是拉德在見到盧娜姐姐時就意識到的。她的衣服雖然破爛汙損,卻是拉德從未見過的如流水般柔軟的質地。她的肢體雖傷痕累累,卻是未經曆體力勞動摧殘的細膩。這種光鮮亮麗的人即使在地下城也必定是個大人物。

如果我這麼救了她的話,她會不會就因此把我到地面上去,過上好日子?

一種簡單的私心為拉德的惻隱之心推了一把勁,讓拉德最終把這樣一個狼狽的陌生人帶回了家。

可越是與盧娜姐姐相處,拉德越是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差距感。他知道,盧娜姐姐對他很好了,可是當她在對拉德說話、教導拉德識字的時候,拉德總能從盧娜身上感受到一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這種感覺讓拉德總是覺得有些不自在,就像是有一個小喇叭,永遠在心裡提醒著自己和盧娜姐姐的差距。

她是如此的光芒萬丈,地下層粗糙的布匹掛在她身上都遮掩不掉她高貴的氣質,讓人擔心這些拙劣的布料會磨損她的皮膚。而自己滿身的灰塵和這些臟舊的衣物融為一體。她滿腹經綸,也許在自己這個年紀時,早已讀遍整個圖書館,而自己還在試圖理解這些啟蒙讀物。她吃穿不愁,可自己卻為幾根能量棒在黑工廠裡麻木地工作。

這種小喇叭並不需要言語。盧娜咬能量棒時偶爾控製不住的反感,她在拉德念錯字時無意識流露出來的憐憫,這種舉手投足間差異,就像某種慢性毒藥,在拉德的不經意間一點一點地沁入他棉花一般的心臟。

盧娜坐在破舊的床上為他讀起難以理解的詩篇,如同坐在高台之上回應他憐憫的祈求。

可他最根本的祈求卻永遠得不到回應:

拉德在某一天突然明白了,盧娜是不會將他帶去地面的。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豔羨、崇拜、祝福、感謝?抑或是失望、嫉妒、憤怒、自卑?拉德還無法理解這些複雜而強烈的情感,隻是覺得它們像木頭一般堵在胸口,卻讓那一簇細小的火焰越漲越高。

但是,流放者們是不同的。

他們的眼神落在拉德身上,溫柔卻富有力量。他們的大大小小的手撫摸拉德的頭頂,那是實質的鼓勵與讚賞。他們每一個人的紅袍上都沾滿了地下城的血汗與汙水,黑色的雪落在他們臉上,永遠不會蒙蔽他們的雙眼,而是成為他們深重的黑眼圈,作為他們走過滿滿長夜的象征。

盧娜姐姐不會告訴拉德的東西,導師願意告訴他;盧娜姐姐不會教拉德的東西,導師願意教他;甚至盧娜姐姐都不知道的東西,隻要拉德願意提問,導師必定會傾囊相授。

他在這群紅袍之人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認同與歸屬,就如同導師所教導一樣,大家都是同樣出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兄弟姐妹,本就該彆無二致,隻是扭曲的世界讓大家產生隔閡,而被城市所厭棄的人們終將以自己方式重歸原始與終極,成為同等的存在。

穿上這件紅袍,你就是這個大家庭中平等的一份子。

拉德並不太理解導師的這些發言,他隻是在流放者中感受到了某種希望,讓他覺得自己經曆的痛苦和心中的期望都是有意義的,也許某一天,他真的可以和流放者們一起來到地上的貝克蘭德,敞敞亮亮地生活著。

可接過紅袍的那一刻,這乾淨的棉麻布料讓拉德本能地感到了一些不適與排斥。

在回到家後,拉德發現盧娜送給他的簡易護身符也已經碎裂,雖然拉德不太相信什麼非凡力量,但依然感到了一些小小的危機感。也許是盧娜姐姐在這段時間內的教導起了效,比如什麼要遠離讓你產生不舒服與危機感的物品,那可能是一些充滿可怕力量的非凡物品,比如絕對不能隨便接受彆人送來的物品,拉德還是注意到了這份小小的情緒。因此,在拿到代表認可的紅袍後,拉德並沒有第一時間穿上,而是當作一份寶物,好好地藏在櫃子裡面。

拉德不會將這些細致的情感告訴盧娜,在她那豐富的閱曆前,自己這種幼稚的思緒定會引起某種輕視,不足一提。可越是這樣想著,越是這樣憋著,那股初生的火苗就越燒越旺,越要點燃他乾涸的喉嚨,讓某種帶著火光的話語躍然而出。

“是的!我就是要哪些能量棒!我就是要學習識字!”

混亂的話語混著眼淚噴薄而出。

“我就不能過上好日子嗎?”

某種孩子特有的情緒爆發了,這是這個年齡的孩子都要經曆的,盧娜是這樣認為的。她走上前,學著記憶中媽媽的樣子抓住拉德的肩膀想要循循善誘,可是波動的情緒卻讓她的表情慈愛不足反而更是驚悚有餘。

“他們哪是要帶你過好日子啊!那都是騙你的!他們給你吃的,教你知識,都是為了讓你之後為他們賣命,當作人肉炸彈,在戰場上當炮灰!

“他們看似願意教你知識和學問,其實都是要乘機對你洗腦,要你死心塌地地為他們做牛做馬!

“沒關係的,你年紀小,見識少,一直呆在榕樹街裡,會被這種糖衣炮彈所蒙蔽也是正常的。但是現在開始你要聽我的了,我們有麻煩了,隻有好好聽我的,我們才能活下來。”

拉德的哭聲突然一頓。

“你要帶我去地面上嗎?”

“不,我們絕不能去地面上,地上太危險了”盧娜說道,“我們要繼續往下走,隻有地下的深處才是安全的。”

“你果然不會帶我去地面上!!”

拉德失控地尖叫道。

“為什麼?為什麼!

“你既然不願意帶我去地面上,又為什麼還要拉我向下走?

“明明我的生活在漸漸變好,你又為什麼要阻止我去追求好日子?

“你的生活都已經這麼好了,為什麼還不讓我的生活過得好一些,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嗎?

“難道我就不配過上像你那樣的好日子嗎!?”

這個問題本不需要回答,可拉德的詰問似乎是一下子刺痛了盧娜的高傲,讓她也口不擇言起來。

“那是我們家族世世代代為人類社會做著貢獻!我們為了拓寬人類活動的邊界、為了人類探索星空,這麼多年以來付出了多少犧牲?我們所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我們應得的!有付出,才會有回報!而獲得的回報越多,承受的責任也越大!

“你這又懂什麼?你根本不知道星空的危險,也不知道星空的恐怖,你們隻知道在地下吃的沒有味道的能量棒,抱怨為什麼收不到衛星信號,卻不知道我們每年都要在星空犧牲多少條人命、投資多少億魯恩金鎊!”

她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激動。與其說是在回答拉德的問題,更不如說在氣急敗壞地為自己找借口,遮掩自己這份可憐的高傲之下如氣球般漂浮的心虛。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拉德不服氣地大聲反駁道。

“你該不會就是一個逃兵吧!!”

盧娜怔怔地愣在那裡,這些話把她的傲氣與偽裝一舉擊碎,正中那個內心深處最膽小懦弱的自己。她為此惱羞成怒,卻覺得對方如此正確,自己其實就是一個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一個從小到大都不敢接受命運的逃兵。她想要做最後的掙紮,用星空的恐怖與危險來為自己的逃避做辯護,可同時她又想要與拉德站在一起,痛罵自己的無恥。

看著盧娜不停變化的表情,拉德像是明白了什麼,突然平靜下來。

“果然,我們還是兩個世界的人。”

盧娜瞪著拉德,竟說不出話來。最終,她隻是舉起手,一擊打在拉德的脖子上,使用力氣和非凡戲法將拉德打暈在地。

為了不暴露行蹤也好,為了換上這段時間的恩情也罷。

今天,盧娜必須要帶拉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