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永夜港的行商,埃文與克裡斯汀小姐在地下城裡四處交易的不止是物質上的物資,還有情報。雖然平時的埃文看上去有些古怪的沉默,說話總是嘟嘟囔囔的,但是在一些可能有商機的場合,他又表現出一些古怪的熱切。在適合的場景裡兜售合適的情報,也是情報販子的職業素養之一。
隻不過在克萊恩看來,埃文這裡關於【地井】的情報可能並不是很深入,可能甚至還沒有倫納德與帕列斯的消息有用,更加隱秘的消息應該掌握在蚯蚓島酒吧的老板手裡。至於一些比較具體的細節問題,等到時遇到了再付錢也不遲。
以這幾天和永夜港這波情報販子打交道的經驗來看,模糊的問題隻會給他們打太極糊弄你的機會,真要做劃算的買賣,必須直截了當地說出最最確切的需求。
似乎在上方傳來了什麼異響,除了佛爾思以外在場所有人靈性預警立刻敲擊腦海。
“小心!”
克裡斯汀小姐大叫道。
眾人立刻避讓到最旁邊,緊貼著弧形的牆面。緊接著隻聽頭頂上傳來一陣巨響。
轟!
一節巨大的鋼梁像炮彈一樣砸穿了隔斷層的天花板,裹著破碎的鋼材與灰塵一連砸穿了堅硬的地板,怒吼著向下繼續墜落。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快到佛爾思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隻剩下被噪音碾過發疼得耳膜。
克萊恩讓佛爾思站在牆邊不要動,自己則小心翼翼地走到破洞旁邊向裡張望。整個破洞有一米多寬,崩落的巨大鋼梁繼續向深不見底的井道落去,漸漸在克萊恩的視野裡消失,隻剩下隔斷層破碎的巨響在黑壓壓的空腔裡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很久之後,才隱約有一個聲音從下方的黑洞中傳上來。也許那鋼梁終於在下一個隔斷層或者什麼阻塞物上摔了一個稀巴爛,也許它又在下面的阻隔物上砸了一個大孔,朝地井的更深處落去。
與佛爾思驚恐的目光相比,埃文與克裡斯汀小姐的反應則有些過於平淡了,仿佛剛剛墜下的不是什麼崩落的巨大鋼梁,而是一場大號的流星雨。
“放輕鬆,女士。隻是上面年久失修的設施終於坍塌掉落了而已,這在地下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克裡斯汀小姐懶洋洋地甩著尾巴,轉身繼續催促著埃文。
談話間埃文在平台的角落裡又不知道怎麼就打開了一個門,一排生著鏽的鋼製爬梯踏板七歪八扭地潛在堅固的牆壁上,配合著地板門組成了一個隱秘的地道。
這一看就是地下城居民野蠻開發的傑作,【地井】真正的原始交通設施已經被破壞的七七八八,下爬的階梯隻剩下一半。唯一保存得比較完整的隻有兩道貼著牆壁的軌道。它們似乎使用了特種鋼鐵,並且嵌入牆中,與沉重的外牆緊密相連,這才能在時間的摧殘中幸存下來。
兩道軌道相對而建。克萊恩走近細看,這些鋼軌的鋼構件似乎是和牆壁的鋼筋在澆築水泥前就纏繞在一起,這樣一體成型建造的。具體的細節克萊恩就不是很懂了。
埃文招呼著大家繼續前進。眾人小心翼翼地沿著不靠譜地爬梯向下行進,終於落到了下一個平台上。
和剛剛比較完整的隔斷層平台相比,現在落腳的地方實在有些危險。這塊地方似乎曾經也是一個隔斷層,但現在隻剩下四分之一的地面了,其他的構築物都被破壞,空留下一些扭曲裸露的鋼梁斷面。在這四分之一的殘留平面上,還有一些是地下城居民用其他廢墟搭出來的面積,看上去岌岌可危。
克萊恩這才發現,其實在這塊黑洞下面不缺這種破碎的隔斷層殘骸,像剛剛上面那種保存得較為完好的反而是少數,更多的還是和腳下這塊一樣,隻是沿著牆壁留下小塊平台。
即使這樣,這些牆壁上甚至還有地下城居民硬搭建出來的平台!
克萊恩不緊為地下城居民極限的動手能力而汗顏,轉頭卻看到佛爾思被一個老舊的機器吸引了目光。
“這是什麼?”
佛爾思轉過頭,詢問向導埃文,而埃文看著佛爾思沒有說話,隻是露出幾個歪扭的黃牙嘿嘿的笑著。
“……”
佛爾思看看冒險家,又看看警探,在得到默許後從自己的錢包裡掏出兩張紙幣遞給了埃文。
“優惠價,多謝惠顧!”
埃文小心地將紙幣塞進貼身口袋裡,這種小生意能給他帶來切實的愉悅。錢已到手,交易達成,埃文一板一眼地介紹起來。
“這是一個信號站,可以用它連接互聯網。
“這種信號設備本來是【地井】建設中的標配,我們在【地井】的其他地方也發現了一些這種信號站,但它們全部損壞到無法運行的地步了。從痕跡上推斷,我們認為地井裡應該有更多的這種信號站,不過多數都已經被破壞或掉入地下了。
“總之,在我所認知的範圍內,這一台是【地井】裡目前來說唯一能用的信號站了。
“這個應該是蒸汽教會旗下產業製造的信號站,不過型號比較老,也比較罕見的型號,就連地下城的市場上都看不見這個款式。不過要不是蒸汽教會研發的東西,也不會能堅持到現在吧。
“隻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信號站也是有些小毛病的:它的按鍵控製係統失靈了,主板好像也有點問題。總之我們現在無法控製它的開啟或關閉,它總是沒有規律地開開關關。當它開啟時,這一小塊區域都可以接受到互聯網信號,所以有時就會有一些人專門過來敲敲這個機器,看看能不能運氣好蹭到免費的互聯網信號。”
說著埃文又開始嘟囔起來。
“畢竟地下城裡的網吧都不便宜。”
這讓克萊恩對這台機子有了好奇。第六紀的“程序員克萊恩”對硬件的理解不太深,而克萊恩雖然對舊日紀元的通訊硬件技術比較了解,但由於底層技術不同,也不能用舊日時代的知識直接套用在皎月紀元的設備上。
可無論是用第六紀的眼光還是用舊日時代的眼光,這台信號站都顯得十分不合理。它的機身上似乎除了固定接口和充電接口,沒有其他線路接口。克萊恩以為它的網絡線纜被埋在了牆裡面,但是從側面觀察似乎沒有相應的接口。同樣這台機器並沒有人維護,在這種廢棄的情況下,線纜很難有多長的壽命。若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台機器大概率不是走有線網絡。
但若這台信號站走的是無線信號,周圍上下幾百米都沒有第二台能夠工作的信號站,它又是從哪裡接受到2500多米外地面上的無線信號的呢?
作為一名程序員,克萊恩竟然無法理解這個東西到底是怎麼運作的。眼前的信號站屏幕在抽搐般閃爍,相比網絡設備,這種笨重外殼狹小屏幕的形象更像是什麼危險品。
“作為一個程序員,你應該對【互聯網】時刻充滿敬畏。”
這是幾個月前斯科特在教堂和克萊恩談話結束時留下的忠告。
佛爾思則沒有考慮那麼多,她的工作和網絡有著極大的關係,即使是保留實體形式的紙媒,也會在網絡上發行電子版大量流通。這段時間生活節奏飛快,她也不好意思向忙碌的二人提出去網吧衝浪的要求。
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她面前,還是免費的,她想試一試。
快速占卜後,克萊恩表示了同意,並隨手將身上所有的電子產品全部關機。倫納德也是這做的,他甚至把一些電池都扣了出來。
佛爾思有些不理解,但仍然鼓起勇氣敲了敲信號站。
砰砰,砰砰。
屏幕明明滅滅,沒有反應。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在敲到第五次時,信號站的屏幕突然暗了下去。
短暫的沉默後,屏幕又忽然亮起幾個明亮的單詞。
【網絡已連接】
【信號穩定】
一股欣喜如煙花般在佛爾思的心裡綻放,她迫不及待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代表信號的方格久違地亮起,點亮了佛爾思終日緊張無措的心情。伴隨著不停歇的振動,一則則滯留的消息終於找到的前進的方向,從四面八方彙集到她的手機上。
兩百年前的網絡速度實在無法滿足現在的傳輸需求,一直到兩分鐘之後,她的手機才下載完所有的滯留消息。
佛爾思打開通知欄,閉著眼點開了一條消息,滿懷期待地睜開眼。
【佛爾思·沃爾女士,我們十分抱歉地通知您,由於您已在沒有與我們進行任何溝通的情況下逾期五個星期沒有交納下一期的房租月金,以及您租賃期間發生的重大事故,我們不得不回收公寓。另外,由於公寓的損毀屬於不可抗拒的外因,按照合同,您無需支付維修賠償金,但我們不會再退還您的押金。希望您對這段時間的居住體驗感到滿意,祝您生活愉快。】
這一行行的黑字猶如攝魂的怪物,瞬間帶走了佛爾思全部的力氣。她腳一軟,倒在牆壁上慢慢滑下來,最後兩眼空洞地跌坐在牆角。
一則信息,讓她變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她已經能猜到其他信息都是些什麼了,無非是編輯們的催稿與垃圾廣告。也許會有一些噓寒問暖,一些對她失聯的擔憂,但十有八九還是來自於那些編輯,以及老師曾經的編輯與朋友。前者隻是要她的稿,關懷換不來稿件與回應就會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而後者與其在關心自己,不如是在告慰亡人。
無助與苦澀在心口決堤。同時佛爾思意識到,公寓被炸毀了,自己也已經也離開了公寓,來到了和地面上千差萬彆的地下城,過著如電影般光怪陸離的“新生活”。現在她成了冒險家的小電台,應該去思考子彈、情報與衛星通話。可這些來自“舊生活”的夢魘依舊能夠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她無法放下自己的賬單、稿件和房租,無法停止自己對失去公寓、交不上稿件的恐懼與悲傷,即使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它們就像散不去的幽魂,即使隔著千裡之外,都能隨時隨地將她拖入壓抑的牢籠。這更讓佛爾思感到絕望與無助。
她的心仍然被鎖在那間小小的公寓裡。
向下深探兩千五百米,佛爾思依舊沒能離開貝克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