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紅桃七的笑臉，佛爾思有些愣住了。腦子中的鳴響與雜音嘈雜作響，思緒翻湧著衝上喉嚨，卻被堵死在這裡，竟莫名地產生了一種反胃感。

“喂，你這什麼表情啊！”

紅桃七的語氣中透露著一絲對質疑的不滿，但臉上卻仍然笑嘻嘻的。

“你難道是不相信嗎？這有什麼匪夷所思的呢？這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地上人總是對地下城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們在地上社會裡，因為各種原因而被壓垮，然後便認為，現代社會秩序分崩離析的地下城就不會存在那些他們所懼怕、所痛苦的東西。哈哈，是誰讓他們以為地下城就是什麼夢幻的理想鄉的？是都市怪談，還是那些主角殺穿地下城成為黑暗之王的爽片電影？

“就像是格倫南大叔一樣，以為遠離了地上社會，就可以逃離痛苦的折磨。妻子的背叛，殺人不償命的財團工資，兒子的病逝與巨額的賬單，自己的失業與交不上的房租……

“這些現代人以為，從地上逃到地下，就能遠離城市這個怪物給他們造成的痛苦。可實際上呢？他們看上去已經逃離了城市，可是城市這個大怪物早已碾過他們的肉體與精神，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這些創傷會如鬼魅般如影隨形，跟著他們直至天涯海角。

“走出城市，格倫南大叔就能立刻忘記恥辱、痛苦與悲傷嗎？他就真的能從妻子、兒子與財團公子的巨大陰影中走出來嗎？”

“他也許隻是需要更多的時間！時間會治愈一切！”

佛爾思突然急切地打斷紅桃七，像是急於說服自己，又像是掩飾自己，想要從對方口中獲得某種虛假的肯定。可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後，又感到一陣惶恐與心虛，小聲的說道。

“也許，我是說也許……畢竟書上和報紙裡都是這麼寫的……”

這讓紅桃七更加有了興致。

“噢！是啊！也許時間確實能拯救他，我們的格倫南大叔也許在一年後，會從城市生活給他的陰影裡走出來，在永夜港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親愛的貝茜妹妹，地下城才不會給他這麼多時間。

“饑餓，貧困，搶劫，勒索，詐騙，凶殺，永遠會超乎你想象的非凡災難，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崩壞塌陷的基礎設施……這才是地下城的真實面貌。現代城市秩序的崩落才不是一切痛苦的解體，而是無序罪惡的釋放。

“事實就是，他們隻是從一種痛苦，逃離到了另一種痛苦。

“所以還沒等這些帶著幻想與濾鏡的城市人接受地下城的肮臟和混亂，嶄新的、超出他們認知範圍的痛苦便會像一把尖刀一樣，刺進他們在城市中獲得的腐爛傷口，然後再用力轉兩圈，等到那些本來就脆弱不堪的城市人遭受不住，他們該自殺的還是會自殺的。

“但是當他們受不了了想逃回城市、尤其是想從永夜港或者其他那麼深的地下城返回城市的時候，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缺乏經驗、層出不窮的犯罪、不知道上下的通道，都會讓他們死於非命。

“這才是真實的地下城！”

“如果那個大叔願意留在城市裡，而不是一時頭腦發昏來到地下城……”佛爾思喃喃自語，“他是不是就能活下來了？”

“喔，貝茜妹妹，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紅桃七換了一種戲劇性的語調，臉上浮現出一種悲憫而愛憐的表情。

“地上城市有地上城市的痛苦，地下城有地下城的痛苦，兩者居民的苦難與悲喜並不相通，你要是硬要從一個城市人的視角和一個地下城裡朝不保夕的混混來談論自己的痛苦，說羨慕地下城的自由與不羈，那他們隻會覺得你吃飽了沒事乾，過來和他秀優越感。

“同樣，要是我作為一個地下城老鬼，和你這個城市人吐槽我的生死一瞬與快樂源泉，你也隻會覺得那是我的添油加醋與誇大其詞，現實哪有那麼戲劇。

“兩者的痛苦確實是不同的。可是當人們將地上城市和地下城的生活進行比較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忽略一個事實。”

說到這裡，紅桃七竟忍不住神經質地笑起來。

“那就是它們都是貝克蘭德！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貝克蘭德！

“哈哈哈哈！”

佛爾思想要去反駁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腦袋裡的雜音隆隆作響，她隻覺得紅桃七的笑聲古怪又刺耳。

察覺到佛爾思的異樣，克萊恩舉起手，給了紅桃七一槍托。

“哎呦！你怎麼這麼暴力！”

“不要被他的話打亂陣腳。”冒險家依然面不改色，“在非凡世界裡，序列五絕不是什麼一般的‘混混’。”

說著，克萊恩再次在紅桃七的身上摸索起來，然後摸出一個帶著黑曜石環狀掛件的古董長煙鬥。

這正是剛剛紅桃七在古董攤上買的那個。

“你看上去喜歡這個，給你了。”冒險家掂量了一下，然後把長煙鬥拋給了佛爾思，“不要想太多，你的生活隻是你自己的，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彆被他帶了節奏。不要去可憐他們，因為他們才不會來可憐你。”

“啊！？這……喔……好的……”佛爾思笨拙地接住了東西，金屬與玉石的良好質感證明這個東西確實價值不菲，即使不是真的三百年老古董，也是一樣優秀的工藝品。

“喂喂喂！那是我的東西！我出錢買的！”紅桃七不滿地抱怨道。

“你剛剛已經把它送給貝茜了。”

“你……”

紅桃七一口氣沒上來，咬牙切齒道。

“好，行！送給貝茜妹妹了！”

佛爾思拿著長煙鬥有些不知所措。事實上剛剛在古董攤上，她也不是一定想要買下這個長杆煙鬥，隻是難得親眼看到西大陸風格的製品，還是古董，忍不住感到好奇想多看幾眼。

更何況這個煙鬥現在以這麼吊詭的方式來到了她手裡，佛爾思感到有些緊張與擔憂，生怕這個滿嘴跑火車的紅桃七在這個長柄煙鬥上早已做了什麼手腳。

“我……我還是把它送給格爾曼吧……”

佛爾思小心翼翼地把長煙鬥塞到格爾曼的衣兜裡。

“我連照顧好自己不拖後腿都很勉強了，實在沒有能力去保管那麼貴重的東西了。

“但是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好意，格爾曼先生。”

看到此情此景，剛剛還因為失去古董而抓狂的紅桃七竟然又爆發出一陣大笑。

“那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該送給你們的也都送給你們了，該放我走了吧！”他一邊笑一邊在地上撲騰。

“你在笑什麼？”

克萊恩剛剛想要追問，突然腳底下的地面又再一次地傳來熟悉的震動。

“喂，各位先生，我有一個建議：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你們把我放開，我們一起合作找尋出去的辦法。我聽你們的指揮，讓我乾嘛就乾嘛，直到我們一起離開這個見鬼的家具城，你們覺得如何？

“快點，先生們，時間不等人，再這麼僵持下去，等地震波來了，我們都會被砸死在這裡。”

克萊恩與倫納德對視一眼，然後又望了一眼佛爾思。

佛爾思先是有點錯愕，沒想到會征求自己的意見，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立刻鬆開禁錮，將紅桃七從地上拉了起來。

“老實一點，合作愉快。”

下一秒，猛烈的震動帶著巨大的能量到達了他們的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