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思索者(1 / 1)

克萊恩突然驚醒,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終於來到了現實世界。

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從兜裡掏出梅麗莎的懷表。這是克萊恩自從在第六紀蘇醒以來,養成的一個新的習慣:每當自己以為從幻境中脫離時,第一件事便是檢查幻境羅盤,來確認自己目前的感知裡是否仍然殘留著任何幻覺。

懷表的指針穩穩地指向十二點。一動不動。

這說明他徹底離開了幻境。

猶如飄揚的羽毛緩緩落地,克萊恩感覺到自己在幻境中混亂暴走的思緒正在一點點收攏沉澱,熟悉的理智正在慢慢回籠。

……剛剛我的反應,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強烈的頭疼與眩暈隨著意識的清醒撲面而來,克萊恩坐在地上揉了揉鼻梁。

剛剛幻境裡上演的場景與對話依然在克萊恩的腦海裡徘徊不去,現在看來自己當時的反應的確有些不理智,這可能是因為幻境的影響。

但幻境的內容更依然讓克萊恩憂慮,冷靜下來後他開始思索,這段幻境若真的是已經發生過的過去,那麼梅麗莎到底經曆了什麼才變成一個遊蕩千年的虛無幻影?而那個騙子伊斯又是因為什麼這麼處心積慮地接近梅麗莎?他在梅麗莎的消失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想到這裡,剛剛恢複一些的腦子又開始痛了起來,甚至讓克萊恩忍不住乾嘔起來,仿佛是那些組成腦子的蟲子在抗議本體明知受到的損傷與汙染還未完全退卻就強行壓榨蟲工的惡劣行為。他隻好換個問題繼續分析現在的情況。

克萊恩注意到,這些虛無縹緲的幻境每次出現,都會對自己的精神狀態、思維邏輯甚至判斷能力都會帶來短暫的混亂與乾擾,並在幻覺消失後,需要一定時間來恢複。

不僅如此,這些詭異的幻覺在蹂躪完他的感官後,還會對他的身體行動能力留下嚴重的破壞。頭暈目眩,惡心反胃,四肢不調,感官混亂,甚至方向感缺失,這些後遺症的強度會隨著在幻境裡逗留時間的增加而加重。

有了前車之鑒,克萊恩這次不著急站起來,而是安分地坐在地上觀察情況。

隨著感知能力一點點恢複,克萊恩這才意識到,他與地表上秘偶們的聯係全部中斷了。

……我們這到底掉到哪裡去了……

……現在我們離地面的距離,已經超出了秘偶的操控範圍了嗎……

厚重綿密的觸感混合著一些粗糙的顆粒感在克萊恩麻木的手掌漸漸彙集,輕輕搖動手指,又有許多冰冷細膩的觸感爬上指尖的小蟲子。

我們在一處廢棄多年的地下城,在一個積滿塵土的“室內”裡。

周圍一片漆黑,完全觀測不到任何光線。克萊恩下意識地舉起手向打個火花照明,卻發現一個響指後無事發生。

我的非凡能力……被壓製了?

不……連我的靈性直覺,都無法感知這裡周圍的東西……甚至連灰霧也……

這可真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克萊恩掏出打火機,小小的光芒照亮了手下的老舊瓷磚,卻無法傳遞得更遠。在周圍照一圈後,他熄滅了火苗。火機的燃料有限,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還是省著用。

在摸索完周圍後,克萊恩確認了自己周圍的安全,至少自己所在的地方還算空曠。思索片刻後,克萊恩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嘗試向前走了兩步。

然後在第三步時,左腳踩在右腳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所謂在哪裡摔倒就在哪裡趴著。反正這裡誰也看不見,克萊恩立刻決定不再逞強,匍匐在地上,采用一種十分穩健又安全的前進方式。

於是他在一片黑暗中爬了起來。

“克萊恩,是你在那邊嗎?”

某個方向傳來倫納德的輕呼。他的聲音在空中顯得十分空靈,甚至還有些許回聲。

看來這是一個很大很空曠的地方。

“對,是我。你不要動,我現在過來。”

克萊恩摸索著向前爬著,故意捶地發出一些不大不小的聲響,來告訴倫納德自己正在前進。

向前探路的手摸到了什麼散落在地上的東西,似乎是堆成一堆的雜物。

幸運的是,克萊恩在這裡面摸到了一個像是複古提燈一樣的工藝品,裡面還有幾塊碎蠟燭,似乎大部分已經變質了。

不管了,有總比沒有好。克萊恩點起打火機,從提燈裡掏出所有的蠟燭,挑選出能用的揣兜裡,並留下一塊在提燈裡,用打火機點燃。

明亮而充滿希望的火苗終於重新照亮克萊恩。

光線變得更加充裕了,這讓克萊恩能夠開始打探周圍的環境。剛剛摸到的雜物堆是一些零碎的擺件與裝飾品,上面還保留著沒有撕掉的吊牌,包括手中的這個提燈。

這裡曾經是一家……大賣場?

看起來,這個建築物本來應該在地表上,但是由於各種凡質災難或者是非凡力量而沉降到這裡,成為一座永不見天日的地下城。

克萊恩從雜物堆中找到了一根木棍,拔出來了才發現這其實是一個破碎的桌子腿,端頭還殘留著一小片桌面,比起桌子腿更像是個造型不畏世俗眼光的鋤頭,勉強能當作拐杖用,至少能讓克萊恩一下子從爬行動物進化到直立行走。

知足了,爛桌子腿就爛桌子腿吧,能用就行,好歹不是馬桶搋子。

克萊恩一邊在心裡吐槽著,一邊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著。

終於,微弱的火光照亮的了倫納德的臉。

此時的倫納德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正一臉嚴肅深沉的表情,坐在一張塑料椅上,彎下腰將手肘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又雙手交叉撐著自己的下巴和嘴。

這張白色塑料椅子的設計也十分彆致,總讓克萊恩聯想到舊日時代在老家遍地可見的大排檔椅子。兩人周圍一片混亂,散落著各種破碎損壞的物品,唯有這張椅子屹立不倒。

倫納德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仿佛是一位哲人坐在一塊岩石上。

“你怎麼坐在這裡?”克萊恩問道。

“因為我看見了這個椅子,於是便坐了上去。”

倫納德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仿佛是在回答什麼人生的終極問題。

“因為它在那裡,所以我坐了上去。這和我有沒有找到它並沒有關係,不管我有沒有看到它,它都在那裡。這把塑料椅子的存在不會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價值非凡,也不會因為我的出現變得一無是處。”

“?”克萊恩感到一絲異樣,“你有看到佛爾思嗎?”

“不,我並沒有。我沒有看見過佛爾思,我醒來就在這裡,就躺在這張椅子的旁邊。你要問我為什麼,那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這個問題本來就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們因為什麼才會到達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又是因為什麼才會與彼此相見,也許我們可以從多種角度思考這個問題。”

“……那你現在到底在乾什麼?”

“是啊,我在乾什麼?我在做什麼?若你在疑惑我的嘴、我的眼,我可以告訴你,我在說話,我在呼吸,我在看地磚。可這真的能滿足你的疑惑嗎?或者說,這些真的能概括這個問題的所有內容嗎?我正在用我的嘴進行交流,我在用我的眼去觀察這個世界……可是即使這樣,我們真的有徹底解答這個問題嗎?我在乾什麼?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所以現在無論如何,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非常尷尬的事實,那就是,解決我在乾什麼的問題,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克萊恩提著燈,沉默著繞著陷入沉思的倫納德走了幾圈,然後凝重地在倫納德背後站定,仔細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終於克萊恩忍無可忍,將倫納德連人帶椅一腳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