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樹街很長,就像一條巨大的管道。有人說榕樹街被廢棄前曾是某種巨大的通道,有人說這裡曾經可以跑四輛地鐵。拉德不清楚,也不在意榕樹街的過去。
人像鬼影般在街道上飄著。隨著拉德的靠近,一塊刻著黑夜女神徽章的石碑出現在拉德的眼前。
石碑隻有拉德這麼高,也隻有拉德那麼寬。廉價粗糙的石料被一些信徒擦得還算乾淨,下面圍著一些紙折的月亮花。這可能是整個榕樹街最體面的東西了,體面得就像是和這個人間沒有關係。
這塊石碑和拉德似乎也沒與多大關係。他隻能依稀地記得父母是黑夜女神信徒,自己最初的與背誦,便是一小本破舊不堪的《夜之啟示錄》,按理說有一個“黑夜信徒”的身份,但拉德對這份“信仰”也沒那麼多實感。事實上這裡的黑夜信徒,也隻是在感慨時念誦一下女神的名號,心神不寧的時候去折點紙月亮花然後去擦一擦那塊石碑。
那麼一個正常的黑夜女神信徒是怎麼樣的呢?拉德並不清楚,他覺得那些黑夜信徒應該都在地上世界生活著。他們可能每周都會去那種很大很氣派的教堂去做禮拜,有很祥和很溫柔的主教為他們指點迷津,還有很好聽的唱詩班,很香很香的深眠草和月亮花。據說地上的黑夜教堂有特殊的屋頂,陽光照下來,就會變成點點星光……
拉德抬起頭,榕樹街的天花板上隻有明晃晃的大燈,還有嗡嗡作響的管道。
聽一些走私客說,在榕樹街再往下走,有一個叫【永夜港】的地下城,那裡也可以看到像星星一樣的天花板。
可是地上的人擁有著真正的星星。
像星星一樣的天花板,對拉德來說是一種向往,可對地上人來說,不過是他們的情趣罷了。
不過離開地下城、甚至離開榕樹街對拉德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離開”最基礎的條件,就是錢,但是拉德沒有。
當然,拉德知道,想要離開榕樹街,隻有錢肯定是不夠的。他最好要搞到足夠的物資,摸清楚哪條路可以通往地上。能連上地表網絡的網吧是一個搜集信息的不錯選擇,但是對拉德來說還是有些昂貴。
至於向導,拉德隱隱猜測,那個偶然遇見的盧娜姐姐就是一個地上人。不過看上去她傷勢嚴重,一時半會兒並不能帶著他一起走。
這也不要緊,趁著這一段時間,拉德正好準備多湊集一點錢,比如在工廠裡努力多加一點班。
很快拉德來到了食品工廠,他今天要工作的地方。
說是食品工廠,其實隻是一個擁擠的車間。這裡每天都在用最低廉的價格支付工人工資,然後用超額服役的老舊機器產出劣質的能量棒,然後用高於地上世界的價格,賣給地下城這些必須要吃飯的人。
雖然想著要多乾活賺錢,不過拉德覺得在這個老板的眼皮地下,有些困難。
那個工廠的老板面相凶惡,有著在榕樹街格格不入的油膩與肥胖。他總是把幾根粗糙的鞭子掛在皮帶上,帶著幾個狗腿子在工廠裡轉悠。
工廠裡的員工年齡差距極大,有乾癟枯瘦的老人,也有許多像拉德這樣的童工。但工廠老板永遠一視同仁,隻要一點鬆懈,那鞭子便會不由分說地落在手上,今天的日薪與能量棒可能就要被克扣了。
拉德對工作十分抗拒,但他需要喂飽自己,並且努力搞到一些細膩一點的能量棒,給那個撿來的大姐姐,作為學費。拉德看得出來,盧娜姐姐應該在地上世界裡有著優渥的生活,拉德不明白盧娜姐姐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拉德伸手抓住門把,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工廠大門不為所動。
這很奇怪,十分反常。
工廠二十四小時接連不斷地運轉著,工人們被迫最大化地為老板增加財富,血汗工廠不會突然關門停擺。
這種異樣也漸漸透過粗糙的鞋底傳來,某種溫熱的感覺漫過破舊的鞋底,輕輕撓上他的爛襪子。
一成不變的生活突然出現了不合理的變化,不安與恐懼悄悄爬上男孩心頭。
拉德低下頭,紅色的血跡從門縫中流了出來,一路淌到自己的腳底。
還未等男孩反應過來,工廠的大門被突然打開。
一位穿著紅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大大方方地站在門口。這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和藹慈祥的精瘦男人,黑發褐眸,有著深邃的眼窩與立體的鼻子,看上去就像是自帶黑眼圈。男人留著精乾的短發,紅色長袍款式樸素但十分整齊,有著在榕樹街難得一見的乾淨與整潔。他看見男孩的時候溫柔地笑了笑。
“你也是這裡的童工嗎,孩子?”
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拉德緊張地偷偷向屋內望去,有更多的紅袍人站在屋子裡的各個角落。他們和開門者穿著一樣的紅袍,像是用一大塊紅布在身上裹了好幾圈,也是一樣地乾淨整潔。男孩甚至覺得,他們的身材和長相,都有些類似。
一個紅袍人敏銳地發現了拉德的視線,悄悄地將沾滿鮮血的手向後藏了藏。在他腳邊,躺著的是那個永遠在抽打拉德的黑心老板。而那些和拉德差不多大的孩子們,正蜷縮在幾個紅袍人的腳邊默默抽泣,時不時抬起頭,茫然無措地看著門口的拉德。
半晌,拉德小心地點點頭。
“你並不喜歡這裡,是嗎?”
拉德一愣。是指食品工廠,還是榕樹街?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抿嘴不再說話。
“你想離開這裡嗎?不……”
開門者頓了頓。
“應該這麼說,你想改變嗎?”
拉德有些懵,茫然地看著開門的男人。
男人笑笑,從紅袍中掏出一個巧克力味的能量棒。那是工廠裡產出的高級貨,完全不含任何巧克力。雖然比不上盧娜姐姐吃的那些,但也是榕樹街的好東西。
“艾倫·弗裡德曼,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話……”
看著艾倫深邃的眼睛,拉德猶豫了一會,還是接過了能量棒。。
“……那你們……是什麼人……”
男人笑著整理了下紅袍。
“我的兄弟姐妹們,都喜歡稱自己為……
“【流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