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巨大的八腿魔狼出現在天台之上,之前被隱秘肢體與輝光再次浮現於世間。
可突然回歸的力量沒能給大衛帶來一絲安全感,在看到那巨大魔狼的那一刻,大衛混亂腦海中的萬千思緒瞬間磨滅,欲望與情緒徹底消弭。
隻剩下死寂。
緊接著,磅礴的恐懼向他湧來。
那幽暗的、深邃的恐懼如同凝結成了實質,以排山倒海之勢將呆滯的大衛淹沒。
那是毒藥,是洪水,是利刃,將大衛空洞麻木的精神千刀萬剮。他開始掙紮,開始尖叫,開始胡亂地揮動肢體與靈性在天台之上發泄自己的驚恐,如同溺水之人在深淵之底渴求水面上的那一株漂浮的稻草。
可這濃鬱的恐懼又是如此地無孔不入,細致地摧毀大衛每一處小小希望,一點點折斷水面之上的那最後一株稻草。
陷入瘋狂的倫納德沒有選擇隱秘戰術,而是將所有力量都灌輸以恐懼與安魂,企圖用一種強大而蠻橫的方式徹底解決眼前的問題。
源源不斷的力量從曆史的遠方傳來,而難以逃避的瘋狂也從曆史的謊言中傳來。胡亂湧動的血色輝光如千軍萬馬般向倫納德衝來,又在無聲無息中被古老的恐懼全部殲滅,遠處的輝光又繼續向倫納德發起衝鋒,又再一次於恐懼與安寧中消解。
大衛殘破不堪的精神奄奄一息,如同一個被水灌滿的破氣球,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巨大的恐懼終於超出了大衛的承受極限,一舉摧毀了大衛的精神!
“啊——!!”
刺耳的慘叫中,滿地的肢體都開始噴血,然後凝結成紅色的晶體,最後碎成紅色的粉末消散在空中,血色的輝光停止了對倫納德的攻擊,在整個大樓之上抽搐起來,接著緩慢地收縮。
似乎這血腥的一夜即將畫上一個句號,可陷入瘋狂的倫納德卻覺得仍然不夠。
不夠乾脆,不夠黑暗,不夠恐懼,不夠償還他的罪孽,不夠警告那些蠢蠢欲動的渣滓!
巨大的魔狼仰天張開嘴,瞪著天上降臨的紅光,一聲長嘯即將響徹整個貝克蘭德。
可是聲音未發,卻是一個番茄落入了他的大嘴裡。
“!”
“夠了,倫納德!”一個秘偶落在他的腦門上,抓著魔狼的耳朵大聲喊道,“快清醒過來!”
蕃茄裡帶著埃姆林特製的恢複成分,一陣陣溫暖的靈性包裹著倫納德。巨大的魔狼閉上眼,因為脫力而失去意識,在呼吸之間又變回了那個警探,然後倒在秘偶的懷裡。
秘偶將倫納德輕輕放在地上,隨後轉頭超大衛那一方看去。
此時的融合怪正愣愣地躺在地上,感受著自己的靈魂與肉體一點點地分崩離析,空洞的心裡卻沒有一絲波動,沒有片刻之前的無儘恐懼,亦沒有近日來折磨已久的瘋狂與憤怒。
空空落落的,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也許,這就是女神教義中,那一份永恒的寧靜。
他知道自己即將走到生命的儘頭,也無法在死後前往那深黯的天國,他的破爛的、一團混亂的靈魂也許就會在今夜徹底磨滅。
大衛剛想閉上雙眼,可是卻在滿眼的血色光輝中,看到了一抹完全不一樣的紅色。
那個紅色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親切,就像是某個女人在生命中最喜歡的紅裙子。
天上刺眼的血色光輝正在崩潰,地上冰冷的混凝土正在開裂,那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在這一小片天崩地裂之中,緩緩降臨。
她並不好看,蒼白的皮膚上長滿了紅紅紫紫的瘢痕,可那雙親切的眼睛卻是含情脈脈。
“歐嘉……”
大衛愣愣地呼喊眼前的女人。
隨著這個名字滑出喉嚨,那被惡意掩蓋的記憶終於決堤而出,重回自由。
他終於想起來了,自己這一個月來,為什麼會鋌而走險,為什麼要拋棄自己的一切,為什麼要放棄做一個明亮的警探、而甘願做一個顛簸的狂徒。
為了自己最愛的妻子……為了自己的歐嘉·阿克薩斯……
大衛緩緩伸出手,輕輕撫摸歐嘉的臉頰。
“……不……你並不是歐嘉……”
他輕輕放下手。
“但是,仍然謝謝你,願意來救我……”
“這是‘歐嘉’的願望。”
女人模糊不清地回答者,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躺在歐嘉的懷裡,往昔的美妙歲月在大衛的腦海中,幻燈片一樣播放著。
歐嘉在聖朱莉教堂裡祈禱的樣子,歐嘉在廣場上喂鴿子的樣子,還有歐嘉那一身她最喜歡的紅色長裙。
“……他們……他們欺騙了我……”
似乎聽見有火柴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旺盛的、邪異的黑色火焰在天台遠處燃起,快速吞噬著周圍的血色光輝。大衛終於閉上雙眼。
“……他們假扮成我最重要的人,利用了我的愛與執念,去達到他們的邪惡目的……”
“……他們到底要乾什麼?我不知道!他們在崇拜未知的邪神,到底是想要尋求邪神的複活,還是尋求天上的邪神降臨人世間?不,我不知道……”
“……他們甚至,還篡改我的記憶!就是為了利用我,更好地去達到他們的目的……”
“……她的病痛,我的罪惡……我仿佛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安排之下,我的一切機緣巧合都在他們意料之中,現在,我甚至在懷疑,那些醜惡的事情,到底是出自我真正的個人意願,還是出自他們那些罪惡的計劃……”
“……就好像,我自始自終,就是一個傀儡……”
“……陌生人,你要小心!小心你最親愛的人成了他們控製你的工具!小心你長久的執念被他們所利用!你要小心!他們是……”
克萊恩握住大衛的手突然一緊。
大衛突然張開眼,奮不顧身地向克萊恩大聲喊道。
“你要小心!他是尼爾森·科羅德科!”
在最後的呼喊中,大衛在克萊恩的懷裡,破碎成一片紅色的粉末。
最後統禦輝光的意識終於消失,黑色的火焰頓時旺盛起來,向燃燒大樓的血色輝光發起最後的總攻。
若是細細看去,便可發現這些“火焰”並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由某種虛幻的、不真切的黑色顆粒蠕動著組成的。它們以吞噬事物在換取能量存在在這世上,又因為能量快速消逝無法抵抗真實與虛假的悖論,匆匆化為虛無消失在這片空中,遠遠看去就像一團不停燃燒的黑色火焰。
一支火柴被點燃,一個目標被指定,黑色的火種今晚在著高樓之上隻燃燒那些汙穢的血色輝光。紅色的火炬在片刻便成了黑色的火炬,然而卻等那黑色的煙塵燃儘,大樓之中就傳來了陣陣猛烈的爆炸聲!
每當一支虛無火柴被點燃時,在心中默念一個“目標”,召喚而來的虛無煙塵便會追逐這個“目標”,而不會引燃其他存在,直到目標被吞噬殆儘或煙塵被徹底隔斷。
一片尖叫聲中,大樓各處都突然向外炸開一團團紙炮仗,像是一個傷痕累累的破布娃娃,爛掉的棉絮砰砰砰地向外飄逸。
雍容華貴的貴婦人,一絲不苟的老富商,兢兢業業的廚師長,小心翼翼的服務生,卑躬屈膝的小職員,等待剩飯的保障戶……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是低賤還是高貴,一切的一切都在這場大夢之中,與這金碧輝煌的奢華酒店一起,化作了潔白的、沒有意義的廉價紙屑,隨著虛無的黑煙在空中飄蕩。
貝克蘭德下起了今年秋後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