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鏡表明了希望去特警的排爆崗位後,其餘三人並沒如他意料之中的震驚。
大家都是點點頭,平靜地等著他繼續的解釋。
眼鏡等了好一會兒,方才遲疑道:“你們就不勸我不要去排爆?那地方可危險了...”
他想起前段時間,家裡打來電話詢問他畢業以後有什麼想去的部門。年輕氣盛的他想也不想就被心裡理想的排爆崗位給報了過去。
當時電話裡家人還不是很清楚這個崗位的性質,後面估計是找熟人問了清楚,隔天就是一連串的電話朝著眼鏡給轟炸過來。
眼看著眼鏡死扛著不放棄,家裡人也就熄了勸解的念頭。不過他們也沒把這個年輕人當回事,和他打電話也就是個通知的意思,至於眼鏡回來後到底要去什麼崗位,他們早早的就做了準備。
最後,眼鏡隻能聯係最疼他的爺爺出面才將家裡的一切質疑給壓了下來。
不過從部隊退役的爺爺還是親自跑到省城公專找他聊了聊,希望他能在特警待一段時間體驗後就服從家裡的安排。
看著頭發花白的爺爺,三脈單傳的眼鏡點了點頭。
“排爆很危險?”老柳嗤笑一聲,從菜盤子裡夾了半個蝦鉗,往嘴裡一塞哢嚓哢嚓就吃了起來。
年輕的許明亮沒有眼鏡這麼多想法,轉頭就問老柳:“柳哥,你這話說得感覺你要去什麼超危險,超神秘的部門?說來聽聽,正好和眼鏡哥的比一比,誰更危險。”
今天是散夥飯,自然酒都有點喝多了。
一向沉穩謹慎的老柳,也吐露出藏在心裡老久的秘密:“嘿嘿,我想去禁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進。”
“禁毐?去整那些往胳膊、大腿上打針的病懨懨?”原本憂心忡忡的眼鏡這會見自己的下鋪竟然想去禁毐部門,忍不住又是一頓數落,“太丟份了!老柳,不是我說你,就你這性格還有能耐,我覺得你要是去刑偵,肯定能成事兒!”
許明亮有點擔心:“柳哥,都說那些人身上都有病,要是萬一一個不小心染上了可就完了。”
“那都是小頭,派出所要搞,我不搞。”
一向為人謹小慎微的老柳竟會想著去禁毐,這讓其餘三人皆是一頭霧水,比之先前眼鏡的排爆,大家真的是可著勁兒的勸道。
老柳猛抽了幾口煙,感覺指間一刺,才發現煙已經燃儘。他下意識的前傾身子,又從煙盒裡抽了一根點上。
又是長長吸了一口,抬頭看向頭頂的天花板喃喃道:“三年前我們入警,在新生軍訓結束以後的第一次家長開放日。那天學校讓家長們坐在觀眾台上,安排閱警。寢室長、眼鏡、老四你們家裡人都來了,嗯,我站在邊上看到的。”
“你在邊上?”許明亮有點疑惑,隨即皺著眉頭回憶三年前的點滴。
老柳一揮手:“不用想了,你們當時都忙著和家裡人聊天,都沒見著我。”
寢室長隱約知道老柳接下來的話可能不那麼妥當,他伸手按在老柳的小臂上,輕聲道:“老柳,我們都是兄弟。你想發泄心中的憤恨,你就說;你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們就此打住,繼續喝酒。”
老柳恍然,他的眼神有些迷離,不過還是繼續說著:“那天我爸出任務死了。嗯,他也是警察,禁毐的。”
頓時都靜了下來。
片刻,眼鏡又是第一個端起了酒,嚷嚷道:“我跟你們說,這禁毐,聽著就威風!我喜歡!我先乾了!”
許明亮也反應過來,跟著起哄:“眼鏡哥,你那排爆可是要拆炸彈的!不過也挺帥!我也乾了!”
寢室長一拍桌子,佯怒道:“就你們厲害!我交警就是站馬路吃灰,最沒出息的一個吧!”
“夾菜夾菜。”
“這大龍蝦還真不錯!眼鏡哥,破費了。”
“哈哈,老四你多吃點,哥幾個就你最瘦最小個。”
“喝酒喝酒!”
寢室長腳底下一踹,空落落的酒箱子啪一下倒在了邊上:“酒都喝完了,還喝什麼酒?我們拍照吧!”
“拍照!我們拍照!留個紀念!”
許明亮開心極了,第一個蹦躂出來讚同。作為全寢室年紀最小的一個,他亦是自覺的跑來跑去喊來酒店的服務員,又找了四張椅子整齊排在包廂空曠的一側。
四人按照寢室床號的順序,自左往右依次坐下,鏡頭之中,四人笑得燦爛極了。
“1!2!3!4!”
“茄子!”
......
十八年後的一月十日,晚上,四季青酒店小包廂。
十來個皆是警院畢業的同批同學正圍坐一起開懷暢飲,喝酒吹牛。
畢業以後一直在路面交警工作的張偉端著杯子找陳書碰了一杯:“今天這公安節,大家竟然都沒有加班。神奇!”
陳書仰頭喝完,擦了擦嘴,打趣道:“是警察節,你這樣子讓司法警察他們很難過啊。對了,你最近怎麼樣,工作忙不?”
“我們就那樣,天天站馬路的有什麼忙不忙不的。除了吃點灰塵,到點就下班,比你們可舒服多了。”
陳書搖了搖頭:“你們也不容易,站馬路也沒個保護措施,挺危險的。”
這話一出,原本笑著臉的張偉突然安靜下來,低聲道:“本科大隊的孫力死了。”
“孫立?是不是那個去高速交警的?他怎麼死的?”
“哎!半夜出警處理交通事故,有個女司機站在路上不願下來。他在趕人的時候被後面開來的大貨車直接撞死。哎,聽說是當場死的,也沒遭什麼罪。”
說著張偉的眼睛就紅了。
陳書又給兩人滿了酒,一個字:“喝。”
而後,從外頭上完廁所的陳川回到包廂一屁股坐在了陳書邊上,側頭說道:“書,剛上完廁所回來的時候看到許哥進了旁邊不遠的一個包廂,應該也是和人過來慶祝的,要不我們過去敬一杯。”
“哪個許哥?”
“許明亮!”
前面已經喝了不少的陳書,滿臉通紅,不過一聽是自個兒大隊的同事,還是笑了起來:“這次我們大隊能拿下第一,許哥功不可沒。他既然來了,我們肯定得去那邊敬一杯打個通關,也好在他同事或者同學們面前給他撐一下臉面。”
被陳書一句話勾起回憶,陳川疑惑道:“你還彆說,這次比武前我們駐隊封閉式訓練,我看許哥可能是練得最拚的一個,我們這幫人年紀還他最大呢。誒?書,你說當初許哥為什麼放著支隊這麼高的平台不待著,跑到正明躺平,這是為什麼?”
特警支隊屬於市局編製,而正明特警屬於分局編製。一個是地級市,一個是縣區,不管是提拔的難易,還是上升的空間,市局皆是優於分局的。
一般來說,市局領導確實有部分年輕乾部會到分局鍍金幾年,比如去某個所裡擔任所長,不過最終還是會拿著基層經驗這把金鑰匙回到市局。
“估計也是有故事吧。”
說完,陳書左手拿了自己的空杯,起身和同學們打了個招呼,出門的時候順手拿了門邊小台上已經打開的一瓶紅酒遞給陳川。
“陳川,一會兒我順時針走一圈,你逆時針來關門,總歸得讓許哥長點臉面。”陳書邊走邊和陳川隨意的聊著。
“你放心,喝酒這一塊我什麼時候輸過?指不定到時候,我再順著來一圈!”
“一圈夠了,回頭我們還得和張偉他們繼續喝呢,留著點,我們意思到了就行。”
兩人說著推門走進了許明亮所在的包廂。
“許哥!我們來敬...”
陳川大著嗓門招呼道,結果剛踏進包廂就愣住了。
整個包廂就許明亮一個人,還背對著房門坐著。
包廂內的桌子不大,隻放了四副碗筷,菜肴卻是極為豐富,有龍蝦,有螃蟹,還有鮑魚飯。
酒也不少,每副碗筷旁邊都放了一瓶紹興黃酒,除了許明亮面前的那一瓶酒已然喝空,其餘三瓶皆是打開瓶蓋隻倒了一杯。
乍看之下和陳書他們以往小聚差不多,可細細看去,才發現菜和酒皆是原封不動的擺著。
許明亮聽到聲響,回過頭來驚訝道:“你們怎麼來了?”
陳書不動聲色的用膝蓋輕輕碰了下陳川,然後笑著走進包廂,自然的拉過許明亮邊上的椅子坐了下來。
“許哥,我們也在這裡吃飯。前面看到你進了這個包廂,就想著過來敬一下酒。誒,你朋友都還沒來嗎?”
“啊,哦哦,對對,他們有事不來了。嗯,來不了。”許明亮下意識的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想抿上一口,結果發現已經空了。
陳川反應過來,跟著陳書走到許明亮的另一邊坐下,端起手裡的紅酒給許明亮滿上。
他試圖緩和下包廂的氣氛:“許哥,你點這麼多菜,一個人能吃得完嗎?”
這一句話,突然讓許明亮紅了眼睛
陳書和陳川知道事情不對,同時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許明亮慘然一笑,轉頭對陳書說道:“陳隊,今天我過節,幫我拍張照吧。”
“行。”
許明亮起身拿了四張椅子整齊排在一起,擺在包廂內空曠的地方,然後挑了最邊上的一個位置,平靜坐下。
端正坐好。
“1,2,3,4。”
“茄子。”
.....
問:你怕死嗎?
答:怕。
問:你一個警察,還怕死?
答:我怕死。
問:那你的榮譽在哪裡?
答:你害怕的,就是我背負的;你看到的,就是我希望的;你平凡安寧的每一天,就是我至高無上的榮譽。
“但我還是怕死。我不僅怕自己死,還怕自己身邊的兄弟、朋
同事,”
“突然一個個的死去,”
“而這,就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