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吳郡餘杭,淩統的府邸外不斷傳來嘈雜的砸門聲和斥罵聲。
管家隔著一道門心知來者不善,顫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可是淩府?方才吳郡宮殿抓獲一賊子,偷盜宮殿中物,其招認所偷物品悉數藏於淩府中…今奉周騎都尉之令,搜捕淩府,淩府族人不得阻撓!”
這話說的不容置喙,管家慌了神兒,剛想去請示族長淩統,門已經被硬生生撞開了…
“你…你可知這是淩統將軍的府邸?你可知道…我族長是誰?我老族長是誰?我淩家…可是為東吳立下過汗馬功勞的!”
管家被撞了個趔趄,爬起來扯住一個軍士驚慌地詢問。
這些兵士哪裡管這些,一把將他再度推倒。
“此盜竊一案驚動吳侯,吳侯特地下令命呂蒙將軍與周循騎都尉共同調查…不論是誰?豈能阻攔吳侯的詔令?滾一邊兒去——”
…
…
熙熙攘攘的餘杭縣縣衙,超過五千兵士就列在縣衙周圍的官場之上,這些兵士悉數來自廬江周氏,是周循的部曲,個個劍拔弩張,嚴陣以待。
呂蒙與周循從縣衙中走出,兩人均是披著披風,兩名護衛在呂蒙與周循身邊手持佩劍,在佩劍的襯托下,呂蒙與周循的身形顯得威儀棣棣。
層層兵士之外。
“報——”一個兵士迅速趕來,單膝下跪,他的聲音傳出,“已經闖入淩府搜尋…”
呂蒙問:“可見到淩統將軍了?”
“沒有!”
呂蒙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環望了一眼周循,然後再度把眼眸望向眼前的一乾部曲,淡淡的說:“若淩統敢妄動……”
不等他把話講完,周循搶先道:“若淩統將軍敢帶族人反抗吳侯旨意,即視為謀逆,末將身為吳侯親封的騎都尉,當不問對錯,將淩統與淩氏族人一並擒拿…”
“好!”
呂蒙再度望向周循的眼光變得讚許,他一揮手。
“去淩府——”
…
…
淩府的屋門大敞,府吏長驅直入。
“給我細細的搜,所有箱子、櫃子、床底都要搜到,所有的書籍、文書亦都要封存!任何一處,便是一棵樹,一朵花也不能放過!”
兵士們四處亂翻,整個淩府書籍、衣物、兵器、雜物被扔的滿地都是。
甚至淩統父親淩操遺留下的鎧甲與長槍,也落在地上,任人踐踏。
本打算今日去山中,招募那些山中之民的淩統,聞聲趕來,驚詫道:“你們做什麼?你們可知道這裡是哪?這裡豈容爾等放肆?”
周循已經趕到這邊,大聲回道:“管你是哪?吳侯下令,我等奉詔而來,繼續搜——”
淩統皺著眉頭,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循,隻覺得這小子盛氣淩人,他仔細打量著對方,“你是何人?”
“騎都尉,周循!”
“周郎之子?”
不等淩統脫口,已經有兵士去推淩統,嘴裡不乾不淨地叫囂著:“讓開。”
不曾想,卻被淩統一掌反束,推倒在地上。
周循輕籲一聲,“久聞淩將軍武藝高強,是我等少年一代中的翹楚…”說話間,周循驟然出招,淩統也出手抵擋,兩人交手幾招。
周循終是差的太遠,敗下陣來,被淩統製服,他暗暗咬牙,從懷中掏出匕首,直取淩統,卻被淩統劈手躲過,順勢將周循按在牆壁上,冰冷的刀鋒貼在他的臉上。
“周公子,若不是看在你亡父的份兒上,你已經死了——”
周循想反抗,可幾番交手,他能感受到…他與淩統雖年齡差不過十歲,可彼此功夫上的差距簡直是一道鴻溝。
淩統,東吳少年英武第一人,果然名不虛傳。
“公績住手——”
這時,呂蒙趕到這邊大聲喊道,他看到淩統架在周循臉上那泛著寒光的鐵刃,踏步上前將那匕首奪下,他直視淩統,“公績,搜尋淩府,此為吳侯手令,我與周騎都尉均是奉命而行,你若是傷了他,那無異於背叛吳侯,背叛江東!”
這話脫口…
周遭一眾淩家的族人大聲喊道:“此前族長不在,吳侯便幽禁我族人…今次又如此仗勢欺人,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主子?”
“是啊…吳侯定是責怪族長公然頂撞於他,這才以私廢公,責難族長!”
一句句族人的話傳入淩統的耳畔,這讓他的心情變得複雜,變得悲愴。
呂蒙則是提醒道:“公績,你可要想好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這一句話宛若是壓垮淩統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意識到,現在要搜他府邸的,現在與他作對的不是周循,也不是呂蒙,而是吳侯孫權哪!
他想到了孫權會因為他的頂撞而記恨於他,可他沒想到…報複來的這樣快!
呼…
一聲長長的呼氣下,淩統緩步上前,賠笑道:“呂將軍手下留情,方才是晚輩不懂事兒,得罪了周循公子,還望呂將軍不要與晚輩計較。”
說著話,淩統讓開了一條道,他望著呂蒙那精光閃爍的眼睛,輕聲道:“呂將軍與周公子既是奉命搜查,那便搜吧,在下不敢阻攔!”
“繼續搜…”周循一聲令下,軍士們繼續在淩府翻箱倒櫃,弄得遍地狼藉。
整個府邸中,所有淩統的族人不服氣的看著周循,看著呂蒙,有的年齡大的,心疼地嘀咕著:“你們輕點兒,都是老族長留下來的物件,彆摔了!”
不多時,幾個大箱子搬到院落中,搬到了呂蒙與周循的面前。
呂蒙看著這幾個箱子,凝眉道:“就這些?”
“是!”
“打開!本將軍親自查看。”
這時,有淩家族人意識到,這是族長送給“山中之民”的箱子,舍身撲在箱子上,“這是我家老族長留給公子的家財,這也要打開,你們與強盜何異?”
淩統拉住了族人,寬慰道:“沒事兒,沒事兒,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些錢財而已,讓他們查,讓他們查——”
族人哀泣的說,“族長平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軍功賺來的金銀都分給族中窮苦的人家,這…這是老族長留下來最後的錢財了。”
淩統忍痛,他本是要用這筆父親留下來的錢去招攬兵士,然後去救人,可現在…
“讓他查,讓他查!”
呂蒙隨手將攔著箱子的淩家族人給掀了個跟頭,一揮手,打開了箱子。
一乾淩家族人放聲大哭的聲音傳出,“族長,咱家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呀?”
淩統毅然決然的開口:“我淩統忠心可照日月,吳侯要查,那便讓他們查?”
這時,呂蒙已經拿出了箱子裡的金玉之器,每一件都拿起仔細看過,起初覺得不過是些精致的日用之器,無甚稀奇,可突然目光被一隻巨大的金手套吸引。
他拿起金手套,入手便覺得有異樣,仔細察看了一陣,用力拉扯了一番。
不曾想,金手套居然被撕開了,從裡面掉出一塊兒薄薄的“木雕”,木雕上滿滿的都是小孔。
呂蒙彎腰撿起這木雕,周循已經驚呼出聲。
“——是雕版!”
呂蒙微微一驚,繼而冷笑,“總算找到了!”
…
…
日已西陲,暮霞灼灼。
張遼站在壽春城衙署的大門前徘徊等候,許褚方才進去稟報,又一次走了出來。
張遼眼中一亮,湊上前去,卻聽許褚冷色說道:“丞相還是不見,張將軍回去吧!”
張遼有些沮喪,卻連忙抬起手,“仲康,你、我效忠丞相,都是過命的交情,勞煩你再為我通報一次,就說張遼有要事求見。”
“張將軍,你以為這是飯鋪啊,張將軍想見丞相,丞相就接見你?”許褚怒吼了一聲,卻又壓下聲音。
終究是幾十年來攢下的情分兒,彼此心裡頭都近著呢。
當即,他對張遼的稱呼也變了。
“文遠哪,就因為你、我是過命的交情,我才不能幫你再通報,你可知道…如今我大魏各路戰事受阻,一條條情報就跟下雨似的傳到丞相身前,丞相要處理的事兒何其多?哪有功夫為你這兒女情長勞心費力?”
“文遠哪,不過是一個女子,你身為丞相愛將,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一夜就是換十個小娘皮,丞相都不會責罵你一句,可你偏偏要救的是華佗的女弟子?華佗是要給丞相利斧開顱的呀?你都忘了麼?你怎麼就鬼迷心竅到這種地步?”
聽著許褚的話,張遼的心頭百感交集…
他豈會不知他是在做什麼?
可他張遼卻是個重義之人,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卓榮救了他的性命,卻深陷囹圄,隨時命喪黃泉!
他…他張遼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呢?
無奈焦灼之下,張遼看到這壽春城府邸門前有一面鼓,他大步上前,拿起鼓槌,猛敲起來。
許褚陡然一驚,追過去與他爭奪鼓槌,大聲罵道:“你這是在激怒丞相?你不要命了?”
張遼拚力甩開他,一邊大聲道:“我隻為見到丞相”…
緊接著,繼續旁若無人的敲著鼓。
終於,許褚力氣大還是奪過了鼓槌,可金聲玉振的鼓聲已經傳入府邸內曹操的耳中。
書房內曹操與賈詡都聽到了鼓聲。
賈詡撚著胡子,幽幽的感慨道:“想不到張文遠將軍還是個有真性情的人。”
“還是你會說話…”曹操倒是不怒,閉目一邊聽張遼的鼓聲,一邊意味悠長的說,“若是孤,會說他張文遠也像他之前的主子呂布、董卓一樣,都會命喪女人之手!”
賈詡沉吟了一下,還是迎上曹操的目光:“丞相還打算瞞著文遠將軍到什麼時候?”
這突然的一句話,讓曹操腳步一頓,他的嘴角一下子咧開,方才的嚴肅也全都不見。
“哈哈哈哈…”
他笑出聲來,“文和不是讓孤陰謀算計那關家父子一把麼?”
說到這兒,曹操的目光愈發的深邃,他沉吟了一會兒,方才張口:“孤在想,整個我曹營的將軍,除了文遠外?他關羽還會把誰放在眼裡?孤越是不理睬文遠,關羽這‘絕北道’就會做的越堅決…”
說到這兒,曹操輕呼口氣,他的話還在繼續。“這是文遠第七次為那女人求情了,算算時候,第十次時,就是孤生擒雲長的時候了!”
賈詡拱手:“丞相神算…”
曹操一甩手,“你這老東西莫要恭維我,這都是你的毒計啊,不過算算,另外那邊…東吳,仲德已經已經開始行動了吧?”
曹操的話音剛落。
“報——”
三名一襲黑衣的校事府校事頭領闖入書房,見到曹操,紛紛單膝跪地。
為首一人當先稟報:“丞相,程先生飛鴿傳回消息,一切順利…信箋已經被東吳兵士截獲,程先生也已經說服那吳郡餘杭山中之人,更是將雕版藏入了淩統的禮箱之中,送入淩家府邸!”
隨著曹操的頷首。
第二名校事頭領稟報道:“關羽率三萬兵馬已經渡過漢水,駐紮在平魯城以東、郾城以南、新野城以西,將樊城悉數籠罩,徐晃、龐德、於禁三位將軍已經搶先從樊城撤出,分彆秘密安置於平魯城、郾城、新野城…堅守待援。”
聽到這話,曹操笑著朝賈詡道:“看看,看看,魚兒已經要上鉤了,孤的漁網也已經布下了——”
第三名校事立刻稟報:“夏侯將軍征募的的第一批兵士,來自中原的三萬兵正送往宛城…於宛城處訓練,半月後內還有兩批兵,共計七萬人,一月之內後續的八萬兵也可抵達!”
“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曹操笑了,他的虎目都收斂了幾分,變得溫和多了,他笑著道:“論征兵,論屯糧,還得是元讓啊!傳孤令,加封元讓為‘高安鄉侯’,為其增食邑千人!”
“諾…”校事領命紛紛退下。
聽到這一條條情報,賈詡的眼珠子轉動,正想張口感慨。
——一切都很順利嘛!
可話還沒脫口。
“報——”
又是一聲通傳,這次不是校事府的急報,而是虎賁軍…
是許褚。
好不容易“趕走”了張遼,許褚本是長長的籲出口氣,突然就聽到一件更加駭人聽聞的傳報,他不假思索,立刻趕來。
神情都顯得有些驚怖。
“虎侯來的這麼急?有何事稟報?”
隨著曹操的詢問,許褚如實道:“方才在城中截獲了一封信箋,那信使是荊州人,他已經招認,是荊州的關麟派其混入壽春,送信於文遠!約定文遠行動…”
說到最後“行動”二字,許褚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信,這信使太過駭人聽聞。
說話間,許褚也將這封信顫巍巍的交到了曹操的手裡。
曹操展開一看,是一封約定張遼裡應外合,救出卓榮,然後逃出壽春城的信箋,署名是關羽,甚至筆跡也像極了關羽…
乃至於其中還寫明了逃跑的路線,已經買通的守衛,可謂是事無巨細。
隻不過,曹操看過這封信後,“哈哈哈哈…”他笑了…
他把信交給了賈詡,賈詡掃過一遍,他也笑了。
賈詡感慨道:“這等離間計,多半是出自吳侯的手筆吧?”
曹操頷首,“孤想要借刀殺人,不曾想這孫仲謀也想借刀殺人,哈哈,若真是雲長,有他那四子關麟的算計,豈會如此漏洞百出…孫仲謀這是欺孤無謀?還是算準了孤的多疑?他是把孤看小了!”
“是啊,丞相對忠貞義士從不多疑!”
“哈哈哈,孤素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過這封繳獲的信,文和…孤還是要做足了樣子,也不枉費孫仲謀的一番苦心…哈哈哈…”
說到這兒,曹操又笑了,前面的笑是嘲笑孫仲謀看錯了他曹操,看低了他曹操。
後面的笑則是嘲笑他自己。
他曾經怎麼就能說出那句“生子當如孫仲謀”呢?
這話本身就是個玩笑——
…
…
呂蒙與周循查出的罪證,已經快馬呈於孫權的眼前。
是呂蒙親自駕馬,水陸七百裡加急送過去的,如今單膝跪在孫權的面前,尤有些疲倦。“末將在淩統將軍的府邸,搜查到了這雕版,原本配合那繳獲的信箋,並不成句,可若將那信箋倒過來,句子就出來了,請主公過目。”
呂蒙將雕版與信箋擺好呈於孫權的眼前。
孫權拿起這信箋與雕版,透過那小孔,念出了對應的字眼:“情況有變,收攬山中之人,吳郡反叛,釜底抽薪——”
念到這兒,孫權的表情變得陰鬱至及。
伴隨著“砰”的一聲,孫權一拳將這信箋與雕版拍在桌案上,整個桌案上的筆墨飛濺。
孫權的身前,還站著甘寧、朱治、朱然、蔣欽、周泰、潘璋、宋謙、徐盛、丁奉、賀齊等將軍…
聽到孫權念出的字眼,眾將士均不可思議,齊齊跪倒:
“主公,或許是誤會…”
“是啊,主公,或許是有人離間!”
“淩統是淩操之子,國士之風,父子一門忠烈…”
呂蒙侃侃道:“那信箋是截獲的,那雕版是從淩府中取出的,根據探查,在發現這雕版的前一日,淩統曾派人去招撫山中之人,如此算來,吳郡反叛,釜底抽薪並非是空穴來風!”
隨著呂蒙的話,一乾武將再想為淩統解釋,可發現…事實擺在眼前,無從辯駁。
再加上,還有招撫那山中之人,這就與信箋上的內容對上了。
這麼巧的事兒…都是偶然麼?都是誤會麼?
就在眾人沉默之際,孫權張口道:“誤會?若是誤會,這淩統會四次請纓北伐壽春?若是誤會他會與孤公然針鋒相對?若是誤會,他會自己去征募那山中之人?哼…”
一聲冷哼,孫權的聲調愈發的冷冽。
“孤才不相信什麼誤會,淩統他投魏了,他本就是要接機伐魏帶著他與族人投奔那壽春城!如今情況有變,新的指令來了…要釜底抽薪?好一個釜底抽薪,好一個朝秦暮楚的小人!”
說到最後,孫權的語氣已經咬牙切齒,目眥欲裂!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