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牢獄探視的這位,被卓榮稱為前輩的。
正是張仲景。
自從陸遜將“淩統”就是“卓統”的事兒告訴關麟後,關麟就派人去好好的調查了一番。
自然也查出淩統的遭遇。
知道他身上受的傷,更知道他墜入肥水,傷口感染。
故而,第一時間囑咐張仲景,讓他抽個時間去為淩統醫治一番。
說起淩統,關麟還是頗為欣賞的,他是東吳少有的“親賢禮士,輕財重義,有國士之風”的男人,與那些鼠輩絕然不同!
至於他的傷口感染…關麟覺得應該與老爹關羽的膿瘡感染差不多。
要知道,同樣是預防膿瘡感染,張遼是用燒紅了的烙鐵灼燒傷口,這才殺滅了傷口中大量的病毒與細菌。
如果不考慮烙鐵本身所自帶的“細菌”,這種“土法”該是古代治療“四六風”絕佳的方法。
但礙於洛鐵的本身,也能滋生出細菌,當溫度降低,烙鐵的殘留難免會存於皮肉之上,與體內的血液瘡口接觸,是有一定幾率培育、滋生出新的細菌。
這也是為何,用烙鐵這種方法防止四六風,往往成功率隻有一半的緣故。
這也是卓榮堅持不讓淩統,去用洛鐵焚燒傷口的原因。
她不想賭,作為醫者,對任何一個病患都要負責,她不能賭。
如今淩統的傷口儘管塗抹著“卓氏靈藥”,可依舊避免不了膿瘡的形成,也就是他身體強健,還能頂得住。
但他的身體狀況,張仲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故而,張仲景提出讓淩統過來,檢查他的傷口。
可淩統卻遲疑不前。
還是卓榮連忙道:“淩大哥快去吧,這位就是我向你提及的仲景神醫!”
啊…得知面前老者的身份,淩統登時放下了所有防備,把衣服撩開,卸下繃帶,將傷口展現在張仲景的面前。
——果然!
張仲景心下沉吟,淩統的傷勢應證了他的猜想,是與關羽的箭傷一樣的情況,在早期時染上了膿瘡,這是“四六風”的前兆,隻不過關羽是因為毒箭上淬著金汁,淩統則是因為傷口泡在肥水中許久。
而這在往常,往往都是致命的存在。
“仲景神醫…”卓榮對淩統的傷勢極其關心,連忙問:“方才我為關將軍刮骨時,發現關將軍瘡口處有膿瘡的痕跡,隻是這份痕跡很隱秘,料來昔日關將軍也曾遭逢與我大哥一樣的膿瘡,不知仲景神醫是以什麼法子消除這膿瘡的呢?”
張仲景一番熟練的“望、聞、問、切”後,方才抬起頭望向卓榮,解釋道:“這膿瘡不難除,待會兒我就命人送來藥劑,一為‘陳芥菜鹵’,你讓他內服,一是‘大蒜素’外敷,會有些疼痛與身體的不適,但均是對這膿瘡有好處的,按時用藥,要不了兩日這膿瘡就會消退,四六分更是無需去談起。”
“不愧是仲景神醫。”聞言,卓榮驚喜道:“家師多次提及,當世界之中,醫術最高明者非仲景神醫莫屬,今日一觀,果然名不虛傳,非同凡響。”
“噢,你是華佗的弟子…”張仲景抬起頭望向卓榮,似乎是想到了華佗因為“方士”這等卑微的職業殞命於曹操之手,他難免心頭一陣悸動,輕聲沉吟道:“倒是華佗神醫繆讚了,這等方子也非我製成,若是你這位大哥能痊愈,你們該好生的去謝過雲旗公子!”
“關雲旗?是他?”淩統驚呼出聲…儼然,他有些不可思議。
明明是這個家夥將他們悉數關起來,現在告訴他,又是這個家夥在救他?
淩統突然發現,他有些看不懂這位雲旗公子了。
說到這兒,張仲景已經將手從淩統的脈象處取下,
“藥劑的話,稍候會送到,這邊夜裡冷,我也會囑咐他們多送來一些被褥,這段時間你們不要多想,就讓你這位大哥在這裡好生調養吧!我會留下一名弟子,如果有什麼需要的,隨時喚他即可!”
張仲景留下一番話就打算離開。
卓榮卻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那便是,若真是她刮骨使得關將軍病情加重,那…仲景神醫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怎麼會為淩統大哥治病?
這樣的疑問一經生出,迅速的在卓榮的心頭滋生、蔓延…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仲景神醫,晚輩能問一個問題麼?”
“但問無妨!”
隨著張仲景的回話,卓榮抿了抿唇,“這個問題,晚輩覺得可能不該問,但…但若是不問清楚,晚輩要對自己的醫術產生懷疑了…”
說到這兒,卓榮問出了她心頭的疑惑,“仲景神醫,晚輩鬥膽問,關將軍是真的暈厥?是真的吐血?是真的奄奄一息了麼?”
這…
卓榮的問題直接把張仲景給問住了。
張仲景意識到,眼前這位華佗神醫的弟子還是查出了什麼。
哪怕是刮骨,關羽的狀態能瞞過外人,卻終究瞞不過這位親自刮骨者!
他“唉”的一聲歎出口氣,沉吟了一下,旋即脫口:“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可我卻要反問你,醫者能醫病患,可誰能醫的了這個世道呢?如何去醫治這個世道呢?”
說到這兒,張仲景再不言語,他整理好藥箱,轉過身徐徐離去。
唯獨剩下卓榮深深的望著他的背影。
張仲景的話,她仿佛聽懂了,又仿佛沒有聽懂。
但,就這麼隻言片語,她心中的想法更堅定了。
——關將軍,一定是無恙的!
——那麼這一切,這一切就都是陰謀了麼?
有那麼一個瞬間,卓榮突然就意識到,仿佛她與卓恕、淩統都因為這一場“刮骨療毒”而陷入了一道深邃的洪流湧動之中。
…
…
“關將軍到底怎麼樣?”
“唉…誰知道啊?”
“就是有個閃失,也該讓咱們去看看,也該讓咱們知道吧?”
“誰知道這位關四公子,他…他到底在防範什麼?”
一句句議論聲在整個關家軍的軍營中甚囂塵上。
十日,整整十日!
關羽一如既往的躺在軍營裡,沒有任何消息。
期間除了周倉與醫者,沒有人可以進入其中。
倒是士武帶著一千部曲,森然佇立的守在賬外,防止一切人的靠近。
而從張仲景的口中,所有人關家軍士得到的消息,一如既往的是六個字
——“關將軍,好得很!”
越是如此,關家軍中越來越多的人不相信這些話!
哪怕是如張仲景這般的醫者,這般的杏林領袖,他的話…儼然已經無法服眾!
好得很?那為何不許探視?
好得很?那為啥父親就不能露一面,說一句話?
看來,不是好得很,而是糟糕透了吧——
此刻,關平、關興聯合王甫、趙累,還有妹妹關銀屏,弟弟關索,打算闖進去…他們正在製定周密的計劃。
他們需得引導一些關家軍士站在他們這邊,隻有這樣才能闖過周倉與士武鑄造的層層防線。
隻是,這多少有些“嘩變”的意味,有些反抗這位父親親自挑選的“繼承人”的意思!
可這種時候,父親生死未仆,究是一貫謹慎的關平也迫切的要知道,父親如今究竟如何?究竟是生是死?
更彆說一貫性子如火的關興了!
帳內正直議論…關銀屏與關索不約而同的溜出了大帳。
兩人是先後腳出去的,卻不曾想對方也會出來,在門外碰到時,不由得均是一驚。
關銀屏小聲問:“五弟?你這麼偷偷摸摸的,要乾嘛?”
關索沒有回答,反倒是迅速反問:“弟倒是要問,三姐這麼偷偷摸摸的要乾嘛?”
兩人語氣中的心虛,讓彼此大概猜到對方的想法。
兩人就這麼默契的站在原地,彼此望向對方。
終於,還是關索扛不住這份緊張,他當先道:“我要去四哥那兒,三姐也是要去四哥那兒吧?”
看著關索真摯的目光,關銀屏重重的點了點頭。
兩人默契的沒有再說話,更沒有爭執,也沒有喊來彆人。
而是一道往關麟所在的方向行去,他們要把大哥、二哥糾集一乾副將
“闖關”的事兒告訴關麟!
這事…關乎到關家軍的分裂,非同凡響啊!
…
…
那邊廂,關麟所在的營帳外,守衛森嚴佇立。
關麟是從外面來的,他神色的匆匆進入其中,陸遜早就等在這裡,隨著關麟進入,且坐於主位上,陸遜連忙吩咐一聲。
“奏事!”
當即,一名沔水山莊的匠人稟報道:
“四萬蹶張弩悉數交付於公安城郊外的山嶺石洞中,交於江夏來的廖化與陸延將軍手中,庫存一百八十餘‘八牛弩’,一百二十‘霹靂十牛弩’也悉數運往公安城,交於傅士仁將軍、糜芳太守手中。”
一名陸家軍的兵士稟報道:
“兩萬陸家軍,兩萬南陽軍,均已配備上蹶張弩,整裝待發!隻等公子一聲號令!”
這時,一名公安城傅士仁的心腹連忙拱手道:
“傅將軍、糜將軍那邊也早已磨刀霍霍,兩位將軍提前將八牛弩、十牛弩悄然運送到前線戰場,傅將軍已經多次派人告知末將,讓末將向公子請戰,隨時可以急攻襄陽!”
襄陽外多山巒…
這些山巒是最好的隱藏,隻要做的小心,軍械是可以慢慢的、悄無聲息的運送到那些山巒中,這極有利於突襲時的攻城。
隻不過,考慮到襄陽三面臨山,一面臨水…就是枯水期,那高聳的城牆也讓人望而生畏。
如今,這一句句話,一番番磨刀霍霍的,悉數傳入關麟的耳畔…
關麟意識到,四萬江夏調集的兵馬,一萬餘傅士仁、糜芳的部曲,還有沔水山莊的蹶張弩、八牛弩、霹靂十牛弩的支持,如今已經完全到位。
算算日子,距離計劃的實施起,不過二十日出頭,整整比預想中提前了十日。
這是極其關鍵的十日。
這也能讓關麟所承受的壓力瞬間減少的十日!
如今的關麟,那染過的白發已經有些褪回“黑色”的痕跡…黑白相間的發絲少了幾許蒼老無力與歇斯底裡,反倒是多出了幾分欣欣向榮,露出“破繭而出”的勃勃生機!
“襄樊那邊如何?”關麟接著問。
這次,回答的是陸遜。
“襄樊敵軍的探馬卸去了一多半,少量的一些,十餘日的觀察也拿準了他們的位置,可以隨時鏟除掉!”
“至於襄樊,無論是襄陽還是樊城,均卸去了不少兵力,似乎是曹仁下令,讓三成的兵馬回家省親,守衛也極其懈怠…其中,最懈怠的當屬龐德軍,龐德的幾位公子每逢白日便去冬狩,晚上就在營中生起篝火,烤肉飲酒…新來的數萬兵馬也從未訓練過,整個營盤懈怠十足!周圍數裡更是沒有絲毫布防!”
聽到這兒,關麟頷首…
曹軍的行為,他十分理解,人不可能一根筋始終繃著。
襄樊戰場的曹軍苦啊!因為老爹的威懾,神經緊張了三、四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如今老爹“死”了,可不得釋放一下麼?
曾經的神經有多緊張,現如今的他們就會有多懈怠!
至於龐德的兵馬,龐德本就以為是他射殺了關羽,立了大功,再加上關中人的豪氣與傲氣,他似乎從未將老爹放在過眼裡!
如此懈怠,也就是情理之中。
關麟正琢磨到這兒。
一名探馬迅速的稟報道:“報,就在方才,徐晃出城往襄陽方向去了!”
襄陽與樊城一水之隔,曹仁經常會招徐晃去議事,他總是離開這邊,每次離開…往往都是第二次日歸來。經過這二十日的觀察,這個規律已經被關麟摸透了!
“還真是個好機會啊!”
隨著徐晃往樊城的消息傳出,關麟的眸色一下子變得深沉,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微笑。
隻不過,這一抹微笑隻存在了旦夕的時間,他的眼眸突然就變得嚴肅,語氣也變得一絲不苟。
“魚已入網,傳我令,告訴廖化將軍,告訴糜芳、傅士仁將軍,也告訴沔水山莊的黃老、劉曄先生,所有計劃…提前進行,今夜動手——”
隨著關麟的話,眾人齊齊拱手。
“喏——”
魚已入網,今夜該收網了!
隨著這裡一乾人的迅速離場,隨著關麟對今夜的戰場望眼欲穿。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稟報道:“稟報公子,三小姐與五公子闖來了,說要見公子…說有要事稟報…說公子再堅持的話,恐引起三軍的嘩變!”
不等斥候把話講完,關銀屏與關索已經闖了進來。
“四哥,不好了。”關索迅速的跑到關麟的身邊,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大哥、二哥他們…他了糾集一乾副將打算今夜…打算今夜闖入父親的營帳,去…去看看如今的父親,到底如何?”
隨著關索的話,關麟把目光抬起望向關銀屏,隻見她重重的點頭。
關麟大概知道了…
終於,大哥與二哥…還有父親的那些副將,還是忍不住要訴諸於武力了,要強行窺探老爹關羽的生死…
嗬嗬…
想到這兒,關麟信心頭笑了,他感慨道:
——說到底,父親暈厥這事兒,他們還是不信我啊!
關麟的眉頭並未凝起。
在他看來,闖就闖吧,反正今夜…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
——得虧提前的十日,否則,大哥、二哥…王甫、趙累他們,真不讓人省心哪!
關麟是這麼想…
可包括關平、關興,包括王甫、趙累,乃至於包括關麟的母親胡金定,她們覺得…
是關麟不讓人省心哪!
——哪有十日不讓人探視其父關羽的!
——世上哪有這樣的兒子啊!
——逆子?真的是逆子麼?
…
…
蜀中,成都,軍師將軍府。
諸葛亮慢慢放下手中的信箋,神情似悲似喜,馬謖問道:
“巴郡又傳來急件,說是張合進軍緩慢,卻又將巴郡外圍的百姓悉數遷往漢中,果不出軍師所料…張合進軍並不是為了奪取城池,而是為了遷徒百姓。”
諸葛亮輕輕揮動羽扇,肅穆的說:“這是曹操一貫的伎倆了,哪怕遷徒百姓十個中隻能活下來兩、三個,那對於我們而言,便是少了十個人丁,這是一刀一刀的在刮我們的肉啊,沒有那麼疼,可傷口卻隻會越來越大。”
說著話,諸葛亮的目光又轉移到桌案上擺放的輿圖。
最近,隨著商務署的成立,伴隨著商賈身份的提高,商賈也受到了商務署的約束,物價日益穩定。
諸葛亮已經開始慢慢的試行攤丁入畝,但…一些地方氏族陽奉陰違,使得攤丁入畝的進程一度受阻。
好在法正支持,意味著東州派大多是支持的,這使得攤丁入畝的政策漸漸的深入,而因為廢除人頭稅的緣故,無論是諸葛亮,還是劉備均贏得了一大波好感。
這與曆史上,因為“直百錢”而損害百姓的利益,使得劉備陣營拉攏地方豪強的同時,並沒有得到百姓的好感截然不同。
這次,從一開始起,劉備與諸葛亮就堅定的要走“人民”的路線了!
隻是…張合進犯巴中,擄掠人口,影響了攤丁入畝的進程。
讓諸葛亮不得不抽出大量的精力,去思慮,如何擊敗張合!
此刻,見諸葛亮目光盯著輿圖
…
馬謖小心地在桌案上點燃了一爐香,又多拿了一盞燈過來,將油燈撥亮了一些。
他提醒道:“兵馬其實調動的差不多了,隨時能夠抵達巴中戰場,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軍師還在思慮派誰去出征麼?”
“唉…”諸葛亮歎出口氣,其實身邊武將不少,但擅長山地作戰的又不多。
何況,巴蜀如此地形,主公身邊的武將也還尚未熟悉,但派原本益州的將領,又擔心橫生枝節…
一時間,如何遣將,倒是成了一個大難題。
就在這時。
“急報——”楊儀匆匆的闖了進來,他語氣嚴肅且慌張,“荊州急報,聽…聽信使說,二將軍他…他…”
隨著楊儀的話,諸葛亮與馬謖同時抬頭。
隱隱…在諸葛亮心頭,生出了一抹巨大的擔憂。
那邊廂…
距離丞相府不遠處的左將軍府。
“什麼?”
本正在與法正促膝長談的劉備,聽過信使的稟報,他猛地拍案而起,整個人眼睛中刹那間飆出淚花。
——“我二弟中毒箭暈厥?命懸一線?奄奄一息?”
——“我二弟天下無敵…他…他怎麼會暈厥?怎麼會命懸一線?”
…
…
ps:(插圖功能是新上的,好像有延遲,我試一下,末尾插一些圖。ios似乎顯示不出圖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