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零章 亂世中存活,需實力,更需運氣(1 / 1)

血色殘陽布滿長空,染紅了這片血腥殺戮的戰場。

雞鳴山的戰鬥,不…準確的說,是雞鳴山穀中,那場單方面的屠戮總算結束了。

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橫!

一隻隻烏鴉盤旋在上空,仿佛看到了新的食物。

對那一具具屍體望眼欲穿。

在它們飽餐一頓之前,敗者…也就是這些永遠把靈魂與軀乾葬送在雞鳴山的這些人,他們還要先接受“勝利者”的“盤剝”。

他們的鎧甲,他們身上的錢幣,他們身上家人的信物,這些…統統都歸於勝利者。

已經陸續開始有南陽兵與陸家軍的兵士清理戰場。

連弩的弩矢收集起來,洗洗曬乾了,還能接著用。

誰的口袋裡,沒有藏著些值錢的物件。

曹軍的鎧甲,似乎比他們原本穿著的更加硬實,還有武器,這些都是寶貴的財富。

戰場,本就是殘忍的。

倒是陸遜與侯音,兩個人依舊站在山頭,任憑這殘陽如血,他倆頗有興致的在聊著什麼。

陸遜驚呼出聲。

“你的意思是?按照雲旗公子寫給你的信箋中提到的,無論結束這亂世的是曹操,是劉備,還是孫權,這個世道一定會再度出現上層、中層和底層這樣分布的階級是麼?”

陸遜之所以一句話中,特地引入了侯音方才解釋過的“階級”這次辭藻…

就在剛剛,侯音提到,他與關麟的幾十封互相往來的信箋中,有一半,都在議論這個所謂的“階級劃分”!

這也讓侯音深刻的理解,這個世道的構成…

理解這個世道矛盾的由來,大漢叛亂的由來。

此刻,他深深的籲出一口氣,淡淡的解釋道:“沒錯,階級是永恒存在的,光武中興不過是推翻了一個階級,建立起了以光武為統治者的全新的階級…”

說到這兒,侯音把劍劃在腳底上的石階中,隨著劍鋒的磨礪,他繪製出了一個三角形…

他將這三角形一分為三。

“這便是雲旗公子書信中提及的階級分布,最多的人待在底層,最少得人呆在頂層,頂層者負責製定這個世道的規則,而中層…也就是那些豪門世家,他們依附頂層統治者,卻又為他們與底層之間,建立了一條深深的護城河,隨時防止底層的黎庶跨越階層,去搶占他們中層的位置…”

聽到這兒,陸遜隻覺得太新穎了,這是他從小長到大,從未聽說過的道理,也從未感受到的概念。

但…作為吳郡的大家族,陸遜又能深切感受到,的確如此。

侯音的話還在繼續,“按照雲旗公子的理論,這個階級是會始終存在的,究是劉皇叔一統了這紛亂的山河,那麼也會出現一些全新的中層,一如既往的建立起深深的護城河,去防止底層的百姓跨越這個階層!”

“…整個光武中興後,不就是一直在重複這個故事麼?特彆是桓靈二帝時期,底層的治理徹底的失序、失範、失調…造成這些的,不就是高層與中層勾結在一起,底層的百姓被壓迫到極致,根本看不到希望麼?”

希望…

其實還是存在的,特彆是在漢末這個時期,想要屌絲逆襲,必不可少的一個條件,那就是貴人相助!

察舉製的官職選拔之下,沒有名士的品評,沒有上級官員的提攜,一個白身想要闖出來太難了。

但,也不是沒有絲毫辦法。

要麼展示出才華後,要麼撞了狗屎運,因緣際會得到了一個好名聲後,被大家族看重,娶了大家族的女兒,或者做了名士的弟子,然後通過聯姻與師徒的關係扶搖直上。

這是唯一的途徑!

再牛逼點兒,可以學董卓,認袁家當大哥,然後帶兵入京後,將大哥一把推開!

總而言之…

這個年代,單純的想靠個人打拚,嗬嗬,還是洗洗睡吧!

“那麼…”陸遜反問:“雲旗公子,他如何解決這個難題?如何摧毀這條中層向底層建立起的深深的護城河?”

“考試!”侯音望著那山穀中殷紅的血跡,他感慨道:“就是考試!比這戰場更殘酷百倍的考試!”

陸遜還沒反應過來,他喃喃道:“考?考試?”

他並非不懂什麼是考試,在私塾中,在官學中,往往階段性的也會有考試…

可區區一個考試,如何就能化解這階級的矛盾呢?

“當初我也是這麼在信箋中反問雲旗公子的。”侯音看著此刻的陸遜,一如看到了昔日與關麟書信往來時的自己,他繼續解釋道:“底層為何會叛亂?為何會爆發黃巾起義?是他們寒不敢衣,饑不敢食麼?是,但不完全,我作宛城太守這麼多年,他看透了…這也是為何我在反叛曹操時,一呼百應!”

“這是因為他們看不到希望啊…他們的一生,這些黎庶的一生,他們一眼就看到頭了,隻要成為佃農,就是一輩子的佃農,毫無晉升的希望…雲旗公子說,底層最怕的不是饑餓與寒冷,而是喪失了希望!”

“所以,如果通過公平的考試的方式,允許一些底層的百姓魚躍龍門呢?允許他們通過這一步,展現出他們的才華,被高層看重,從而成為官員,成為氏族,進入中層這個階級呢?如果這封考試的公平,能夠…讓那些末位的中層,因為子女無法通過這場考試,漸漸地,一代的官銜不如一代,漸漸地失去中層的光芒,淪為底層…如此這般,中層與底層就流動起來了,底層的黎庶就多出了希望…而希望,才是最容易讓底層不動亂的方式與方法!”

“不是希望!”聽到這兒,陸遜咬著牙,他感覺他好像聽懂了,也有了深層次的感悟,“是公平…是底層百姓的孩子能夠與中層的子女站在同一條線上,用公平的方式去角逐這官員的位置,如此這般,中層會有壓迫感,會降為底層,底層也多出了希望…多出了哪怕是百裡挑一,能夠成為中層的希望…”

說到這兒,陸遜又想到了什麼,他連忙搖了搖頭,“其實,這也不是公平的,因為底層的百姓哪裡有那麼多的機會讀書?可中層的子女,他們可以很輕鬆的進入私塾…這通過考試的方式去選拔官員,本質上也是不公平的!”

“不愧是伯言…”侯音欣慰的,深深的凝望了眼陸遜,他越來越發現,陸遜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陸遜現在提出的問題,就是當初他向關麟提出的問題啊。

“所以,我也把這個問題拋給了雲旗公子,可他…向我寄送來了兩個圖譜,一個是改良過後的,成本極其低廉的造紙術的圖譜,一個是能夠大肆將書本印刷出來的圖譜,按照這些圖譜,文獻是可以批量製出來的,同樣按照他的想法…當務之急是解決填飽肚子、穿上衣服的問題,之後要解決的就是書籍的普及,是字的普及,是人人能讀書的問題…”

這…

陸遜宛若被震懾住了。

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南陽宛城的一個太守,一個手握重兵的太守,一個被曹操委以重任的太守。

竟會因為與關麟的書信,就義無反顧的站在了曹操的對立面,堅定的站在了關麟的這邊。

天哪…

關麟向他描繪的是一個怎樣的畫面?

倒不是說悲天憫人,或者假惺惺的說,讓萬千黎庶都能過上好日子。

這根本就不現實…

人家荊州龐、馬、向、習跟著劉備走南闖北,浴血奮戰,人家都沒過上好日子,憑什麼底層的黎庶就能過上?

關麟描繪的是一個更現實的,也更穩定的、足夠理想的世道了。

百姓不用交人頭稅;

繁重的賦稅全部都攤到田畝中;

人人能讀書,讀書能考試,考試能做官;

底層的百姓通過努力,是有機會鯉魚跨龍門的,也是有跨越階級的希望;

中層階級是有壓迫感的,不是護城河的包裹下,享受一切資源的…

那條看不見的護城河還在,但是已經被捅出了一個大窟窿。

高層並不是與中層一丘之貉,高層製定的規則,是讓底層的百姓能活得下去,看得見希望的!

甚至,底層的百姓這一代做不了官,跨越不了階層。

無妨…

因為還有下一代,下下一代,隻要“還算公平”的考試一直存在,每一年就都會有鯉魚躍龍門的存在,就會有平步青雲者…

這區彆於過往高層,也就是統治階級與中層氏族勾搭在一起,不給底層活路。

一個考試,一個讀書…一個希望!

已經足夠能讓這世道,讓這金字塔穩住了。

“我…我懂了…”

終於,良久的沉吟後,陸遜懂了,陸遜徹底悟了…

他知道跨越階級很難,可隻要這個希望存在,每年有那麼一波人能通過考試跨越出去,那就足夠了。

那希望就會一直存在。

底層百姓不會抱怨!

因為考試是公平的,沒考上,沒做官,那是他們學業不精,是他們爭不過彆人,他們不會把一切的仇恨都轉移到高層的身上,他們隻會覺得是自己能力不行!

如此…就足夠了!

事實上,坦白的說,考試…或者說是科舉這種東西,對於高層而言,無所謂…簡直是毛毛雨。

他們本就是製定規則的存在,他們自身本不在規則的束縛之中!

皇帝、三公九卿、七十二大夫,各大將軍,他們會為自己子女的前程擔憂麼?

不…

他們子女的前程,早在很小的時候,路就已經鋪的無比坦蕩了。

考試…

不過是製衡“中層氏族”與“底層百姓”的一種方式,一種能讓整個世道變得穩定的方式罷了!

“這一番話,真知灼見,勝過我去讀二十年、三十年的書了…”

陸遜再度感慨…

侯音頷首道:“是啊,我第一次看到雲旗的這番話時,亦是驚為天人…這就是為何?我對雲旗公子心悅誠服,衷心效忠,不瞞你說,他的那一封封信箋,我知道十分危險,可哪怕是如今,我都舍不得燒掉,我都貼身藏在身上,奉為治世之言!”

呼…

此刻的陸遜,他長長的籲出口氣。

再沒有一刻比現在…

更讓他陸遜醍醐灌頂,更讓他陸遜慶幸…

何其幸運?他的主人不再是那孫仲謀!

何其幸運?他的主人是荊州的關雲旗啊!

單論這份格局,這份眼界,陸遜表面上依舊站的筆挺,可他的心中已經跪了。

深深的、徹底的、蟄伏的、由衷的跪了——

通往安陸城南城門的小徑上。

這本是一條不常有人走過的小路,平素裡寂靜的很…

可今日,因為於禁兩萬大軍從中走過,而顯得嘈雜、紛亂了起來。

走過一條小道,前面是一處寬闊的叢林…因為冬季的緣故,這裡枯草橫生。

倒是有些水,因為距離安陸城西城門不遠,這裡是極其難得的補給、休整的位置,從這裡休整過後,就該直接殺往西城門,然後佯攻西城門…繼而,轉道突襲南城門。

於禁是個謹慎的人,哪怕是十倍於敵的兵力。

哪怕是輕易可下的攻城,他也會選擇用更聰明的方法。

“停,全軍休整片刻…”

就在這時,於禁一聲令下。

一乾將士紛紛放水的放水,喝水的喝水,再不濟的,急行這麼久,用湖泊裡的水抹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

大戰就要來臨了…

倒是於禁,他保持著一如既往的謹慎,他環望著這周遭,他的觀察力素來驚人,儘管附近有矮山,可往往這種冬季裡光禿禿的山巒上,敵軍的埋伏很容易被發現。

人能藏得住,可武器是藏不住的…

數以萬計埋伏者的武器,是不可能完全遮掩,特彆是弓弩…很難一點兒也不暴露出來的。

於禁再三觀察過地形,他篤定這附近的山巒上沒有埋伏…

或者,更精準點兒說,是沒有超過幾千人的埋伏!

他總算是把眼眸收了回來,輕輕的籲出口氣。

在他的心目中,若是幾百人的埋伏,在兩萬汝南軍看來,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不過…

自從進入這小徑起,他的右眼始終在跳,就好像是有某種感覺,預感到會有某件大事兒要發生。

這時…

周圍的將士們正一邊洗臉,一邊交談。

“征寡令怎麼說來著?到何種條件才能再獎勵一房妾室?”

“彆想了,這安陸城就千餘人,再立功還能立多大的功?何況,南城門到那兒就開了,也輪不到去先登啊?”

“我聽說陸家軍把出使東吳的司馬使者給抓了,那他夫人,是不是也算活人妻呢?那娘們…年輕時可是遠近聞名的‘春小太歲’啊!若是能摸一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出,“你要能把那關家四郎給抓咯,保不齊…那司馬懿的妻子,就成你妻子咯!”

“不,不,不…這我可不敢!”

那提到司馬懿妻子的兵士連連擺手,露出了一副慫像,“那司馬家族也是河內望族,這等望族的媳婦,丞相怎麼會不自己留著呢?懿妻子…丞相養之啊…哈哈哈哈…”

似乎是讓心情更放鬆一些,將士們開著玩笑,彼此大笑了起來。

正常而言,儘管汝南軍軍紀嚴明,可於禁還是允許在戰前,暢所欲言的。

輕鬆點兒…更容易打出他理想中的戰力。

不過…

彆人很輕鬆,可於禁的右眼皮跳的愈發厲害。

有那麼一瞬間,他生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可這預感到底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

但…那也僅僅是預感,總不能憑著這預感就…

就退兵吧?

“董將軍何在?”於禁輕呼一聲…

“末將在!”董超大步走了過來,他也是剛放了放水,然後又洗了把臉,整個人顯得很精神。

於禁眯著眼,他輕吟道:“我突然想到,若是我軍從南城門攻入,那關麟會如何?”

這…

這眼瞅著要攻城了,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董超撓撓頭,可刹那間,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於將軍,我知道了…若是我軍從南城門殺入,那關麟會跑…會往北城門跑!”

董超還不算榆木腦袋…

西城門距離南城門太近,來不及逃竄,東城門又是面朝河流,往哪逃?而北城門以北…便是安陸城的主力兵馬,關麟一定會往那兒逃!

“不錯!”於禁故意重重的頷首,“所以…我打算派你帶兵去北城門埋伏,若是那關麟從北城門而出,你即刻將其擒拿…這就算是立下了頭功!”

於禁的眼眸信誓旦旦。

可董超卻難免想到了彆的什麼。

——於禁將軍不會是要與我搶功勞吧?這麼多人,那關麟能跑得了麼?

是啊…

若是埋伏於北城門,那早就該部署了,怎麼會到最後,眼瞅著要破城了,突然就部署起來呢?

這不符合於禁將軍一貫的作風啊!

登時,董超露出一臉的為難像,這到嘴邊的功勞,他真的不想讓!

而這…

正是於禁意料之中,他意識到,董超是誤會他了。

而這誤會來的剛剛好。

“這樣吧,那本將軍帶一支兵馬去北城門埋伏,董將軍即刻趕赴南城門,朱術將軍早就在那裡等候著了…”

此言一出,董超如奉大赦,連忙驚喜的答應。

“諾——”

“多謝上將軍成全!”

說話間,於禁已經點了兩千兵撤出了這小徑。

哪怕撤出時,他還是感覺不對勁兒,右眼皮跳的更厲害了…他很確定,有某種無法解釋的東西在暗示著他什麼。

又或者是…空氣中的氣味…似乎又沒有什麼氣味。

總而言之,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偏偏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有時候,不得不相信,一些名將能夠在亂世中存活下來,不僅僅是憑著實力!

一定程度上,隨著經曆的戰場越多,閱曆越豐富。

就會出現,這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感覺…

在一些時候,會發揮出重要的作用。

乃至於能救下他的命!

或許,這就叫做運氣!

果然…

就在於禁帶兵車撤離這戰場不久…

終於有機會執掌一場攻城戰的董超,他站到一處石階上,他躍躍欲試的拔起刀,他扯開嗓門…

他感覺功勳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弟兄們…”董超正打算喊出那聲“隨我直衝南城門…”

卻聽得“哐啷”一聲響動…

是一個陶罐從頭頂的山巒上墜落了下來。

伴隨著“啪嗒”一聲,陶罐與地面碰撞,登時碎裂,一股莫名的白色粉末瞬間散出,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個個雞蛋殼,正將乳白色的液體從中向外流淌…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汝南兵士一怔。

可很快…

“哐當…哐當——”

“哐當當當當…”

連續不斷地陶罐從天空中拋落,紛紛砸在這片汝南軍的休整之地。

隨著陶罐的碎裂…隨著那一個個雞蛋殼的碎裂。

隨著那白色的粉末漫天而起…

終於,有兵士意識到不對勁了,他驚呼道:“是油…這雞蛋中的不是蛋清,是油——”

油…

特彆是這種小徑處碰到油,特彆是在這種格外乾燥的天氣裡,特彆是經曆過赤壁戰場的洗禮。

任憑任何一個曹軍將士,都會將油與“火”聯係在一起。

所有汝南兵下意識的抬頭…

隔著層層白色粉末煙塵,他們隱隱看到那山巒上,那矮坡上正站立著幾百人…正連續不斷的將陶罐拋下…

而正中間還有一個人,一個身材並不高大…也完全不魁梧,甚至有些書生氣的人。

是蔣乾…

蔣乾看著一個個陶罐墜落,砸碎,火石粉末散開…魚油散滿一地。

這個過程很快,幾乎是一蹴而就,似乎是意識到陶罐拋的差不多了,終於,蔣乾勉力的拉起了一張弓,用儘九牛二虎之力拉滿弦,待得手下將士將箭矢的鋒矢處點燃後。

“嗖”的一聲…

一枚火矢離弦而出。

蔣乾卻仿佛脫力了一般,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然後,就是在那一個個曹軍將士的眼眸中,那漫天白色的煙塵,突然變成了一條條絢爛、奪萃的火龍——

這些火龍迅速的變大,變得遮天蔽日,變得從天而降…

溫度也刹那間飆升至極點!

這一刻,仿佛無數流星火雨從天空中迅捷如閃電般的砸下。

火…到處都是火。

墜落的火,衝天的火…場面…分外的壯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