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孤不殺伯符,伯符卻因孤而死
雁過留聲,可人過,卻未必留名。
就算將這名字僥幸留下了,可史書上的寥寥幾筆,哪裡能寫得儘一些“英雄人物”絢爛的一生!
後世提起三國,往往想到的是魏、蜀!
這是因為《三國誌》是以魏為本,《三國演義》是以蜀漢為主角。
似乎…吳國,像是一個小透明一樣。
事實上,蜀亡於魏,魏又被晉所篡,明明吳國才是三國中活到最後的那個。
可又有幾人在意呢?
《三國誌》大抵是可信的。
這是因為《三國誌》的作者陳壽是個靠譜的人。
且,他本是三國時期的蜀人,後來去了晉國,許多事情都是親身經曆的。
不過,在涉及到“吳”國的曆史,陳壽並沒有切身經曆,他大多采用的是吳國官方編纂的《吳書》的觀點。
而《吳書》的作者是孫權手下的重臣——韋昭!
那麼?韋昭,或者說《吳書》又代表的是誰的立場?
一些有損於“孫權大帝”的曆史真相;
一些鬼蜮伎倆,陰謀算計;
他敢寫麼?
《吳書》中敢留下來麼?
這也是為何,在孫策遇刺這件事兒上,《三國誌》、《後漢書》、《江表傳》、《資治通鑒》有許多種不同的說法。
簡單點說,就是吳郡太守許貢被孫策殺了,然後許貢的門人要報仇。
《江表傳》與《資治通鑒》中記載,是孫策帶著侍衛出門,因為馬快,落了單,突然遇到了許貢的三個門客,殺了孫策。
其實…這中間疑點眾多。
首先是許貢已經死三年了;
其次孫策是因為等糧草,所以才突然停下來,去狩獵的,這是突然事件,且許貢的三個門客根本就不知道孫策會落單,沒理由提前埋伏。
這中間要說沒有內鬼?
怎麼可能?
而在《三國誌》中,講述是許貢的兒子參與了刺殺,是早有預謀的,不止是三個門客。
《後漢書》中更是明確寫出,是其小兒子製定的計劃…
那麼問題又來了?
其小兒子哪來這麼大的本事?連孫策等糧草,閒得蛋疼去狩獵,都能算準?
孫策身邊——有壞人哪!
如果再考慮到孫權繼位之初的處境…
後人的影響,好像是孫策留下——“外事不決問周瑜,內事不決問張昭”,然後兄友弟恭,江東上下精誠團結,鐵板一塊兒!
可實際上,截然相反。
張昭更讓孫策的三弟孫翊繼位,因為孫翊與孫策的性格一模一樣。
周瑜在外面,還沒趕回來呢。
那時候的孫權可謂是地獄開局。
手中沒兵,沒糧,他打算靠親戚,結果親族孫暠第一個造反;
造反的原因是啥?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孫權想倚靠六郡太守,結果,廬江太守李術造反?原因是啥…咱也不敢問。
孫權的舅舅吳景有權有勢,駐軍丹陽,孫權想靠他…
但這位舅舅服孫策,卻不服孫權,孫策剛一死就擁兵自重。
唯獨,孫權的表哥徐琨,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
而這個“援手”還有個大前提,是孫權娶了表哥徐琨的女兒為妻。
也就是孫權娶了自己的侄女兒,以此換得徐琨在政治上的同盟,。
從此…
徐琨那表哥的身份直接升級為嶽父。
從這時候起,孫權也才有了製衡的砝碼。
那麼…為何繼位之初,這麼多人叛亂?這麼多人不服?
有沒有,孫權得位不正?
有沒有孫策的死與他有所牽連?
這…彆說東吳的史官不敢寫了?
她怕是問都不敢問!
隻不過,從那時候起…
在孫權繼位的十年裡,東吳沒了十個“將軍”,卻是不爭的事實。
先是孫權21歲那年,他的表哥兼嶽父的徐琨沒了。
徐琨手中的丹陽兵自然落到了好表弟,兼好女婿的孫權手裡。
還是這一樣,擁兵自重的舅舅吳景也沒了…
兵又落到了孫權的手中。
22歲那年,孫權那愚蠢的弟弟“孫翊”也沒了。
你們不是有人想扶持他為主公麼?
沒了,看你們還怎麼扶持?
24歲那年,東吳的國中之國,統禦整個揚州南部的太史慈也沒了,揚州南部被孫權收入手中,分發給江東氏族,以此推恩!
之後赤壁之戰,消停了幾年,終於在孫權28歲時,大堂哥孫賁也死了,孫權順理成章的收攏了他的兵馬。
周瑜也死了,孫權通過一係列方法,將這些兵馬轉交給了新晉的大都督魯肅。
然後就是程普,莫名其妙被安排養老,失了兵權。
二堂哥孫輔和曹操私通的書信也被孫權搜到…被囚禁終身。
自此,十年…孫權手下沒了八個“將軍”,其中不乏周瑜、徐琨這樣的心腹重臣。
同樣是這十年,孫權對所謂的“自己人”如此痛下殺手!
這又是為了什麼?
隻是為了製衡麼?
還是在製衡的背後…他要掩埋某個真相?
如果再考慮到他稱帝之後,隻給兄長孫策封了個“長沙桓王”,孫策兒子孫紹雖然被封了個“侯”,卻與他的母親大喬永遠的消失在了東吳的曆史中。
仿佛…就沒有存在過一般。
孫權的孫子孫皓更是毫不留情的將孫策的孫子孫奉殺害,徹底的絕了孫策一脈!
這中間又豈會沒有陰謀?
沒有手足相殘?
或許…
這位“孫權大帝”的殺伐,他的一切製衡,他這十幾年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掩蓋這一個真相吧?
一個突然間又被呂蒙給提起,極有可能又從交州散播開來的真相!
冰涼的夜色,掩蓋不住傷心的過往;
皎潔的明月,拚湊不出思念人的景象。
蕭索的冬風,亦吹不走孫權心頭的傷痛。
此刻的他跪坐於那中軍大帳的竹席上,他眼眶中已經凝結出晶瑩淚珠。
他不經意的瞟到了那沙盤中合肥城的位置。
他深深的歎出口氣,用極致沉重的聲音感慨道。
“大哥,若是你…當能攻下這合肥吧?”
言及此處,孫權那碧綠色的眼角,幾許淚滴流淌…漸漸地,這淚水宛若斷了線的珠鏈,“啪嗒”、“啪嗒”的往下流…將這個竹席浸濕、浸透!
呼…
呼…
愈發粗重的呼氣下,孫權雙拳握緊,他重重的砸在桌案上。
伴隨著“砰”的一聲…
他的心頭無限哀鳴。
——大哥,伱莫要怪孤,孤當初也是…也是被他們利用、蒙蔽了啊!他們告訴孤,他們隻是想約大哥你談一談,孤這才告訴他們…大哥你的動向!
——孤…孤也不知道,他們要害你,大哥…孤…孤…孤這些年背負的,過的何曾輕鬆過呢?
一句話戛然而止…
孫權再也控製不住他的情緒,一時間,淚水洶湧的流出,宛若崩潰了的小河,宛若斷了線的珠鏈。
在江東,在東吳。
孫策從來都是個英雄,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真英雄。
但…
若有一日,讓他在家與國之間做選擇,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家,選擇他的家人!
正所謂他臨終前對弟弟的耳語:
——這江山你若要,我便讓給你!
可孫權卻是個“陰謀家”,是個總是在“算計彆人”的男人…
同樣的情景放在他的手裡,他會說:
——孤給你的才是你的。
——孤不給,你不能搶!
至於…孫策的遇刺,是個意外…或者說是個局,連孫權也算進去的局!
雖是被人利用了!
可孫權…又能向誰訴說?向誰解釋呢?
——誰又會相信,十五年前,他真的隻是想調解大哥與東吳世家的仇恨!
——他從未想過要害大哥呀!
正所謂,孤不殺,伯符卻因孤而死!
…
…
長沙郡,驛館門前,圍滿了人。
大多是送上禮品,呈上拜帖,欲登門拜見關麟的官員。
不時有人竊竊私語。
“你說,四公子成為江夏郡守,咱們送菊花,是不是有些太素了呀?”
“嗬嗬,你還沒聽說吧,咱們建長沙新城的錢都是關四公子出的?他會缺錢?”
“是啊…這份禮可不好送,送少了,好像咱們看不起這位‘小太歲’,送多了?咱們有嗎?”
一句句的話傳出。
緊鄰著這些官員的馬車內,韓玄聽的一清二楚。
說起來,這馬車內不止他一個,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名官員名喚鞏誌,如今被任命為長沙郡督郵。
要知道,這鞏誌此前乃是武陵太守金旋的手下,後來劉備派張飛打武陵時,鞏誌勸金旋投降,金旋不肯接受,後敗給張飛,被鞏誌一箭給射殺了。
之後鞏誌便帶百姓一起歸降了劉備,算是立下一功,被劉備任命為武陵太守。
當然,這種特殊時期的“太守”任命,懂的都懂。
拉攏人心嘛。
就跟韓玄投降後,劉備任命他為長沙太守一樣。
這種太守他們坐著都直覺得如坐針氈,於是紛紛借故辭去了太守之位,如今兩人均在長沙做官。
至於…
那所謂金子雕築的“皇菊”,正是鞏誌拿給韓玄的,目的是讓他引薦…看看能不能見到關四公子一面。
當然,這金菊也不是鞏誌的…
他雖短暫的做過太守,卻也沒有這麼富庶!
是有人有要事要求關麟,拿這“金菊”拜托到鞏誌的身上了,鞏誌又拜托到“老油條”韓玄的身上。
這一層一層又一層,一朵大金菊,中間已經夾著三層了。
其實除了這一朵大金菊,還有一大堆小金桔…桔子的桔,用金子雕築的桔子。
這也是讓鞏誌坐立不安的原因。
“韓老啊…我覺得,要不還是把那那些小金桔也獻上去吧!”鞏誌腦門都在流汗,“這受人之托,終人之事…萬一…四公子要還不見,那…那可怎麼與那些交州人交代啊?”
“怕什麼?”韓玄一副老油條的樣子,“你做了這麼多年的從事,還沒有搞懂這為官之道嘛!你得懂得這個關係啊…你放寬心,交州那邊的士家既為了見四公子能拿出這麼一盆金菊,相當於十萬斛糧食,那他們求四公子的事兒必定大著呢!”
“後面的錢自是源源不斷,嗬嗬,這些日子,你還沒看懂麼?咱們這位關四公子是絕頂聰明之人,是機敏聰慧之人,在這一層之下,他豈會看不到這巨大的商機?又豈會不見你、我?這點上看,咱們送一盆金菊,或者再多送一筐金桔子,意義都是一樣的。”
韓玄語重心長的教授著眼前的後輩為官之道。“剩下的金桔,你自己留三成,餘下的都交給我,交州要見關四公子這事兒…你放心,我來辦!”
韓玄這雲淡風輕的語氣…惹得鞏誌毛骨悚然。
他連忙道:“這位關四公子看起來可不好惹,我…我…我的那份兒就算了。”
“鞏誌啊,你這輩子不想一直當六百石俸祿的督郵吧?”韓玄繼續說:“你要學會有大局觀,這位關四公子的關係就擺在那兒,你要抓緊加入到這個關係裡來!如今,他是江夏太守,若是你有朝一日能去江夏,那從督郵到曹掾,從曹掾到郡丞,還不是這位關四公子一句話的事兒!這就像是一張網,會吐絲的就在這網上,不會吐絲的‘吧唧’它掉下去了。”
講到這兒,韓玄愈發的語重心長。
“一個人拿了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你做了多少事兒,做成了多少事兒?官場上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今的‘六路’與‘八方’就是在這位關四公子身上,隻管拉車不看道,那是很危險的!況且…現在這時候,明眼人誰看不出來,誰若是能替關四公子拉車,那就是前途無量啊!”
“無論是否能加入這層關四公子的關係,這些金子,該你拿的,一個子兒都不能少!你不拿,我怎麼拿?我不拿,關四公子怎麼拿?你、我都不拿,關四公子手中沒握著咱倆的把柄?他敢讓咱們拉車麼?他能信得過咱們麼?”
一番話…醍醐灌頂。
隨著關麟一躍成為江夏太守,關家四公子這個身份也變得水漲船高。
要知道,無論是太守,還是關家公子,如此兩個身份單拎出來都沒有什麼,可合在一起,那就是四個字——前途無量!
那就是兩個字——炸裂!
便是為此,整個長沙郡的官吏,一個個都望眼欲穿了。
誰不想加入關麟的麾下,搭上這一股順風車呢?
這也是,無數官員守在這裡的原因。
大家夥兒各顯神通,一朵朵菊花爭奇鬥豔,就看這個幸運兒是誰了?
“隻是…”鞏誌凝著眉,他抬頭看看天,“這都快要黃昏了,怎麼關四公子還不開門哪!我就擔心弄巧成拙…彆讓關四公子對咱們有成見了才是,那才是花大價錢,辦了錯事兒。”
“嗬嗬…”韓玄笑了,“這麼多菊花,難免迷了眼睛…多看看,多品品,也是有的,再等等,再等等。”
就在這時。
隨著“嘎吱”的一聲,驛館的大門敞開,麋路走了出來。
無數官員連忙圍了上來,望眼欲穿的望著麋路…
連帶著,不斷有人問:“我們送的禮物,四公子可看到了?”
“我那拜帖…四公子看到了麼?”
麋路對這些官員置若罔聞,他隻是扯開嗓子大喊道:
“韓玄先生何在?我家公子有請!”
此言一出…
無數官員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韓玄那奢華的馬車處。
馬車內的鞏誌都驚了…
韓玄笑著低聲道:“看看,同樣是菊花,金的跟普通的能一樣麼?”
說到這兒,他拍了拍鞏誌的肩膀,“走了,去拜見下這位關四公子。”
鞏誌連忙跟上。
“吾乃韓玄…”韓玄向麋路自報家門,不忘指著鞏誌道:“我倆是一起來的。”
“我家公子有請——”
得知來人的身份,麋路的語氣頓時變得客氣了不少。
公子的客人,他一向尊重!
…
…
——“你怎麼來了?”
交州蒼梧郡,陸遜看到眼前的女人。
他的一雙眼睛刹那間瞪得渾圓碩大,先是驚詫,後是驚慌,再然後,雙腿一個踉蹌,若非眼前的女人拉住,險些跌倒在地上。
陸遜素來是個穩重的人。
這次,之所以會如此失態,是因為眼前的女人正是他的夫人——孫茹!
“妾並未被軟禁,也未被關押,腳長在我腿上,我怎生就不能來了?”
孫茹反問道。
“糟了,糟了…”陸遜雙手捂住額頭…他凝著眉,“我如今帶陸家軍出征在外,連戰連捷…一個南海,一個蒼梧儘數歸陸家所有,我之所以駐軍不前,就是擔心吳侯猜忌,我陸家會借此做大…而之所以吳侯放心,是因為你還在東吳…可如今你來了,這讓吳侯如何放心?如何讓他不去猜忌?”
“我就不是人質,我管他呢…”對待這位族兄,孫茹展現出了她冷冽的一面,“我是他大兄之女?是他侄女兒?他還敢殺我不成?”
“他這些年殺的族人還少麼?”陸遜無奈的搖頭,“單單你們孫氏的族人,死在他手上的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在這東吳…隻要讓他動了殺機,那…那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陸遜是能看透真相的那個。
這些年,東吳的血洗,包括徐琨,包括吳景,包括太史慈,包括周瑜…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曆的,也可以說他是其中的受益者。
可…
那是因為他極度小心…
時時刻刻去揣摩這位東吳國主的心思。
可現在…
一切功虧一簣了。
其實,陸遜尚不知道,還有“呂城”的事兒。
可,哪怕隻是孫茹出現在交州,已經足夠敏感。
這種情形下,孫權若對他們陸家沒有絲毫猜忌,那就不是這位十年誅十將,“不漏聲色”製衡江東的國主了!
“呼——”
“呼——”
陸遜重重的喘著大氣。
如果說孫策的狠,是狠在霸道威猛,是狠在他江東小霸王的威懾,是狠在敵人身上。
那麼…
孫權的狠,就是那種和風細雨、不漏聲色的狠。
他可以做到下午下棋時還稱你一聲“嶽父”,開著‘表哥變嶽父’的玩笑,可晚上…就用一杯毒酒奪了你的性命,也奪了你的兵權!
哪怕,你的女兒還睡在他的懷中!
或許這位臨死前…都不知道,是誰害死的他!
這些事兒,陸遜的親身經曆過的,可謂是——觸目驚心!
似乎是感覺到陸遜真的生氣了。
孫茹伸出手拽著他的胳膊。“伯言,彆生氣了…我來也是聽聞交州蒼梧,早就傳聞有一樁事兒,正好你打下來了,我特地…來聽一聽,查一查!”
“何事?”陸遜的口吻依舊沉重。
“夫君還記得十年前的‘鴻雁’麼?就是那個調查家父死因的‘鴻雁’…”
不等孫茹把話講完,陸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瘋了嗎?”
這句話脫口而出…
幾乎與此同時,陸遜的雙手,陸遜的聲音都在顫抖。
——“夫人,你…你這是要讓陸家毀於一旦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