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說著最狂妄的話,挨著最狠毒的打(1 / 1)

日三竿。

關府的正堂中傳來嘈雜的拍案聲與駁斥聲。

“此逆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關某怎麼就生出這麼個逆子!”

“大逆不道!簡直是大逆不道!”

從關麟離去後,關羽的怒火一下子就竄天而起,他再也無法按捺得住心中的火焰。

他一次次的將手劇烈的拍下。

他的胡須伴隨著他的嗓音,始終顫動不已,他整個人,都顯得無比淩亂。

儼然,此間氣氛並沒有因為關麟的離去,而有所緩和。

甚而有之…

變得比方才關麟在這裡時,更冷峻,更凜冽。

才不足則多謀,識不足則多慮

威不足則多怒,信不足則多言。

關麟的這四句話,宛若一枚枚毒刺一般,讓關羽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關公息怒啊!”

“是啊,關公息怒!”

馬良與楊儀一個勁兒的勸。

門外的關平、關興、關索、關銀屏…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誠然…此前因為四弟關麟,父親生過無數次氣。

可無疑…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的更猛烈許多。

“砰…砰!”

關羽的拍案聲又一次響起,特彆是關銀屏與關索,她倆心都在發顫,滿是對關麟的擔憂!

“豈有此理,此子眼中還有孝義麼?”

“普天之下,豈會有為人子者說他的父親才不足則多謀、識不足則多慮?”

“此氣煞我也!”

關羽罕見的失態了。

還是在這麼多人的目睹下。

委實,關麟臨彆前,最後吟出那四句話,有些戳到關羽心頭的味道了…

這讓他多少有點“破防”!

馬良與楊儀彼此互視,他們想勸,卻又知道,這種時候的勸解,無異於火澆油。

且讓…關公釋放一下吧。

有這麼個兒子,關公也真的不易!

或許,等這一陣釋放過了,聯想到關麟這小子的本事、功勞,欣慰之餘,氣也就消了不少。

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你們怎生都站在門外?為何不進去啊?”

這粗獷聲音是周倉發出的…他不知道這裡經曆了什麼,還疑惑…明明關家的一眾公子是大勝歸來?怎生一個個低著頭站在外面?

這是鬨啥呀?

見沒人說話,周倉又有急事,當即闖入了大堂。

可一進來…他就一種感覺,氣抖冷!

氣氛抖然就冷了下來!

還是那種猶如,從和煦的春日,一步踏入滿是冰霜的寒冬的感覺!

這…

一時間,周倉踟躕了,緊急的軍務…竟也不敢稟報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周倉的到來。

“呼…”的一聲,關羽長長的籲出口氣。

方才拍了幾下桌案,大吼了幾句,多少讓他心中的氣順了一些…他儘可能壓抑住那爆發的情緒,淡淡的道:“何事?”

“長沙郡急報!”周倉如實稟報道,“信使講,長沙郡關山石洞發生大規模械鬥,經過調查已經確定,械鬥的雙方是東吳的陸家軍以及交州七郡督士變的手下,太守廖立與劉磐將軍趕到時,遍地屍橫,雙方幾乎全軍覆沒…”

“倒是廖太守與劉將軍繳獲了大量的連弩、木牛流馬、偏廂車,據調查…是兩名名喚史火龍與遊坦之的商賈,販賣軍械,可不知道為何,這裡卻引發兩方的械鬥,而幸存者交代,交州與東吳分彆帶來了二十五萬金、二十萬金也悉數被這史火龍與遊坦之收納,不知所蹤!”

這…

此言一出…

楊儀還沒回過神兒來,乃至於門外的關平、關興、關索、關銀屏尚是一頭霧水。

可…關羽與馬良均是一怔。

兩人彼此互視,眼芒交彙之際,竟是不約而同吟出同一個字!

“好…”

彆人沒有聽懂這則急報。

可關羽與馬良太清楚不過了!

什麼史火龍、什麼遊坦之,這些…不過都是關麟那小子布下的棋子罷了。

這一計,乍看起來…似乎比不將曹仁誘出襄陽的“引蛇出洞”,可…如果放深遠去看,這一計“兩虎競食”比之那“引蛇出洞”,何止精妙百倍?

昔日,關羽就吃過太多次這“兩虎競食”的虧。

這是曹操手下“吾之張良”的荀彧荀令君,最擅長施展的一手。

而這一次…

關麟定是以“兩虎競食”之計,誘使交州士變與東吳陸家打了起來,兩虎競食,反倒是長沙郡的官兵“獵人得利”!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還不算什麼。

關麟此計…最厲害的地方在於,械鬥之後…遍地屍橫,東吳陸家軍與交州士變的甲士幾乎全軍覆沒。

也就是說,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而長沙郡調查的結果,就是雙方唯一能獲得的信息。

換句話說,關羽大可以命長沙郡放出消息,編出故事,稍加渲染,這就是商賈交易…卻被賊人給惦記,最後大打出手,兩敗俱傷。

而這樣的消息放出去…

交州以為東吳是賊人,東吳也會以為交州是賊人,再考慮到,東吳與交州之間那面和心不和的“附庸”關係。

恰恰…交州與東吳又都與荊州相連。

那麼…接下來,他們勢必都會爭取荊州的支持。

一下子,不就變得有意思了嘛?

一下子,這局面不就打開了麼?

馬良的眼珠子一定,像是想到了緩和這一對關家父子矛盾的方法,連忙道。

“關公…此舉,雲旗公子巧施離間計,以兩虎競食之法引得交州兵與陸家軍大肆械鬥,積下仇怨,交州與東吳交惡,雙方勢必大打出手,這是解了關公北伐,荊州的後顧之憂啊!”

唔…

馬良的話一開口,連帶著眨眼向關羽示意,關羽一下子就回過味兒來。

季常是特地引出雲旗的麼?

果然,楊儀當即問道:“難道…這也是雲旗公子所為?”

“哈哈…”馬良笑道:“除了他,還有誰能布下這兩虎競食之計…”說到這兒,馬良警惕的環視周圍,不忘補充道:“此事,你們可不許泄露出去…”

周倉一拍胸脯。“這個自然。”

關平、關興、關銀屏、關索也是拱手稱是。

倒是楊儀,又一次的感慨道:“誒呦…這雲旗公子,先是襄樊戰場唬騙曹仁,引得虎豹騎陷入埋伏,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又是江東之地,離間陸氏、士家兩族,引發交州、東吳之嫌隙,雲旗公子如此大才,讓人佩服呀!”

楊儀說這番話,可不是因為要勸關羽…

他是由衷發出的這一番感慨。

說起來,他來這江陵城,不過幾天…

可一路走來,聽說到的是關麟的傳說

到這裡後,又屢屢有關麟的功績,雖幾次三番…關麟與關羽這一對關家父子劍拔弩張。

可瑕不掩瑜啊!

如果說此前,楊儀隻是覺得,關雲旗若是沒能成為諸葛軍師的弟子,多少有些可惜。

可現在,他的想法又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這何止是可惜啊!

如此一塊璞玉,若不能讓諸葛軍師雕琢,那簡直是暴殄天物!

下意識的,楊儀已經心甘情願想為關麟這公子…說話。

反觀關羽,因為這一個小插曲,因為馬良的話,他的心情和煦多了。

關羽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雲旗成為諸葛孔明的弟子,偏偏那“該死”的第一封答卷,太敗眼緣了!

而馬良刻意引出的這則功勳,無異於一個巨大的加分項。

孔明對“北拒曹操,南和孫權”可是看的極重…

這其中,“南和孫權”這一條,最讓他擔心。

而巧施妙計,引得東吳與交州不和,如此…厲害呀!

“唉…”倒是關羽,他故意的歎出口氣,“關某這逆子,唉…”

這就是語言的魅力…

哪怕是欲言又止…

哪怕沒有刻意的表達,但…關羽對關麟的既驚喜又苦惱,通過這麼一句,通過這麼兩個“唉”字,一覽無餘,足夠讓楊儀清楚,回去後該怎麼向孔明複命。

“關公…”

見氣氛和緩了不少,周倉繼續問道:“長沙太守廖立還提及,這批軍械如何處理?”

“物歸原主吧!”關羽擺擺手,儘管有些不舍,還是故作瀟灑道:“運回來,給雲旗這臭小子送到西城郊…”

不送到西城郊,又能如何呢?

但凡…他關羽敢扣下一丁半點,那不用想,明兒個一定又是滿城風雨。

關麟公子於得勝橋請關公下罪己書!

這“罪己書”,簡直要被這小子玩出花樣了。

“關公放心…”楊儀最終開口道:“雲旗公子的才華,下官看在眼裡,必定會向諸葛軍師如實稟報,至於那考題…下官也會替雲旗公子、替關公向諸葛軍師解釋一番,瑕不掩瑜…想來諸葛軍師一定是能體會雲旗公子的才華,能體會關公的這封期盼,所以…”

說到最後,楊儀的目光再度望向那竹簡…

這是在請示關羽。

“罷了,罷了!”關羽擺擺手,“孺子不可教也…罷了,隨他去吧!”

說到這兒,關羽緩緩起身,“今日楊尚書要走,關某送楊尚書。”

“不敢…”

“請!”

罕見的,關羽親自去送楊儀。

而這一個地位懸殊的送彆,無關乎性格,無關乎身份,關乎的僅有一名惆悵的“老父親”在為他的兒子“計深遠”!

江陵城的市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突然…就發生了“驚悚”的一幕。

李邈又要去咬關麟。

與李邈狀似癲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關麟的鎮定。

看著李邈衝過來,關麟隻是一攤手,朝張星彩道:“星彩姐,你看看,弟弟我在江陵城多不容易,是人是狗都想咬我,老爹欺負我也就罷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名士竟也要來咬我…弟弟的心好累啊!”

說到這兒,關麟更靠近了張星彩一分,“星彩姐,伱可是答應張三叔的,不能讓人傷了我一根毫毛的!”

說到這兒的時候,李邈已經衝過來了…

“關麟,我咬死你…我咬死你!”

狀似癲狂!

李邈簡直就像是一隻惡犬一樣,一邊憤怒的咆哮,一邊張開血盆大口,眼瞅著就要咬到關麟了。

就在這時…

一支纖細的胳膊一下子按住了李邈的腦袋。

緊接著,關麟隻覺得身前的張星彩“嗖”的一下,就竄出去了。

一個疾步,她的拳頭已經到了,伴隨著“輕蔑”與“鄙夷”的眼神,張星彩沒有一點留情,拳頭重重的砸在了李邈的面門。

呃…

李邈捂著鼻子,直接摔倒在地。

他口中支支吾吾,卻依舊嘴硬,“躲在女人後面,算什麼本事,你…你,你…你過來呀!”

關麟沒有回答李邈,隻是望向張星彩,“星彩姐,這廝鄙視你們女人,不能忍哪!”

關麟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在川流不息人流的那一雙雙眼瞳裡,紛紛看到的是極致殘忍的一幕。

張星彩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蚱”般,對李邈拳打腳踢,拳拳到肉,腳腳錐心…

更有甚者,張星彩回想起一次…

就是因為她的疏忽,害關麟弟被這家夥狠狠的咬在胳膊,直到如今,胳膊還留著牙印呢!

想到關麟弟還給她“柔軟的小翅膀”、幫她擺脫尷尬呢?

故而…那一次的事,張星彩自責壞了…

這次逮到機會,哪裡肯輕饒了這李邈。

一拳拳,半點不留情!

因為這集市距離“賊曹掾屬”不遠,不多時,關麟的“狗腿子”,啊不…是關麟手下的那些衙役們就趕了過來。

儼然,他們也聽說他們曹掾有被李邈給“欺負”了。

來到這裡,二話不說,左右開弓,騎在李邈的頭便是一通亂拳下去。

關麟看著都有些心疼。

心裡連連嘀咕著。

你們可輕點呀,彆真給打壞了。

心念於此,關麟的餘光卻瞟向四周。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關麟粗略的掃了一遍過後,又掃了一遍。

可最後…還是沒有什麼收獲。

關麟心想。

這麼多人,到底哪個是啊?

原來,方才他與李邈見面,李邈隱晦的張口說了些什麼,彆人沒有注意,可關麟看的真切。

李邈的口型是有“眼睛”跟著他!

故而…李邈才會做出癲狂一般的舉動,才會朝關麟撕咬了過來,宛若不共戴天。

而為了演的逼真,關麟也就不能有絲毫的留情。

呼…

心頭呼出口氣,關麟暗道。

委屈你了!

其實,張星彩已經停手了,倒是賊曹掾屬的那些衙役們,絲毫不客氣,一番毆打,李邈渾身的骨頭都宛若要被打散了。

可他的嘴巴始終不停,他依舊是保持著一個“噴子”的本色。

“關麟,我日你…我日你全家!”

“你們關家一門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嗚呼哀哉…嗟夫痛哉…我日你先人!”

粗鄙的“日”字,高雅的“嗚呼哀哉”、“嗟夫痛哉”…凡是能罵的,李邈一邊挨打,一邊罵了個遍。

關麟則表現的越發狂傲、囂張。

“還嗚呼,嗚你大頭鬼啊!打,接著打,往死裡打!”

“打到他閉嘴為止!”

李邈厲聲大嘯,“除非你打死我,否則,否則我李邈與你不共戴天,我李邈與你們關家不同日月…”

關麟不得不佩服李邈遣詞造句的能力,他故作大笑,“就你?還跟我不同日月?我都在想,要不要讓你看到明天的太陽?”

原本而言。

一個富貴家族的少爺當街毆打名士,一定會招致圍觀人士的重重譴責。

可…偏偏,是李邈先動的手,關麟打的也算是事出有因。

考慮到關麟將魏諜都揪了出來,考慮到這李邈差點誤了大事兒。

所有人的憤怒一股腦的都湧在這李邈的身。

不時有人叫喊。

“打得好!”

“打死這個龜孫兒!”

倒是唯獨李邈,迎著周圍的謾罵,挨著最狠毒的打,卻說著最狂妄、最囂張的話。

“你打死我吧,哈哈哈…你打死我吧,我…我李邈就是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話音剛落…

“嘎吱…”

關麟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響動。

原來是張星彩氣不過這李邈說什麼“厲鬼”、“生不如死”的話,她直接一腳踩在了李邈的小腿。

李邈尚未反應過來,“嘎吱”的脆響先聲奪人,緊接著,一處劇痛便從他的小腿處鑽心而來。

李邈當即發出一聲哀嚎。

這是…骨…骨折了!

當然,張星彩控製著力度,並沒有下死手。

這等力度,若有良醫…一個月之內,還是可以恢複的,倒是…李邈臉與身體的內傷能不能恢複就不好說了。

關麟心裡嘀咕著。

差不多了吧?彆真打死了!

他當即就打算喊停了…

可驟然,李邈的目光與他的眼芒交彙,他感受到的是李邈眼神中的堅毅與果決。

他就像是再說…

還不夠!

繼續,繼續!

接著打!

呼…

關麟的心頭是猛地長籲一口氣,他都沒想到,這李邈…為了能打入曹魏內部,為了能過了那生性多疑的曹操這關,竟…竟能堅韌到如此地步?

當然,關麟哪裡能知道李邈心中所想呢?

在他看來,他已經像他的偶像禰衡一般,當眾一絲不掛、果露形體。

乃至於…他更近一步,被人綁在木樁,任人指指點點。

他既已經邁出了這一步…

那,內心中所有的羞恥感自是一掃而空,他現在心頭唯有堅守著的是厚重的使命感!

開弓沒有回頭箭…

在這一股使命感下,他什麼也不在乎了。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就在關麟打算下令,繼續狠狠地打時、

有人厲喝道:“關公統禦,江陵城下,是誰敢當街行凶造次?來人,綁了,莫要走了凶徒!”

這聲音。

關麟可太熟悉,這不那“糜老頭”麼?

關麟還正琢磨著去向他討債呢?

不曾想…這貨主動送門了。

這不就巧了麼?

果然,在一乾官兵開路下,那當中肥胖的男人氣勢洶洶的擼起袖子,不可一世的朝這邊走來。

“本太守巡街,竟不曾想,光天化日之下,竟會出現如此惡劣之事!成何體統?王法何在?律法何在?”

糜芳的話說到這兒。

突然發現…挨打的人是李邈。

他心頭下意識的就“咯噔”一響,當即就生出不祥的預感。

果然,當轉頭看到關麟時,嚇了一跳…

這,這,這!

當即,糜芳就說不出話來了,方才的囂張不可一世,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他慫了,就像是“那啥過的“那啥”…一下子就萎了一般。

還是關麟樂嗬嗬的朝他笑。

“你好啊,糜太守,咱們是好久不見了!”

“話說回來,糜太守欠我的債?打算啥時候還呀?”

這大官正是江陵太守糜芳。

看到關麟的一瞬間,他的心,一下子就哇涼哇涼的。

他內心中直嘀咕。

大爺的,怎麼是這小子啊。

早知道是這小子,我…我就該繞著道走了…完犢子了,這是轉角撞見大債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