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橋。
彆人的目光緊緊的盯著那“奇怪戰車”,那會自己行走的“木頭牛馬”,那能洞穿壯牛的連弩。
可陸遜盯著的卻是那兩名商賈。
從方才,他們在高台的話語中,陸遜記下了,兩人一個叫“史火龍”,一個叫“遊坦之”。
史火龍的身材高挑韌健,遊坦之則是稍稍矮他半頭,從外貌看,兩人都像是中原人。
當然,中原人在荊州做生意,哪怕是軍火生意,也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隻不過…
因為那“木牛流馬”的神乎其技,因為那連弩的威力。
陸遜不免多想。
這兩名商賈為何會來江陵?
為何會挑選關麟這個關家公子?
為何不去挑選東吳呢?
逍遙津一敗,如今的東吳更需要這些“優質”的軍輜啊!
也正是基於此,陸遜對史火龍、遊坦之的觀察細致入微。
他甚至留意到,史火龍唇邊有兩道很深的口鼻文,氣質略顯陰忌,年齡推測是在四十歲左右。
而那遊坦之眉目舒展些,三十多歲,總是會露出平和的微笑。
特彆是他在講述給關銀屏,如何使用那“奇怪戰車”時,很是耐心,這種性格在軍火商人身可並不多見。
“伯言,你怎麼了?”孫茹看陸遜的表情有些怪異。
陸遜抿了抿嘴角,冷眼瞧著橋下的那兩名商賈,“我在想…若合肥之戰前,那十萬江東子弟配連弩,如此勁弩之下,逍遙津的結局會不會改寫?”
這…
突然提到“逍遙津”的話題,孫茹一下子沉默了。
她能感受出來,夫君對“逍遙津大敗”是存在著某種執念的。
她也清楚,這一敗…不隻是東吳的國主的孫權,每一個江東子弟心頭都憋著一股怨氣。
也正因為這怨氣,夫君對那連壯牛都能洞穿的“連弩”,對那神秘兩個商人,變得愈發的好奇。
這連弩,能克製北方的騎兵吧?
不及陸遜深思。
孫茹突然看到了什麼,她指向得勝橋下:“伯言,快看那邊。”
順著夫人的話,陸遜的眼眸向北橫移。
動了…
動了…
得勝橋下的步兵與騎兵都動了,他們分彆列陣,儼然,“大戰”一觸即發。
這一刻,莫說是得勝橋的吃瓜百姓,就連陸遜也凝起了眼眸,望眼欲穿般的盯著那戰場。
那奇怪的戰車?
究竟…究竟又有怎樣的威力呢?
…
那邊廂。
關平正在將他提前看到的,娓娓講述給父親。
關羽與馬良的表情均是不同程度的變化。
關羽的語氣略顯驚訝:“依你之言,這些百姓們說的都是真的!”
“是!”關平如實道:“孩兒與糜太守親眼所見,就在方才,四弟手持連弩,隻是扣動了機關,十枚弩矢就爆射而出,射速極快,那壯牛都來不及喊叫,更彆提躲閃,立刻倒地,四弟又扣動機關,這下,那壯牛直接死於非命!”
莫名的,當關羽第一次聽到關平的這番話時,他一度有一種感覺。
雲旗這小子射的這麼果斷,試連弩倒是其次,他嘴饞了,殺牛吃牛肉才是目的吧?
不過,不論怎樣,若真如關平所言,那這連弩的威力倒是不小。
關羽的眼眸漸漸的眯起。
心裡嘀咕著,這交州的軍火商,竟能鍛造出如此神器了麼?
自從兩年前,交州的士變家族迫於威懾,不得以向孫權俯首稱臣後,兩年來,他們也沒閒著嘛!
還有…
不等關羽去細想。
關平的聲音還在繼續。
“那木頭牛馬更是神奇,完全不用人驅使,自行前進,無論是何種道路,如履平地…此外,觀其大小,若然運送軍糧,怕至少也可省下數千勞力,且再不懼怕淺灘、崎嶇山路…或許對伯父那邊大有裨益!”
關平的話,讓關羽一下子就想到了大哥劉備,想到了益州。
運送軍糧,荊州這邊還好,多是水路,隻要不是枯水期,運送起來都頗為方便。
可一旦到了枯水期,那船舶擱淺,到處都是淺灘、泥濘道路。
莫說是行軍,單單是運送軍糧都會變的極為困難。
而這木頭牛馬就能完美的解決枯水期這個難題。
更重要的是益州,是大哥與孔明那邊。
隻有經曆過入蜀,才會知曉何謂蜀道難!
崎嶇難走的蜀地運輸糧草,面對陡峭的山森,面對那險要的棧道,糧食的損耗倒是其次,一著不慎,就連性命都得搭去。
曆史,諸葛瑾的二子諸葛喬過繼給諸葛亮後。
諸葛亮便讓他駐紮在山穀中,參與蜀道的運糧。
結果…年僅二十五歲就殞命於糧道,讓諸葛亮惋惜不已。
在給兄長諸葛瑾的家書中,諸葛亮是這麼寫的:
“最對不住的是喬兒,當年沒有子嗣,我向兄長求一子過繼,兄長報了吳主才過繼過來,那是兄長的骨肉啊,我也寄予厚望,給他改字伯鬆!”
“他是家裡的老大,要像青鬆一樣,直直矗立,高潔長青,所以對他一直管教甚嚴,一伐的時候,我因為諸將子弟都在後方運糧,本著一顆公心,讓他也去督運糧草,不顧他體弱,讓他駐紮在山中,致使他病死。”
“七年了,我一直無法向你開口,骨肉離喪,罪由在我…但因為督運糧草,骨肉離散的又何止我一人?”
這一封家書中,拋開諸葛亮對諸葛喬逝去的自責。
從側面也反映出,蜀道有多難,那連綿七百裡的秦嶺山脈,運送糧草…有多難。
或許,這也是諸葛亮與黃月英加快製作出木牛流馬,乃至於在第四次、第五次北伐時投入運送糧草的原因吧!
隻不過,如今的木牛流馬,因為關麟與黃承彥的緣故,整整提前了一十六年。
“這連弩,這木牛流馬…”關羽正要開口吩咐。
“父親快看…”
沒曾想,關平宛若突然發現了什麼,立刻打斷了關羽的話。
他連忙伸出手指著橋下的一處。
關羽、馬良、周倉、糜芳均順著關平的手朝下望去。
卻見橋下的戰場,關興的騎兵,已經朝關銀屏的步兵發起了衝鋒!
…
…
江東,石頭城。
諸葛恪一改往昔恃才傲物的模樣,心神不寧的走在街道。
就在剛剛,他的父親諸葛瑾特地將他召到身旁,語重心長的告訴了他一番重要的話。
那便是,在這個特殊且敏感的時期。
吳侯不得不加固“孫劉聯盟”。
於是,他允準了,此前諸葛瑾提出許久了的請求,同意諸葛瑾將膝下一子過繼給他的二弟,十餘年無所出的劉皇叔軍師諸葛孔明。
這雖是有幾分類似於“政治聯姻”般“政治過繼”的味道,但在大家族中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兒。
要知道,古人對於傳宗接代異常的執著。
如果有一戶人家家裡沒有兒子的話,就一定會過繼彆人的孩子。
而這裡一般又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同族兄弟之間的過繼,比如弟弟沒有兒子,就可以請求過繼哥哥的兒子,這種情況,家族中的長者一般都會允準。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過繼外人的兒子,當然這種比較少見。
而第一種情況中,往往就會存在一係列的騷操作。
比如,曾經不可一世的袁紹,他原本是庶子,是家中婢女所生。
按理說,這樣的身份,彆說是太學、出仕為官、收納群雄了,就是家族中任何的資源,都不會向他傾斜。
可偏偏,袁紹愣是憑著他的一係列表現,獲得了其父袁逢的青睞。
然後,父子就打出了一番極其“騷氣”的操作。
那便是,袁逢先是將庶子袁紹過繼給二哥,也就是袁紹的二大爺袁成,等袁成死後,袁逢又把袁紹收回為繼子。
哥哥死了,弟弟養大哥的兒子,並且視如己出,這很合理吧?
而這麼一來一回。
袁紹那“庶出”的身份就變成“嫡出”了,與他的大哥“袁基”、三弟“袁術”一樣,享受嫡子的一切待遇。
漢末時期,禮樂崩壞,類似於這種騷操作,很多大家族都會玩。
比起他們,諸葛瑾這邊,就純粹許多。
他單純是因為弟弟諸葛亮十幾年無所出,且在信箋中提及,暫時不考慮納妾…
如此算下來,作為兄長,且將諸葛氏一門的繁興看的比天還要重的諸葛瑾,他就有責任過繼一個兒子給弟弟,且義不容辭。
當然,這個兒子可以是長子諸葛恪,也可以是現如今的幼子諸葛喬。
原本而言,這種決定,諸葛瑾自己做就好。
無論是諸葛恪還是諸葛喬!
作為兒子,都隻能聽之任之,不能違抗。
可這一次,偏偏諸葛瑾把這個決定交到了兒子諸葛恪手裡。
是他諸葛恪留下,還是他弟弟諸葛喬留下,全憑他,一念之間。
“呼…”
神色暗淡的諸葛恪深深的呼出口氣。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他不想走,更不想離開生他養他的父親,可…他又能忍心弟弟的離去麼?喬弟…才七歲呀!
當然,他更理解…
之所以這位東吳國主會答應父親與二叔的請求,逍遙津一戰的潰敗,合肥賭局下,荊州的一去不複返是這一切的源頭。
而這些…
他諸葛恪都有參與,且扮演了分量不輕的角色。
可以說,如今的境況,就是他諸葛恪搬石砸腳,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是他親自把他自己,或是他弟弟給折進去了。
“若是…若是當時我沒有輕信那洪七公…若是…若是當時不是我勸父親致信吳侯,那麼…就…就不會有合肥賭約,就不會……”
諸葛恪腳步一頓,不由得低下頭,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他的眼眶中已經擠滿了淚水。
這一刻的他痛苦,他茫然,他無措!
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就在這時…
“哇哇哇”的啼哭聲傳出。
他注意到,他駐足的地方,透過那窗子,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子裡有小娃正在啼哭。
“哇哇哇,哇哇哇,我要娘,我要娘…”
原來是這一處百姓家,年幼的小娃因為找不到母親,正在鬨脾氣,大哭。
翁翁耐心的給他喂飯,“伱娘有事出去了,來吃一口,吃一口。”
小娃抽噎著,“我要娘,我要娘陪我玩。”
一時間,小娃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而這陣孩童啼哭,吵得雞飛狗跳,鬨得四鄰不安。
就在這時,一個正直壯年的男人沒有耐心的走了過來,他隔壁鄰居,娃娃的啼哭影響了他的午休,他當即大喊一聲。
“你再哭的話,那張遼就來了!”
這句話,就相當於…把張遼一個威風凜凜的曹營將軍,比作了一個“青面獠牙”的老妖怪,還會吃小孩兒!
而不可思議的是,當這句話傳出,這小孩兒神奇般的不敢哭了。
像是生怕張遼這個老妖怪來吃他似的。
牙齒“吧唧吧唧”的咬著嘴唇,眼睛裡卻不住的落著淚,唯獨嘴巴,再沒有哭聲。
遼來…遼來!
哭,不敢,不敢!
這就像是南朝時期,小孩兒哭鬨,大人說“楊大眼”來了。
宋朝時小兒哭鬨,大人說出那句無比屈辱的“耶律休哥”來了!
再加張遼張文遠,這些“猛男”都有“一針見血”的“止啼”效果。
堪稱威震幼兒園的存在!
恐怖如斯!
倒是諸葛恪,他將一切看在眼裡…
那小兒的眼淚漸漸止住,可他諸葛恪的眼淚卻…卻是宛若斷了線的珠鏈一般,“啪嗒”、“啪嗒”的落下。
他諸葛恪還有何面目留在江東呢?
雖然…
這個鍋不是他諸葛恪的,但這個鍋,孫權已經穩穩的甩給了他爹諸葛瑾。
諸葛恪能想到,若是留在江東,他與他爹將會受到何等的冷嘲熱諷?
他那素來的恃才傲物,能忍受的了這份痛苦麼?
可偏偏…
不可否認的是,這中間,他諸葛恪又豈是沒有一點過錯呢?
他過錯太大了!
他的過錯,讓東吳丟了荊州!
終於,諸葛恪緊握的拳頭鬆開,他咬著牙,他像是做出了最後的決斷。
“我…我去…”
“我犯的錯,豈能他人替我抗?我…去!”
雖然不願意!
但是,已經到這一步了,他諸葛恪選擇自己去擔當。
儘管不服,可他諸葛恪又不得不承認。
洪七公啊洪七公,我是想有朝一日戰勝你,而後一雪前恥,但…我現在卻不得不加入你!
心念於此,諸葛恪帶著哭腔。
“因為…因為我打不過你,我…我隻能加入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