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如此東吳國主,何必效忠?(1 / 1)

這下為難了。

以往的糜芳就像是一隻鹹魚,特彆是成為江陵太守之後。

仗著主公“小舅子”的身份,莫說討伐東吳,就是戰場,也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甚至,不誇張的說,比起過往的崢嶸歲月,他對重振糜氏一族一方巨賈的目標…更感興趣。

這也是關羽看不他的原因。

這人俗!

可現在…

關羽看著他那因為“討吳”而“望眼欲穿”的眼睛。

關羽突然發現這個糜芳也是有閃光點嘛!

彆看他又土、又肥、又圓,可請命做先鋒時的樣子,還是很英武的。

這“討吳”先鋒,將來能用!可用!

當即,關羽拍了拍他的後背。

“子方放心,這次雖不能討伐東吳,但…關某向你保證,若有朝一日,我大軍揮師東進,子方必是關某的先鋒將軍,這份功勞,誰也搶不走!”

講到這兒,關羽似乎覺得還差點兒意思,連忙補充道:“還有,子方…關某今日就許諾給你,若你先鋒軍破了石頭城,那東吳國主的私財、私庫、田產,一應都是伱的…”

言及此處,關羽愈發的語重心長,“子方啊,你也知道我那兒子的性子,你方才也說願賭服輸了,從他手裡討回去這錢糧怕是不容易!”

“不過子方放寬心,這虧不讓你白吃,就當是那孫權碧眼兒欠你的,有朝一日,真的打下石頭城,那孫權碧眼兒的一切都是子方的!隻要子方願意,就是把那碧眼兒的妻妾統統納了,關某也絕不阻攔!”

大家都有著共同的目標,關羽對糜芳自然也越發的親切起來。

說到後面,已經是摯友、兄弟間的口吻了。

“雲長…”

糜芳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雲長還能為我著想,方感激涕零,然…雲長是看扁我糜芳了,我…我隻要錢,女人什麼的,隻會花錢,還是…還是贈給雲長那四公子吧,他有錢…他養得起!”

呃…

糜芳的話讓關羽啞然了,他頓時有些目瞪口呆。

重財輕色!

糜芳也是性情中人哪!

這不聊不要緊,一聊之下,兩人越發的投機…不知自覺間,兩人竟有一種同仇敵愾、並肩作戰、異父異母的親兄弟的感覺。

甚至,馬良都隔空嗅到了一股“曖昧”的味道。

他也是醉了…

此前,他幾次致信諸葛孔明,其中就提到這江陵太守糜芳與關公是面和心不和,私下裡對立著呢!

這樣下去,對於荊州,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照理說,這是一個尾大不掉的難題。

可莫名的,因為一個賭盤,因為關麟那一擲千金的豪賭,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啊!

氣氛烘托到這兒了,馬良眼珠子轉動,站出一步,當先提議道:“關公啊,良有個不情之請…”

“子方不是外人,但說無妨。”關羽揚手示意…

已經不是外人了麼?

馬良微微一頓,繼續道:“看到子方與關公如此和睦,良心裡高興,替你們高興,也替主公高興,此番…子方特地前來,雖提及那願賭服輸,可終歸賠付的數目太過龐大,不妨…”

“關公帶著子方去向雲旗公子求求情,雲旗公子也不是那不通情達理之人,多的沒有…少的總是能免除一些呀!這也讓子方心裡多少好過一些。”

馬良這話可說到糜芳的心坎兒裡了。

他雖然不奢望能少給一些,但…終歸還是盼著關公替他去求求情。

當然,在馬良看來,關公的面子,雲旗公子多少…還是會給一些的。

多了沒有,免個幾千斛,如此一來,糜芳豈不是對關公感激涕零,這份關係的紐帶可不又加深了嘛?

關羽眼珠子轉動,沉吟了片刻,方才吟出一個字:

“善!”

其實,他心裡也犯嘀咕,這小子會給他這個當爹的面子麼?

應該會吧?

呃…會嗎?

會不會,這小子大庭廣眾之下不給他這份面子,那他關公的臉…可就…

這越想,關羽竟越是心有餘悸!

東吳,建業。

恢弘的吳侯宮殿,門口的儀仗吹起了號角,敲響鼓鐘。

這是江東的某種儀式,用激昂、振奮的聲音,引領那些死在逍遙津的英魂找到歸家的路。

大臣們惶恐的肅立在朝堂,儼然,大家都聽說了那“張遼威震逍遙津”的消息…

所有人的臉色並不好看。

一些人昨夜都沒睡好…

比起其它的公卿,為首的張昭與魯肅,更是提前知道,這一次廷議的目的。

他倆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呂蒙看了蔣欽一眼,蔣欽則望向淩統。

卻見哪怕是此刻的淩統,尤自怒目圓瞪,還在為他死去的那三百親兵而憤恨不已。

整個朝堂的氣氛格外的沉寂且悲壯!

孫權緩步走到朝堂寶座,許多文臣幾日不見主公,發現他變得憔悴了許多,也更陰鬱了許多。

“近來,我東吳接連出了幾件大事,合肥一敗、逍遙津又敗,是我東吳之不幸,長沙、桂陽、零陵三郡,這到手的城郡,卻又讓了出去,甚至,如今道義都站在了劉玄德那邊,借荊州一事從此徹底封存…”

孫權的話痛心疾首,講到這裡時,他加重了語調,“萬幸,這一切禍端的源頭,孤找到了,便是江陵城洪七公布下的那合肥賭約,今日召集諸位愛卿,便是要給諸卿一個交代,宣諸葛子瑜!”

門口的宦官扯著尖銳的嗓子:“宣諸葛瑾殿!”

諸葛瑾緩步走入朝堂,他的兒子諸葛恪也跟來了,卻是站在門前,不能前…

孫權看著諸葛瑾,眯了一下眼睛,面露複雜的表情,諸葛瑾深吸一口氣,恭敬地向孫權跪下俯首叩拜:“臣諸葛瑾拜見吳侯,吳侯千秋無期。”

“平身。”

諸葛瑾站起來,一言不發的平視前方。

孫權開口了,言語間多出了幾許冷冽,“你可知罪?”

“臣知罪!”諸葛瑾如同能讀出孫權的心思,他展了展眉:“臣受洪七公蠱惑,將此合肥賭約報送於吳侯,這才有東吳的推波助瀾,將消息散播於江東、荊州、益州…致使合肥整個南境約定成俗,更至使合肥一敗後,長沙三郡再難討要,借荊州一事也無從提及,臣有罪。”

此事雖東吳早已傳開了,但聽到諸葛瑾的話,還是在朝堂引起了一片輕微的唏噓驚歎。

所有人帶著惋惜之色望向諸葛瑾,這惋惜中難免會帶出幾分同情。

也有人齊刷刷的把目光望向諸葛恪,有一種說法,這合肥賭約,推波助瀾,是諸葛恪提出來,告訴他父親的。

而這本沒什麼,甚至就在昨夜“逍遙津”的戰報傳回前,眾人依舊認為諸葛恪是奇才,他這一計是奇策!

那時候,人人提及諸葛恪,俱是“藍田生玉”,毫不吝惜讚美之情。

可誰曾想…

站得越高,摔得越慘!

此番,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在諸葛恪身。

而諸葛恪嘴角含著一絲譏諷的笑,無動於衷。

孫權朝左右使了個眼色,有宦官捧著那“合肥賭約”的“布告”在朝臣面前一一走過。

諸葛瑾也稍稍側目看了一眼,那布告的文字躍然眼中。

“若東吳國主北伐漢賊,能奪下合肥一郡,蕩寇將軍關羽當履行湘水為界之約,從此江夏、桂陽、長沙三郡歸於江東”

“倘東吳國主不能奪下合肥,湘水為界之約就地廢除,至此之後,荊州與東吳無乾!特此布告荊州百姓。”

這些內容,讓諸葛瑾眼眶微微一紅,他立刻又抬起眼睛。

而孫權之所以再度拿出這“布告”,他的目的再明確不過,就是要甩鍋,將“十萬大軍喪膽還”、將“合肥十萬送人頭”這事兒徹底掀過去。

他孫權是東吳國主,他不能背那“無能”的罵名…

可終究,這罵名需得有人去背啊!

諸葛子瑜,抱歉了!但,孤沒有選擇!

心念於此,“砰”的一聲,孫權拍案而起,他指向諸葛瑾。

“來人,將那東西帶來!”

孫權一聲吩咐…

殿衛士起身應諾,宮門敞開。

伴隨著“啊啊啊呃”的奇怪叫聲。

一隻渾身黑漆漆的毛驢被領了來,眾人紛紛望向這毛驢,卻見毛驢的頭貼著一張字條:

此乃諸葛瑾!

這…

魯肅驚慌的抬頭看了孫權一眼,心裡嘀咕著:主公是要借羞辱諸葛子瑜,將逍遙津的敗果徹底翻篇過去麼?可…這對諸葛子瑜…太殘忍了!

當即,魯肅隻覺得腦中一暈,身子一閃…腳步一個踉蹌,病弱的體軀險些栽倒。

諸葛瑾也吃了一驚,隻是他很快又恢複了鎮定。

孫權則是向望向那驢,他憤憤然的張口,朝那驢道:“諸葛子瑜,你可知道,你此番喪權辱國!”

諸葛瑾忙回道:“臣被宵小奸佞蠱惑,中了奸計,致使東吳蒙受損失,主公…臣…”

不等諸葛瑾把話說完…

孫權一擺手,“孤沒有問你!”

他的眼珠子緊緊的盯著那頭驢,那頭寫著“此乃諸葛瑾”的驢,孫權狠狠的道:“你沒聽到麼?孤問的是這頭諸葛子瑜!”

“咳咳…”

魯肅劇烈的咳嗽起來,奇恥大辱…這於諸葛瑾無異於奇恥大辱啊!

滿朝群臣俱是替諸葛瑾捏了把汗。

孫權掃視過一圈大臣,魯肅、呂蒙、蔣琬、甘寧…還有那消氣了許多的淩統,孫權威儀棣棣的走到那驢的面前,親自牽起了這驢行至諸葛瑾身前。

“臣死罪!”

諸葛瑾磕頭如搗蒜…

孫權笑了,“卿何罪之有啊?罪在這頭蠢驢,哈哈…孤想請卿牽著這頭驢在大殿繞一圈如何?”

孫權是笑著開口的,可其中的鋒芒,任憑誰都能聽得出來。

“臣…臣遵旨。”諸葛瑾就是太“明哲”了,孫權想的,要做的,他全能看懂。

隻是,這份屈辱,他諸葛氏一族的族人,何曾受到過?

諸葛瑾顫巍巍的抬手,就要去牽驢。

忍,他忍了!

他不得不忍!

就在這時。

“且慢…”一道清脆的聲音響徹而起,眾人尋聲望去,說話的是諸葛瑾的兒子諸葛恪。

隻見諸葛恪跪地懇求道:“小子拜見吳侯,小子想替家父向吳侯求一隻筆,在這驢的頭添得兩個字!”

孫權揚手,示意道:“給他筆!”

他也好奇,這諸葛恪要添什麼字。

諸葛恪接過筆,再三拜過孫權後,方才起身,順著“此乃諸葛瑾”五個字往下又添了二字:

“之驢!”

沒錯,正是“之驢”二字…

原本的五個字,現在變成了七個字此乃諸葛瑾之驢!

此番妙筆生輝,一下子讓所有公卿都笑了,那原本緊張、悚然的朝堂氣氛宛若拔雲見日一般。

“哈哈哈…此乃諸葛子瑜之驢,這字添的好啊!”

眾人止不住的大笑,魯肅也不由得嘖嘖稱奇。

諸葛子瑜生了個好兒子!

好一個添字得驢!

此刻的諸葛恪拱手朝向父親,“吳侯厚愛,贈父親一頭驢,父親也的確當領此驢繞殿一周,以示主公對我諸葛家的厚愛!”

噢…噢…

諸葛瑾這才反應過來,“臣拜謝吳侯…”

“哈哈!”孫權的表情也由怒轉喜,他止不住的笑道:“好一個諸葛瑾之驢,既如此,這驢就賜給你們諸葛家吧,聖人言見賢思齊,諸葛子瑜千萬要銘記,見此驢亦要好好的思慮自醒一番哪!”

“臣牢記…”諸葛瑾連忙拱手。

就在這時。

“啊呃啊啊呃啊。”

不知道為何,這頭驢突然興奮了起來,叫個不停。

諸葛恪連忙道:“小子也替家父謝過吳侯,可…孩兒聽聞,驢有三叫,方才殿時,此驢啊啊啊呃的叫聲,那是求救之叫!”

諸葛恪竟真的在學驢叫…

叫聲罷,他繼續道:“除此之外,啊呃啊呃的叫聲則是受驚之叫,此時的啊呃啊啊呃啊乃是驢子的求愛之叫!”

言及此處,諸葛恪挺直了胸脯。

“看來…我家這驢是想母驢想瘋了,小子懇請吳侯允準我與父親告退,既是吳侯賜驢,我與父親當為這驢擇一枚良配啊!”

此言一出,滿座又是一陣大笑…

就連孫權也忍不住撥動了下他那紫色的胡須。

過了片刻,他依舊笑著道。

“準了!”

言及此處,他不忘望向諸葛瑾,“子瑜有子如此,也難怪藍田出產美玉,還真是讓孤驚喜啊!”

就這樣…暗藏殺機的廷議落下了帷幕。

這邊廂,孫權心滿意足,散朝後,他特地留下魯肅商議如何善後這爛攤子。

那邊廂,諸葛瑾與諸葛恪牽著驢走在回府的路。

隻不過,方才侃侃而談的諸葛恪,此刻卻是沉默不語,一言不發,像是一下子就變得陰鬱了許多…

諸葛瑾幾次問他話,回應的均是沉默。

終於,諸葛瑾腳步一頓,轉過身,滿是擔憂的望向這“藍天美玉”一般的兒子,“恪兒這是怎麼了?”

諸葛恪咬著牙,其實,此刻的他後槽牙正在“咯咯”直響,他是恨的牙癢癢啊!

他抿著唇,踟躕了許久,方才靠近父親一步,壓低聲音問道。

“如此東吳國主?毫無擔當!”

“父親效忠於他…有…有意義麼?”

此言一出,諸葛瑾一把捂住了諸葛恪的嘴巴…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