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橋頭黃石公,騎驢黃承彥(1 / 1)

這身著皮衣的騎驢老者,關麟口中的“老黃”。

他不是彆人,正是諸葛亮的嶽父,黃月英的父親,沔南名士黃承彥。

三國時代的荊州,提到名士,往往第一印象,那一定是水鏡先生司馬徽。

事實,司馬徽雖有名,但比起兩位,難免遜色一籌。

其一,便是於“鹿門山”隱居的龐德公。

其子龐山民,娶了諸葛亮的二姐為妻

其從子龐統,乃是劉備身邊重要的謀士,為謀得益州立下汗馬功勞

其另外一個從子,名喚龐林,乃是龐統之弟,如今任荊州治中從事。

值得一提的是,諸葛亮的“臥龍”、龐統的“鳳雛”、司馬徽的“水鏡”,這些稱號,均是龐德公贈予的。

由此可見此人名望之一斑。

其二,便是這位黃承彥,說起黃承彥,區彆於荊州次頂流的“龐、馬、向、習”家族,黃承彥的門楣說不顯赫。

可他卻是荊州最大豪族“蔡家”族長蔡諷的女婿。

蔡諷有一子二女,其中子便是曾總督荊州兵馬的蔡瑁,其二女,則分彆嫁給了黃承彥與劉表。

這麼一算,黃承彥與劉表還是一對好“連襟”呢!

當然,隨著諸葛亮的崛起,劉備雄踞荊益二州,黃承彥這個諸葛亮嶽父身份自也是水漲船高。

可偏偏,黃承彥不喜俗物,不喜廟堂,隻對奇門遁甲、百工匠藝感興趣。

劉備、諸葛亮曾屢次請他出山,但都被他回絕。

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一些年雲遊四海後,獨女又不在身邊,黃承彥突然體會到了一抹無窮的寂寞與孤獨。

他太孤僻了,他又太渴望與人交流,但偏偏,他又不想與那些愚夫蠢貨過多的言談!

於是,他生出一個想法,他想找一個有慧根,也有趣的弟子。

平時能跟他說說話、聊聊天,談談奇門遁甲,聊聊百工匠藝,解解悶…

作為回報,他也願意把這一身奇門之術、百工之術傾囊相授。

求學者雖眾,但有趣的弟子太難尋覓了。

而這,便是關麟與他相識的起源。

那還是半年前,關麟剛剛魂穿而來,尚處於一臉懵逼的狀態。

一次偶然的出門,關麟來到了得勝橋。

這是一座木製的拱橋,此橋位於荊州城大門北處,橋下的河與護城河平行,流入長湖。

而之所以叫“得勝橋”,是因為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戰後,曹操倉皇北逃,劉備軍與東吳軍兩軍並進,追到南郡得勝而回,便稱此橋為“得勝橋”。

自從赤壁之戰後,這裡多出了許多酒肆、茶攤,數不儘的說書人齊聚於此,無比誇張的講述著一個個英雄們的故事。

這裡也成為了江陵城最繁華熱鬨的場所!

當然,這對關麟迅速的了解自身的處境大有裨益。

可偏偏,就在這裡,出現了一間怪事兒,一個怪人。

有一個白發蒼蒼、胡須長長,手持拐杖的老頭,他蓬頭垢面,總是在橋光腳坐著。

他的身後還跟著一頭毛驢,這原本也沒什麼,可偏偏,橋下河流的淺灘處有一雙破舊的草鞋,像是這老頭掉下去的。

起初,關麟也沒當回事兒,隻覺得是一個老者不小心把鞋掉下橋,等待好心人的幫助。

可隨著來的次數越多,關麟留意到這“老頭”每天都在,他還發現有許多年輕的儒生會去替這老頭撿鞋,然後這老頭就讓這些儒生給他穿。

一些儒生不樂意,轉身就走了,還有一些儒生真的就給他穿去了。

關麟那時候還撓著頭,琢磨著,這一幕咋感覺這麼熟悉呢?

可讓關麟驚訝的是。

哪怕是給這老頭穿好了鞋,這老頭非但不領情,還一個勁兒的搖頭,不按套路的又把鞋甩到橋下淺灘裡,還說什麼“不合腳,不合腳…”

關麟覺得這老頭還挺逗的…

每日坐在茶攤,忍不住就多留意這老頭兩眼。

他琢磨著,這老頭是不是在等一個謙遜有耐心的年輕人,等他把鞋甩到橋下後,再把鞋撿回來給他穿?

以此考驗年輕人的耐心。

這個想法一經浮現,關麟還覺得這老頭挺不簡單的…

或許,是個世外高人,保不齊…真有年輕人能經受住考驗,還能受贈一本武功秘籍、兵法韜略啥的。

也不虧。

當然,哪怕是這樣想,撿鞋這種事兒,關麟是不可能做的,兩世為人,他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

終於,在觀察了這老頭十天後,總算是等到一個年輕人。

在第一次撿起鞋,給這老頭穿後,這老頭如約而至的說什麼“不合腳”,又甩到橋下。

倒是這年輕人很有耐心,又一次撿起,又一次給老頭穿,隻是這老頭又甩了下去。

這還考驗第三次呢?

關麟心裡琢磨著…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是他想多了。

因為這年輕人一共給他撿了六次鞋,穿了六次鞋。

甚至中間還有一次,這老頭說不合腳,年輕人還把自己的鞋換給了這老頭,可最後的結果,這老頭依舊是把鞋甩到了橋下。

而那年輕人,就是性子再好,這一刻也繃不住了。

他指著那老頭大罵道:“汝這老狗欺吾心善,無賴爾!”

這話罵的,整個“得勝橋”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倒是那老頭,關麟發現,他也不理睬,隻是一個勁兒的笑,想個二傻子一樣。

沒過多久,那個年輕的儒生罵罵咧咧的走了…

關麟卻是一拍桌案,他覺得,這老頭忒壞了我…他不能再這麼沉默下去了,必須要做點兒什麼。

於是,關麟就把橋下淺灘的兩雙鞋給拾了起來。

然後…在那老頭期待的目光中,直接給扔到了湍急的水流裡,任憑那雙鞋被河流衝走了。

因為這不是啥大事兒,他的做法,自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卻讓那橋的老頭目瞪口呆。

關麟也不慣著他,本著“替天行道”,他朝那老頭做了個鬼臉。

笑著說,“以後,不會有人撿鞋了。”

然後,轉身瀟灑的離去。

他覺得他又做了一件好事兒。

要不是胸前沒帶紅領巾,他一定會感覺,紅領巾都變得更鮮豔了!

結果…從此之後,這老頭再也沒有出現在“得勝橋”。

得勝橋也少了這道“古怪”的風景。

事實證明,是關麟低估了這老頭!

他隻是換了地方,他開始牽著毛驢,蓬頭垢面的守在關府門口,一守就是一整天,逢人邊說,關家的公子把他的鞋給扔了,要讓關家公子賠鞋!

關麟也醉了…

為了避免事態的擴散。

也為了擺脫這個老頭,他自掏腰包買了一雙好的鞋履。

可這老頭穿走後,第二天又回來了,他不乾了,愣是說這鞋穿的沒有原本的那雙草鞋舒服。

那時候的關麟總算是感受到,什麼叫無賴了,什麼叫碰瓷…他感覺他被這老頭給訛了。

這已經不是為老不尊的問題了,這是“壞人”變老了的問題!

關麟無奈又給他買了一雙。

可第三天,這老頭又來了,他說還是不如原來那雙舒服。

也得虧是關麟不懂武,否則,他握起的拳頭一定能把這老頭給乾翻在地。

當然,事後想想,關麟很慶幸。

得虧他不懂武,否則這老頭倒在地“碰瓷”,說什麼關家少公子打人了,還不知道得惹出多大的亂子。

一來二去,又過了五天…

關麟是不堪其擾。

他找到這老頭,他直接攤牌了,“你就說你要多少錢吧!我去家裡偷…啊不,我回家去湊!”

結果這老頭樂了,他說他不要錢,他就要他那雙鞋。

關麟第一次感覺這般無語。

要不是漢代有尊老的傳統,無故毆打七十歲以老人的會被殺頭,關麟保不齊直接撿起一塊兒石頭都砸去了。

他發現…老人一旦變壞了,或者壞人一旦變老了,那是真特喵的牛逼,不服都不行。

關麟耐著性子問這老頭,“你就說伱要啥吧?你不要錢,總要彆的吧?”

這一刻,關麟認了,像“壞人變老”這件事兒低頭了。

哪曾想,這老頭說,他什麼也不要,就要個道理。

關麟都懵了,連忙問:“啥道理?”

這老頭問,“你為啥不按規矩辦事兒?”

言外之意,就是問他關麟為啥不按套路出牌唄?

關麟反問,“啥規矩啊?”

這老頭對關麟一臉鄙夷,“你關府的公子,就沒看過書啊?不知道司馬遷編纂的史記中留侯張良橋頭撿鞋的故事?”

關麟反問,“不就是張良在橋頭,遇到一個穿著粗布短袍的老翁,老翁故意把鞋脫落,讓他撿鞋,然後吩咐張良給他穿,最後還稱讚孺子可教,約了五日後在橋頭相會!”

“結果張良遲到了兩次,第三次總算是提前一步,於是這老翁便傳了張良太公兵法,而張良之所以能成為謀聖,這太公兵法的研習功不可沒,後來…司馬遷記載,說這老翁不是彆人,乃是傳說中隱身岩穴的高士黃石公,亦稱“圯老人!”

穿越前的關麟是做“百度百科”的,他會不知道這個?

這老頭聽罷,連連頷首,卻怒斥關麟:“你知道這些,你還不給老夫撿鞋?你知道這些,你還把老夫鞋給扔河裡去?”

關麟笑了,“你可彆說了,這二十天給你撿鞋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從我坐在那裡起,十幾天,至少十七個人給你撿了兩次鞋!還有一個傻…啊不,還有一個儒生給你撿了六次,可你傳給他們什麼了?傳了個寂寞啊!”

這老頭眼珠子一定,一捋胡須,狡辯道:“這些都是販夫走卒,愚夫蠢貨,沒有慧根…老夫瞧不。”

說到這兒,他還故作高深道:“留侯張良又不隻是撿鞋、穿鞋,他也是經曆了四次與圯老人的見面,這才得傳太公兵法!”

“你可算了吧!”不等這老頭把話講完,關麟下意識的脫口打斷道:“咱倆見面沒有十次,也有七、八次了,你除了找我要鞋外,你還乾了點啥?彆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老人了!”

“那是因為你給我的鞋不舒服!”這老頭就咬住死理。

“哪不舒服?”關麟反問。

這老頭指著鞋道:“這鞋大了!”

“大你妹!”關麟也顧不這老頭能不能聽懂,直接反駁:“鞋壓根就沒合腳的!”

“你這是歪理!”老頭不服,“你可讀過鄭人買履?不讓老頭子我的腳去試,隻是拿著尺碼買履,能買合腳麼?”

“嗬嗬…”關麟笑了,“鄭人有欲買履者,先自度其足”他先是念出一句,旋即話鋒一轉:“韓非子寫的這鄭人買履才是歪解,世人說鄭人買履寧信度,無自信也,其實,世人都錯怪了鄭人!依我說,人就該寧可信度量的尺碼,決不能信自己的腳?”

“這是何故?”老人睜大了眼睛,關麟的話成功的引起了他的好奇。

關麟卻是指著自己的腳說道:“你怕是不知道吧?人的腳早小,晚大,若是晚買鞋那自然小,若是早買鞋那自然大,可不就該學鄭人,在正午時度量一番,取個中間值,否則買大、買小了,你退我錢哪?”

這也就是關麟剛穿越沒多久。

否則,他一定不會跟一個老頭如此爭辯。

不過慶幸的是,關麟沒有被這老頭帶偏…甚至成功的把這老頭引入了一個陷阱裡。

果然,這老頭大發雷霆:“你唬我!”

關麟也不解釋,他一伸手,“走兩步,不信走兩步!”

“從早走到晚,你量量看,看看你腳的尺碼是否有變化!”

這老頭還嘴硬,“看就看…”

於是,兩人約定,若是人的腳不一樣大,這老頭就不再來招惹關麟,若是一樣大,那關麟必須得為這老頭找到合腳的鞋為止。

第二天一早,這老頭如約來到了關府對面的巷口,先量了量自己腳的尺碼,關麟驗證過後就回府睡覺去了,這老頭則開始連續不斷的“走兩步”!

對於關麟,這是難得一日的安寧…

到晚,關麟出門時,這老頭還在。

隻是…

這老頭原本的囂張、執拗不見了,像是被巨大的驚詫所覆蓋了。

他癡癡的望著自己的腳,又呆呆的望著那新量出的尺碼,一時間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

仿佛,哪怕是現在,他依舊不能接受,人的腳“早小、晚大”這個事實。

關麟很嘚瑟的走到他的身邊,“我記得鄭人買履的故事,寓意為做事不能太過死板,隻信教條,老頭啊老頭,你到底讀懂了沒?鄭人買履是對是錯?你關注的是他的腳,你可曾一刻試過自己的腳!”

這話脫口…

這老頭的人生觀都發生了顛覆。

他一把拽住了關麟,他驚呼:“老夫終於找到有慧根、有趣、不古板的弟子了!”

關麟連忙甩開這老頭的胳膊,“可彆…找弟子你往彆的地方找去,我可不當你弟子!再說了,連個鄭人買履你都沒搞明白呢?咱倆誰教誰?”

關麟這話不說還好…

一說之下,這老頭又拗來了,“整個荊州求著、趕著做老夫徒弟的,數都數不過來,老夫破例收你為關門弟子,你還不樂意了?你不樂意,老夫還非得收你做弟子!”

當聽到這一番話時,關麟又一次懵逼了。

他覺得他也是傻了,陪一個老頭瞎折騰這麼久,有這功夫,回家睡大覺不香麼?

可很顯然,這老頭是賴他了…

不讓他死心,他是不可能善罷甘休了。

於是,關麟就問,“你說你做我師傅,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會啥?”

說到這兒,關麟試探著問:“你可彆拿一本太公兵法糊弄我啊,兵法的話,我知道的可比你多!”

這老頭一捋胡須,倚靠在他的毛驢身。

似乎,提及他擅長的事兒,他一改往昔的不正經,變得言談清雅了起來。

“老夫可教不了你兵法韜略!”

“那你能教什麼?”

“百工奇巧!”這老頭語氣泰然自信,不像是糊弄人的。

關麟眼珠子一定,“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都能做我師傅的,成,既你這般自信,那明早兒,我繪製一張圖紙,你若能依著這圖紙能製造出實物來,我便拜你為師,如何?”

老頭聽到這兒樂了。

這小子還會化圖紙?

當即答應…

於是,第二天,關麟給了這老頭一張製造圖,是前世從兵馬俑中拆解出來的最完整的“秦弩”的製造圖。

要知道,在戰國時期,秦兵之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很大的原因在於秦弩,在於射的遠!

戰國策韓策中記載的,換算過來,秦弩的最大射程可以達到八百多米!

當然,這多少有點吹牛逼的味道!

依著關麟琢磨,類似於宋代的神臂弩,三百米的問題還是不大的。

而關麟繪製的這張圖,是秦弩中的“蹶張弩”,需要用腳蹬、借助全身的力量才能弦,單單製作圖中的工序就超過百步。

再加,許多尺寸、比例關麟也畫的極其籠統,真要製造起來難度極大。

當然,關麟的目的也僅僅是讓這老頭知難而退。

隻不過…

似乎是因為強大的“秦弩”在這個時代早就“失傳”的緣故,當那老頭拿到這“製造圖”時,他的眼睛都泛出了綠光。

關麟以為他是害怕了,還嘚瑟的說,“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那老頭隻是收起圖紙,一言不發的離去了。

然後就是十天、二十天,就當關麟都以為,這老頭做不出來,沒臉再來見他,世界都清靜了的時候。

這老頭又出現了。

他見到關麟的第一句話就是,“劉向這戰國策忒不嚴謹了,竟是瞎編亂造,秦弩哪裡能射八百步?至多四百五十步!”

這話脫口…

關麟懵了。

不會吧,不會吧,這老頭真的製出來秦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