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城市,一遇晴天就是碧空如洗。
恰逢女孩今天打扮不同以往,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並蒂蓮纏枝花樣跟隨著她曼妙曲線一路綻放,烏黑長發一半斜挽在腦後,一半披散在胸前,彆一支清雅的白玉蓮花簪點綴在發間,襯的整個人氣質清冷脫俗。
就這麼俏生生的站在原地,都像是副出於名家之手的水墨畫。
可她現在偏偏迎著日光,向著孟行之小跑而來。
微風拂過她烏發與裙擺,帶起幾縷極淺的甜香,淡雅卻柔媚,隨空氣一起飄進孟行之鼻息。
她在距孟行之隻有一步之遙的位置上停住腳步,高仰起細長的頸,用那雙瀲灩的狐狸眼望著孟行之。
眼波流轉之間沒有和她這身清雅旗袍相稱的清冷,隻有怯生生的豔,和不知因為委屈還是心虛漫出的淚光和霧氣。
像隻做錯了事的小狐狸。
和這位孟先生對視,已經足夠用光沈晗黛所有勇氣,而他現在就這麼居高臨下看著她,不說話。
她緊張的感覺自己呼吸都被迫屏住,又小聲的叫了一聲:“uncle……”
細語柔聲的女孩音,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求饒。
“孟先生!”黎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態,恭敬道:“我和沈二小姐隻是發生了一些口角,還沒到欺負她的地步。”
名聲在外的孟先生,不是他們黎家能得罪的。
所以聽見剛才沈晗黛叫孟先生叔叔,又告他的狀,這樣的親近關係,不得不讓他轉變態度。
沈晗黛一聽,就知道黎靖在避重就輕。
要是換成平時,她一定要揭穿他見風使舵的小人面目,可她現在是在狐假虎威,借她威的這隻虎又才被她用輕佻的話冒犯過,更沒有表明態度,站在她這邊。
她憋屈更害怕,更加沒有臉喊第三聲“uncle”了。
這樣的場面讓黎靖看出一點苗頭,他邊笑著邊走向沈晗黛,“孟先生貴人事忙,沈二小姐,我們之間的私事,還是不要把孟先生卷進來了……”
他說著就要去把沈晗黛從孟行之身邊拉走,沈晗黛避他如蛇蠍,往後連退好幾步,躲到了孟行之的背後。
黎靖拉了個空,有些惱羞成怒的還要去捉人,動作卻不知輕重的差點碰到孟行之。
站在一旁的孟坤剛要出手,孟行之卻比他更快。
黎靖的手臂被擒住,力氣之大讓他面部表情瞬間僵硬,他試著掙脫,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勁。
孟行之面無波瀾的睨他一眼,“名字。”
黎靖臉都快白了,“鴻盛黎家的,黎、黎靖……孟先生手下留情!”
孟行之鬆開手。
黎靖疼的連忙捂住自己的胳膊,頭頂響起一道淡漠男音。
“回去告訴黎鴻盛,讓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孫子。”
黎靖整個人都僵住。
黎鴻盛是他阿爺,而孟先生顯然不屑自降輩分來訓斥他,而是以讓他傳話的方式,這是在點他黎靖呢。
“……是。”
孟坤上前將擋路的黎靖請到一旁,沒了擋路石,孟行之抬腳就走,露出身後的沈晗黛。
而女孩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那一幕裡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男人的身影到了拐角處即將消失,立刻小跑著跟上去。
她腦子裡還是沒理清頭緒,剛才孟行之雖然沒有表明立場,但整個結果看下來,他應該是站在她這邊的吧?
那她是不是可以得寸進尺的理解,對方也沒把她說的那句要“釣他”放在心上?
她一直在思考,腳下的步子幾乎是下意識的跟著孟行之,他上台階,她也上,他拐彎,她也拐。
亦步亦趨,乖的很。
直到聽見熟人的聲音叫她,“黛黛,你走錯地方了。”
沈晗黛抬頭,看見穿著身墨綠絲絨的貴婦人,正倚在二樓欄杆處向她招手,“我們的位置在這邊。”
沈晗黛這才發現自己跟著孟行之到了演出的大廳。
她喊了聲紅姑,又轉向面前的男人,乖巧的開口:“uncle,我今天是陪長輩來看《紫釵記》的,現在要先過去了……”
用陪長輩的借口從這位孟先生身邊離開,順理成章。
幾秒鐘後,她聽見他惜字如金的“嗯”了聲。
沈晗黛如獲大赦,迫不及待地從他身邊跑開。
孟行之餘光輕掃她離開的纖細身影,隻一眼便移開目光。
尹紅向跑回來的沈晗黛伸出手,“穿旗袍跑的這麼急乾什麼?都不淑女了。”
沈晗黛撲到尹紅懷裡,笑著撒嬌,“我想紅姑了嘛。”
尹紅被她哄笑,“想我?打你電話都不接?你再不出現紅姑都要call阿sir來找你了。”
尹紅現在仍舊掛靠在鴻盛娛樂旗下做經紀人,而黎靖又是鴻盛的少東家,有這層關係在,沈晗黛怕尹紅難做,隻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抱歉啊紅姑,手機開靜音了,剛才又遇見黎靖了。”
以前黎靖追沈晗黛被拒絕的事情,在港圈內鬨的很大,尹紅也知道這件事。
她了解黎靖平時的作風,提醒沈晗黛:“黎靖那個衰仔追女仔的手段差勁的很,現在又和公司新簽的那個豔星邵潔搞在一起,以後你見到他就繞道走,免得沾一身晦氣……”
沈晗黛聽見邵潔兩個字,心中一跳。
“對了黛黛,剛才和你一起進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沈晗黛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就是那個穿駝色v領襯衫,留狼尾發,眼睛似琉璃珠,身材勁過選美先生的混血男仔啊……”
她邊說又攬著沈晗黛往旁邊看,“他一進來,全場女士都恨不得要把他看穿了。”
廳內光線有些暗,孟行之站在台階上,被追著上樓的陌生女性攔住了去路。
寬肩窄腰長腿,還留了一頭極挑人的狼尾發,可配在孟行之那張精雕細琢的臉上,就是那麼契合又迷人。
沈晗黛沒來由的想,如果孟生去參加澳區先生評選,一定能拔得頭籌。
她隱約聽見向孟先生搭訕的女性,說了“想要號碼和p”,她正在心裡替對方捏把汗,就看見孟先生那位黑衣保鏢,先把人請下了台階。
到了席位上,尹紅還在感歎,“一副官仔骨骨樣,不知道混的是哪個國家的血統,怎麼就生的這麼好!”
沈晗黛想了想,“應該是葡萄牙吧。”
“中葡混血?能混成他這個模樣的那也算是少見的了。”尹紅嘖嘖稱奇,職業病也跟著犯了,“我要是再年輕個十歲,一定把他簽下來!”
“紅姑,你就彆想啦。”沈晗黛給長輩提個醒,“他是澳區孟家的話事人,孟行之先生。”
“那不是和我們港城年家齊名的家族嗎?那可都是權勢滔天的主。”尹紅收了心思,點評兩句,“還這麼年輕就掌上權了,肯定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沈晗黛心裡也跟著說是,孟先生心思難以捉摸,每次在他面前她都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提到孟家,尹紅忽然記起件事,“對了黛黛,你之前面試成功的足球節目,就是華臻集團獨家投資的。既然你和他們當家人認識,那就記得多討討人家歡心,把關係搞好。”
沈晗黛一聽又開始不安了。
獨家投資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個節目完全是華臻說了算,如果華臻不滿意,整個節目都可以不存在,更彆提換掉她一個小小的節目主持人了。
而她剛才又才對這位獨家投資方背後的掌權人,出言冒犯,膽大包天的說要釣對方。
她心慌意亂,忐忑的往旁邊看去。
孟行之坐在他們對面的貴賓席位上,中間距離隔得很遠,隻能隱約看清他們的輪廓。
會場燈光變暗幾分,台下《紫釵記》要開唱,讓她更看不清了。
另一邊台上的貴賓席,孟行之等的人姍姍來遲。
“才出完警,孟老板久等了。”齊躍明在孟行之身邊坐下,很快便投入欣賞到舞台上的粵劇之中,嘴裡還不忘說道:“感謝孟老板祝我們一臂之力,把程青這個漏網之魚抓住了。”
誰能想到這個在逃嫌犯為了躲避追捕,竟然跑去教堂扮作渡人的牧師。
要不是被孟行之撞了現行,不知道還要花多久才能逮捕他。
“程青昨天已經移交給澳區警方,由澳區司警負責審查了。你到時候回去想要知道後續的結果,恐怕很難了。”齊躍明說到這裡頓了頓,“你們孟家,似乎一直都不希望你再插手和六年前有關的事。”
孟行之道:“你隻需要告訴我,程青和六年前那件事,有沒有關聯。”
“這是我們警部內部的信息,孟老板,你逾矩了。”
孟行之面不改色,“有還是沒有。”
他語氣雲淡風輕,但態度卻強硬的不肯讓步。
齊躍明歎了口氣,還是敗下陣來,“沒有。”
孟行之用右手轉了一下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黑金屬的材質,在昏黑的環境下擦出一點暗光一閃而過。
借著這出粵劇,他們聊完了正事。
齊躍明散漫下來,“事情都處理完了,你是不是過幾天就回澳了?”
孟行之嗯聲。
“那坐在對面的那位靚女你打不打算理人家一下?”齊躍明用拇指指了指對面的方向,做刑警的天生偵查能力強,“彆人可是從《紫釵記》開唱,視線就一直在往你身上瞧,沒斷過,彆說你察覺不到。”
明目張膽,不懂含蓄收斂的視線,孟行之早就洞悉。
他掀起眼簾,目光似有若無的往那邊瞥了一眼。
他視力一向極佳,即便隔著一段不近的距離,也大概能看清女孩的神情。
膽怯心虛,又想要探究。
但齊躍明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他這麼突然提起沈晗黛,有些奇怪。
孟行之隨口問道:“你認識她?”
“認識啊,她最近的事情都登報了。說是跟未婚夫退了婚,被寫成勢利薄情……要我說這完全是她家長的問題,要退婚也不知道選一個好點的時機,害得這麼小的女仔被一群人說三道四,名聲都壞了。”
齊躍明身為警察正義感很強,忍不住多為沈晗黛說了兩句,“如果你們華臻不收購何氏,說不定人家小女仔現在還在和她未婚夫熱戀。”
“所以?”
他絮絮叨叨這麼多,見孟行之還是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在心裡感歎這人真是冷淡至極,“所以要論起來,她這樁姻緣還是你親手拆的……”
孟行之收回看向另一邊席位的視線,“我就是拆了又如何。”
淡漠的語氣裡全是滿不在乎,齊躍明被堵的啞口無言。
一出《紫釵記》唱到晚上才散,尹紅聽的心滿意足,邊拉著沈晗黛往外走邊討論劇情。
沈晗黛全程都在想怎麼挽救自己和孟行之的關係,一句唱詞都沒聽進去,還好這出戲講的什麼她小時候就看過,和紅姑也能說上個七七八八。
紅姑注重保養,一見天黑怕耽誤自己回去睡美容覺。
沈晗黛將紅姑親自送到她私家車上,紅姑臨走前搖下車窗,和顏悅色的囑咐她:“我早說過何家的仔和你不般配,現在你和他能解除婚約,也算是你爹地乾了件人事。”
“你人生的靚,追你的男仔不會少,但你也更要擦亮眼,不要學你媽咪當年……”尹紅說到這裡似乎覺得不妥,又回到沈晗黛身上,“總之,港媒那些流言蜚語不要往心裡去,你以後是要當電視主持人的,管那些閒言碎語做什麼?”
事情出了之後,沈晗黛一句安慰都沒收到過,沈家人不在乎她的名聲,也不在乎她在外人眼裡是什麼樣。
尹紅大概是全港唯一一個還肯為她著想的人,她彎下腰把手臂伸進車窗,抱了抱尹紅,有些哽咽:“……謝謝紅姑。”
尹紅憐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穿旗袍要站的標直才好看,快好好站好。”
沈晗黛聽話的收回手臂,重新淑女的站好,跟尹紅乖乖的揮手說“good night”,等對方的車彙入主道後,她這才掉頭,原路返回。
事關自己的前途,她必須要再找那位孟先生聊一聊,把那句尷尬的烏龍化解掉。
劇院內人流很快散去,返回劇場不明智,沈晗黛直接往停車場的出口走去。
她在出口旁邊的小道上等了十來分鐘,果不其然看見那輛醒目的慧影。
沈晗黛提前衝著車子揮了揮手,“uncle!”
攔車杆升起來,慧影起步逐漸提速,看樣子是並不打算在她面前停下來。
這在沈晗黛看來,那就是因為她那句冒犯的話衝撞了孟行之,現在要是讓他帶著對她的誤解就這麼走了,那她的前途就沒了。
她抬起左腳,顫顫巍巍的往車道上挪了一步,正要再接著抬腳往前時,刹車的聲音激的她渾身一顫,害怕的退回到原位。
那輛慧影正好在她面前停下來,駕駛位的車窗降下來,露出孟行之那張深邃似大理石雕像般的臉龐。
那雙含情眼中難得帶上一抹笑意,語氣卻是極冷的:“沈小姐,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