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 1)

楚衍的書房,四壁懸掛的幾乎都是南笙的畫像,她或坐或臥,或嗔或笑,或癡或纏,他筆下還有一副未完之作。

“穀主!”書房外一人輕喚了一聲。

“在小樓候著。”他運筆自若,為畫中人細致描眉。半柱香後方停筆,小心用鎮紙壓好,這才出了書房,向隔壁小樓而去。

小樓內,黑衣人靜候著。

“何事?”

“江玉柔病逝前告知喻聞舟,他與其女江婉情並無血緣關係。喻聞舟此前日日在聞香樓買醉,他喝醉後,曾有人聽他提起過此事,之後他就離開漠北,似乎是南下而來。”

“找人看好他,隨時向我報告他的行蹤,若有異動……”他聲音戛然而止,手掌緊握,神色掙紮。

良久,他揮了揮手,“罷了,你先下去吧!”

隻剩他一人後,他的臉藏在陰影裡,在小樓內一動不動坐了半日。

天色見晚,南笙枕在床邊看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她眼皮一抬。

楚衍立於門邊,一身素白的衣裳襯得他宛若謫仙,清矍無雙,那雙歲月沉澱過的那雙眼溫柔而專注。

他幫她把書拿到一旁,手指按了會穴位。

南笙喜歡看這些話本,為了讓她打發時間,聞香樓專門養了一批落魄書生,給她供這些話本子。

不過她有個壞毛病,沒人看著她時,她能一看好幾個時辰,傷眼。

她閉上眼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他懷裡,清淡的藥香侵入鼻間,不覺讓人心神放鬆。

“有什麼心事嗎?看你這一天魂不守舍的。”南笙問,吃晚飯時就發現他有些不對勁。

“聞香樓的一些瑣事,我能處理好。”

“彆太累了,嗯!”

“好!”楚衍緊緊擁著她。

待她睡過去後,楚衍側身輕撫著她的臉頰,神情抑鬱,陰霾侵入他的眼底,隱約透著幾分偏執,與白日裡的溫柔大相徑庭。

“我不會讓你們離開我的。”

……

日上三竿,南笙方才起身,楚衍平時起得早,今天到這點了,竟然還未起身。

南笙一碰他,渾身似個火爐一般。

楚衍平時很少生病,但這次卻燒得意識模糊,南笙都有些被他嚇著了。

用過藥後,直到當天夜裡,才勉強退了燒。

“娘,爹爹好了嗎?”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從外面探了個頭。

小女孩小小年紀便已能看出傾城樣貌,再過幾年,怕又是個紅顏禍水。

“已經退燒了。”

小姑娘小跑進房,用手貼在了她爹的額頭,“娘,爹爹怎麼還不醒啊!”

“爹累了,讓他睡會,彆打擾他休息。”南笙向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哦了一聲,躡手躡腳地遠離了些,南笙為她用藥液擦了手臉,就讓她回去睡覺了,怕她在這裡待長了,會過病氣給她。

她開始還不肯,南笙勸了一會,又親自把她送了回去。

楚衍這次病得有些奇怪,按理說燒得再厲害,總還是會有清醒時刻的,可是他已經昏睡一天了,連一頓飯都沒吃上。

雖然不久前退了燒,但還是沒有清醒的跡象,這樣的反常讓南笙有些擔憂。

送魚兒回房後,南笙又轉道去了廚房,叫人熬了些清粥。

南笙走後不久,床上的男人便醒了,那雙睜開的眼眸卻不似平日的溫良清雋,而是一雙淩厲、冰冷、戒備的雙眼。

陌生的環境讓他渾身都帶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隱約的腳步聲傳來,他眼底殺意蔓延,刹那,屋內便沒了他的身影。

等她拿著粥回房後,楚衍竟沒在床上,她眉頭輕皺。

此時,藏身房梁之人,見到來人後,冷厲的神情轉瞬如冰雪消融。

門碰得一聲關上了,身後破風聲襲來。

南笙來不及回頭,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了。

“可有想我?”愉悅的聲音竄入她的耳中。

“彆鬨,粥都灑了!”

他氣息拂過她的耳窩,“煮給我的?”

“嗯!”

他從她手中取過肉粥,一飲而儘。

咚得一聲,瓷碗墜地後滾落幾圈,身後之人將她懸空抱起,向床邊走去。

“楚衍,你乾什麼?”南笙有些羞惱,病還沒好,又開始折騰。

“你在叫誰?”他腳步頓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

南笙看著這張滿是陰霾的臉,不由有些恍惚,看來這回是真的又犯病了。

這是他的另一重人格。

隻是他的這重人格,從他們成親後,便再沒出現。

楚幽有些粗暴地解著她的衣裳,南笙握住了他的手,“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他眉頭輕皺,並不太懂她話語裡的意思,“什麼去哪兒了?”

“那你還記得現今是哪年嗎?”她不答反問。

“元續元年?”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因為一種無法掌控的茫然,讓他心情煩鬱。

“元續元年?看來你當真是不記得了,如今可是元續二十年。”

“嗯?逗我玩很開心?”他輕輕捏著她滑嫩的臉,這張臉嬌豔欲滴,恍若昨日,哪有絲毫被歲月侵蝕的痕跡。

他忽然輕笑一聲,俯身想吻她,卻被她偏頭躲了過去,他溫熱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側臉。

“我成親了。”

“笙兒,不要和我開這種玩笑。”他笑容褪去,神情略顯陰鷙。

“你當真以為是玩笑嗎?”她眼神極認真。

兩人視線碰撞在一起。

在他怔愣的片刻,南笙將他推開了,楚幽不防,後退了幾步。

他眼尾泛紅,眼底殺意沸騰,“是誰?喻聞舟、花無未,還是林戈……我去殺了他們。”

“與你何乾。”

“與我何乾?你忘了誰才是你第一個男人?你有沒有告訴他當初你我二人是如何歡好的?”他雙目赤紅,幾乎是咬碎牙說出的這番話。

“那又如何!”她輕嗤了一聲,似是聽了什麼笑話般,“你當我是什麼貞潔烈婦不成。還是說你以為,我和你上過床,就要為你守一輩子活寡,想得倒是美。”

男人呼吸一滯,眼底的瘋狂褪去了幾分,反而低低笑了起來。

他忽的狠狠咬住了她的脖子。

“狗東西!”南笙低呼了一聲。

楚幽隻覺得自己胸膛燃燒著熊熊烈焰,恨不能將他們彼此都燃燒殆儘。

她成親了!成親了!

該死,她怎麼可以拋下他和彆人成親!

明明說好要與他成親的。

騙子!都是騙子!

……

月落日升,日落西斜,晚霞將整片天空染得通紅。

楚羨魚挽了個分俏髻,杏紅色織金流雲百褶裙,脖間戴的是七寶琉璃項圈,小臉尚未完全長開,嬰兒肥也還未褪去。

她有些無聊的撐著臉,手臂間連串的金鐲晃出悅耳的聲音,烏溜溜的眼睛忽然一亮,她見到娘了。

南笙走近了,小魚兒才發現她嘴唇的傷痕,踮起腳尖呼了兩下,“娘嘴巴怎麼破了,疼不疼?魚兒給娘吹吹。”

“沒事!被狗咬了一口而已。”

“哪裡有狗狗?”她好奇地往四周看。

“娘以前養的,原本都跑了的,現在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忽然發瘋咬人了。”

“咬娘,壞狗。”她癟了下嘴。

屋頂瓦片忽然響了一下,楚羨魚抬頭。

“魚兒,隨娘過來。”南笙眸子微掀,警告似地說,“敢跟來,你狗腿也彆要了。”

……

吃完飯後,南笙輕輕放下筷子,沉思片刻,“魚兒,爹以前有沒有告訴過你,人的意識是會分裂成不同的個體的,這些個體有著獨立的人格以及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

魚兒搖了搖頭,眼睛亮亮,“沒有。”

“你爹爹身體裡就藏著另一個人格,現在那個人格忽然跑了出來了,現在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爹爹也不記得魚兒了?”

“嗯!”

“那魚兒告訴爹爹,爹爹就想起魚兒了對不對?”她高興地道。

“不可以,如果告訴爹爹的的話,他的兩個人格可能會自相殘殺的,所以魚兒如果不想爹爹沒了,以後看到他,也要假裝不認識他,知道嗎?”

她捏著手指頭,神情還有些懵懵的,顯然不能完全理解她娘的意思。不過雖然不太懂為什麼要裝不認識爹爹,她還是重重點了下頭。

“乖,和娘拉勾。”

“好!”她眼神亮得嚇人,坐得一本正經,伸出小拇指,大拇指還認真地蓋了個戳。

至於為何不能說,她雖不一定能聽懂,但南笙還是緩緩同她解釋。

他們成親前,楚衍的兩個人格就互相廝殺過,他們彼此都想殺掉對方,成為唯一的人格。

那時她剛好和他起了爭執,沒在他身邊看著他,隻幾天的功夫,他就將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當初她發現及時,他差點就殺了自己。

那次過後,楚幽的人格徹底藏了起來,而楚衍似乎也忘了自己另一重人格存在的痕跡。

“那爹爹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娘也不知道,但那都是魚兒的爹爹,即使再陌生,魚兒不能怕他。不過爹爹要是欺負你,你要同娘說。”

“魚兒不怕!”她大聲道。

“魚兒真厲害,吃完飯娘帶你去練琴。”南笙揉了揉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