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白衫軍(1 / 1)

一周後的3月2日。

巴黎近郊。

這裡聳立著一片錯落有致、巴洛克風格的大型建築群,光是庭院就有足足十五個之多,包括周圍數百畝的土地也都歸屬於這片建築群。

內部的設施同樣是一應俱全,宛如一個擁擠的小市鎮,裡面甚至還建有一間教堂、一座手工工廠以及一座大型養老院,容納了數千名生活在此的居民。

市民們都對這片規模宏大的建築群再熟悉不過了。

這裡便是一百年前由太陽王路易十四下令興建的,用於安置退伍及傷殘軍人的巴黎榮軍院。

為了讓那些經曆過戰爭創傷的退伍士兵不再流落街頭,也是為了提振軍隊士氣,路易十四特意修建了這座榮軍院,讓居住於此的殘老軍人們能夠不為生計發愁,無憂無慮地度過餘生。

當然,肯定不是每個士兵都能享受到這種規格的福利。

能夠有資格居住在巴黎榮軍院的,自然也都是那些功勳顯著但又處境艱難的退伍軍人們。

莫迪斯中校的住處就在這裡。

事實上,自從在巴黎軍校任職之後,莫迪斯中校的薪水是完全足夠支撐他在市中心買下一棟獨棟公寓的,軍校內部也分配有一棟他的私人住宅。

但是中校本人並不願意搬離榮軍院。

倒不是為了享受這裡無微不至的照顧和侍奉,而是因為莫迪斯中校更願意和那些一同經曆了兩次大戰的戰友們待在一起。

居住在榮軍院的這些年老體衰的退伍軍官們在戰爭時期大都互不相識,天南地北地分散在各自所處的軍團之中。

但是,對兩次大戰的共同記憶將還是如今的他們緊緊聯係在了一起,成為了彼此間最緊密的羈絆。

每當這些退役軍官聚在一起閒聊時,他們的話題也基本上離不開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七年戰爭、英國人、哥廷根戰役以及大體一致但又各自有異的軍旅生活。

即使年輕時彼此都素不相識,但這種血濃於水的戰友情感還是讓榮軍院的退伍軍官們萬眾一心、極為團結。

由此,他們自發組成了一個極具凝聚力的愛國***,自稱為白衫軍。

這個名字的來源就是榮軍院的退伍軍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穿的白色襯衫。

白衫軍在平日裡相當低調,活動範圍也都基本局限於榮軍院內部,所舉行的活動也大都是諸如聚餐、看戲、晚會這樣人畜無害的娛樂活動。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白衫軍隻是一個影響力微乎其微的小組織。

榮軍院裡這些退伍軍官曾經可都是法蘭西陸軍的中流砥柱,即使已經退役,他們仍然對軍隊中最重要的基層士官和低階軍官有著不俗的影響力。

就例如莫迪斯中校,他雖然早已卸任了阿爾卑斯軍團第十二步兵團團長的職位,但如今,這個步兵團的三位營長中就有兩位是莫迪斯中校一手在戰火中提拔培養起來的,他們之間的交情不可謂不深厚。

其餘的退伍軍官基本也都是如此,許多人都還和曾經的舊部們保持著聯係,而這些舊部們如今也都接替了他們的位置,成為了法蘭西陸軍新一代的支柱。

哪怕是一位出身高貴的將軍,也絕對不想平白無故地得罪這些萬眾一心、凝聚力極強的白衫軍們。

當然,白衫軍們也很清楚,他們這些退役軍官該做的是在這座恢宏的榮軍院中安享晚年,而不是利用這些影響力去乾涉軍隊事務。

否則,如果白衫軍們不保持這種低調的行事態度,恐怕軍隊的高層們不顧付出慘痛代價也要對榮軍院進行一番清洗了。

...

3月2日的清晨,榮軍院內一間燒有爐火的溫暖房

間內。

幾名退伍軍吃完早餐,正喝著熱茶悠哉閒聊著。

“莫迪斯,你今天不用去巴黎軍校嗎?”一位蒼顏白發的退伍軍官喝了口熱茶,隨口問向莫迪斯中校。

待在這群老戰友中間,原本不苟言笑的莫迪斯中校也顯得開朗了一些,他微笑著搖搖頭,伸了個懶腰:

“你是老糊塗了,兄弟,今天是周末,假期。”

“啊,差點忘了。”

老軍官自嘲地拍了拍腦袋,笑道:

“過得太悠閒,連今天是周幾都忘了。”

另一位軍官歎氣插話道:

“你要是閒沒事乾就去白衫軍那裡幫幫忙去,他們最近可是忙的焦頭爛額,為了應付那個該死的伊薩克伯爵。”

聽到伊薩克伯爵的名字,莫迪斯中校皺眉放下了茶杯:

“伊薩克伯爵?那個市政官?他怎麼和我們榮軍院乾上了?”

由於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巴黎軍校內任教,莫迪斯中校對榮軍院裡的事情也不是全部清楚。

“對,就是那個市政官,說起來他的兒子今年好像還進了巴黎軍校呢...算了,那不重要。”

方才那位軍官點頭解釋道:

“那個混賬伯爵這幾天往這裡跑了好幾趟,因為他治理的那個市鎮和榮軍院之間存在一些土地糾紛,他希望把榮軍院的附屬土地全部劃到他的市鎮下面去。”

莫迪斯中校怒目一睜,惱怒地拍了下桌子:

“這個***,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來了,這裡本來就擠得和鳥籠一樣,多少退役士兵還等著搬進來,他把土地劃走了,讓我們全去睡大街?!他兒子挨那一頓打簡直是活該!”

“他的兒子?軍校裡出什麼事了?”旁邊幾人疑惑問道。

“這個之後再說。”莫迪斯中校晃了下腦袋,皺眉問道:

“土地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那位老軍官歎了口氣,表情很是無奈:

“進展不太妙啊,聽說現在財政形勢不好,上面的人嫌榮軍院的開銷太大了,正好想借機削減開支,伊薩克伯爵這次是要得逞了,唉...可惜我們這些人,領軍作戰是在行,政治上就...”

白衫軍雖然在軍隊中擁有不俗的影響力,但是此番土地爭端本質上是財政問題,除非軍方上層態支持榮軍院,否則白衫軍們能夠發揮的影響力就極為有限了。

一位軍官看向莫迪斯中校求助道:

“莫迪斯,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五十多歲的莫迪斯中校在榮軍院中還算是年輕力壯,再加上他中校的軍銜和卓越的功勳,以及在巴黎軍校的教職,使得莫迪斯中校在白衫軍內部也有著不俗的地位。

莫迪斯中校咬牙切齒地沉思了一會兒,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他的關係網也就局限在軍隊內部,這種政治事務他也顯得很是無能為力。

一想到土地削減之後,他們這些年老體衰的退伍軍人究竟該何去何從,莫迪斯中校的牙關咬的更緊了。

他自己倒是還可以憑借巴黎軍校的教職安度餘生,但是像面前這幾位老友,他們基本上都無妻無子,了無依靠,如果他們要被迫離開榮軍院,恐怕也就隻有流落街頭、行乞為生這一條路了。

“唉...我再想想吧。”

莫迪斯中校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因為古爾的事,伊薩克伯爵肯定也對自己充滿了敵意,畢竟自己不僅沒有懲罰動手的夏爾·波爾納巴,反而將其任命為了學員營營長,伊薩克伯爵知道這事之後肯定不會有多高興。

當然,莫迪斯中校也絲毫不感到後悔,如果再給他一次機

會,面對古爾那樣的行伍敗類,莫迪斯中校甚至想自己上去親自揍兩拳。

房間裡的氣氛沉重了不少,眾人也都跟著歎了口氣,為將來的命運感到了些許擔憂。

“我出去透透氣。”

莫迪斯中校咬了咬牙,將杯中熱茶一飲而儘,隨後又摘下腰間的酒壺灌了一大口烈酒,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角的水漬後就起身離開了房間。

...

正當莫迪斯中校沉默地吹著冷風時,一位來自巴黎軍校的助理教官找到了他:

“可算找到你了,中校。”

莫迪斯中校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對方,又將視線了回去,微微頜首道:

“例行的文書是嗎?麻煩你了。”

作為一整期學員的總教官,莫迪斯中校自然也和勞倫斯一樣少不了一堆繁雜的書面工作,這些文書每周也都會由這名助理教官送來。

接過對方遞來的一大疊文件,莫迪斯中校隨口問道:

“學校裡那些小兔崽子沒惹什麼事吧,可彆兩天不見就給我惹什麼大岔子。”

助理教官笑著搖搖頭:

“您多慮了,不過硬要說的話,最近學員中間似乎有一些流言,說是學聯會貪汙了他們這期學員的一萬三千利弗爾,因為這件事,學員們似乎都對學聯會的人極為不滿。”

“貪汙?學聯會啊,嗬嗬嗬,我可管不著這種事。”

莫迪斯中校立馬就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畢竟他也對學聯會的腐敗作風有所耳聞,冷笑著撇撇嘴:

“就讓夏爾那小子自己處理吧,我看那小子可是很有潛力。”

“您對夏爾·波爾納巴很是器重啊。”助理教官笑道。

“誰讓那小子口氣那麼大呢。”莫迪斯中校又喝了一大口烈酒:

“不過這期學員的質量卻是還不錯,夏爾、查理、貝爾蒂埃、繼堯姆、雨果、安迪爾、沙曼...都是些不錯的苗子,就連那個呆頭路德維希都有過人之處啊。”

聽到莫迪斯中校短短一周時間就記下了如此多的名字,那助理教官也不由得驚訝起來。

“好了,文件我拿到了,你可以回去了,沒有彆的事了吧?”略有醉意的莫迪斯中校打著哈欠問道。

不過,那名助理教官卻沒有轉身離開。

他的表情嚴肅了不少,特意扭頭確認了周圍沒有其他人,隨後才壓低聲音道:

“還有一件事,中校,是校委會托我給您帶的消息,請您務必不要將這件事透露出去。”

“校委會的大人物們在搞什麼鬼。”莫迪斯中校不屑地問道。

助理教官沉聲說道:

“請您密切關注下面這三個人:路德維希·奧古斯特、查理·沙特爾、以及夏爾·波爾納巴,絕對不可讓這三人出現任何意外,這是命令。”

莫迪斯中校眉宇中的不屑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慮,良久之後,他才遲疑著點了下頭:

“我明白了。”

......

與此同時,巴黎軍官學校內。

關於學聯會***的流言在軍校內部已經發酵了數天時間。

二十一期的學員們都已知悉此事,就連許多高年級學員也都對學聯會的這又一樁醜聞有所耳聞了。

幾乎沒有多少老生懷疑這條流言的真實性,畢竟在巴黎軍校的這麼多日子裡,他們都已經見慣了學聯會成員張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姿態,以權謀私、***這樣的行徑更是不在少數。

隨著流言的發酵,學員們的不滿也在日漸加深,而學聯會方面也迅速做出了反應。

他們顯然已經猜到了這些流言的背後推手就是夏爾·波爾納巴,以及他背後最近名聲大噪的夏爾幫。

學聯會於是派人找上了勞倫斯,表示隻要勞倫斯出面澄清流言、在助學金分配書上簽字,並且解散夏爾幫,他們就可以將一萬三千利弗爾中的三千利弗爾交給二十一期學員。

儘管貝爾蒂埃對此是相當興奮,勸說勞倫斯可以進一步談判協商,但勞倫斯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荒唐的提議。

一萬三千利弗爾隻分給自己三千?勞倫斯在法蘭西的國王面前可都沒有吃過這種虧。

在得知勞倫斯斷然否決了這項提議之後,學聯會的主席據說是震怒無比,立即下令對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學員展開報複。

...

“你說什麼?查理被學聯會的人關了禁閉?”

例行的早操剛剛結束,勞倫斯就從憂心忡忡的貝爾蒂埃口中得到了學聯會的最新動作。

貝爾蒂埃長歎一聲,點頭道:

“不止是查理,學聯會的人以違反紀律為由將三十多名同期學員都關進了禁閉室,裡面還有不少夏爾幫的成員。”

巴黎軍校的禁閉室可是出了名的恐怖,任何經曆過的老生都絕對不想回味那種極致的孤獨和幽靜,甚至有的學員在走出禁閉室之後,還會長久遭受嚴重的精神分裂的折磨。

一次性對三十多名學員進行這樣慘無人道的禁閉處罰,還全部都是同一期的學員,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學聯會對夏爾·波爾納巴的一次赤裸裸的報複。

如果作為營長的夏爾不能處理好這次事件,那他在同期生中的地位和威望可就一落千丈了。

“夏爾,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我們在軍校裡可就...”

貝爾蒂埃的臉上已經寫滿了憂慮,雖然他並不埋怨夏爾放棄談判的決定,但如今面對上極具權勢的學生自治聯合會,即使是貝爾蒂埃也感到一陣束手無策。

勞倫斯倒是面容平靜,眯眼思量著什麼。

查理公爵被關一兩天禁閉對勞倫斯來說倒沒什麼,這位爭強好勝的公爵短時間內估計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關鍵是,按照學聯會這種囂張的行事風格,恐怕他們很快就會盯上路德維希·奧古斯特了。

這就是勞倫斯絕對不能容許的了,王儲殿下不能出現任何閃失。

在短暫的沉思後,勞倫斯睜開眼睛,微微點頭道:

“看來,得主動對這群家夥出手了。”

貝爾蒂埃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等等等...夏爾,對他們出手?我們現在可以說是無權無勢,學聯會那群人可是能夠獨立處理大部分的學生事務,沒有他們的允許,我們甚至連軍校的大門都走不出去,這要怎麼...”

還不等勞倫斯解釋什麼,隻聽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嘲弄聲:

“哼,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你這麻稈一樣的小子。”

說話的是一位高年級學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上戴著一個醒目的紅色袖箍,上面繪製有一個金色的八角星,這正是學聯會成員的身份標識。

他沒有理會驚嚇的貝爾蒂埃,而是輕蔑地看向勞倫斯,遞上來一張紙條,說道:

“你應該就是夏爾·波爾納巴,聽說你膽氣過人,是個人才,我們學聯會的富爾主席很想和你見上一面,

勞倫斯接過紙條掃了一眼,上面

“如果我拒絕呢?”勞倫斯眯眼問道。

聽到這話,那學員臉上的輕蔑更盛了:

“拒絕?我該說你有勇無謀,還是說你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呢?敢拒絕富爾主席的邀約,

你的朋友,你的同期,還有你的小小幫會,就全部在禁閉室裡反省一個月吧。”

拋下這句話之後,那學員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已然篤定了這個蠢貨必然震懾於學聯會的權威而乖乖赴約。

勞倫斯又掃了一眼那張紙條,輕笑道:

“富爾主席,嗬...那就去見見他吧,正好把這些恩怨都了結了。”

“等下,夏爾,你絕對不能去!我打聽過這個富爾主席...”

貝爾蒂埃一把抓住勞倫斯的胳膊,無比嚴肅地勸阻道:

“所有人都說他為人心狠手辣、頗有手段,更關鍵的是,他很有可能具有黑道背景,他和外面的黑幫裡應外合,整治那些不服從他的學員,所以這個人才能當上學聯會主席;我們待在軍校內至少還是安全的,一旦出了這裡,那可就...”

“黑道背景?那可更有意思了,放心吧,貝爾蒂埃。”

勞倫斯拍了拍貝爾蒂埃的肩膀,淺笑寬慰道:

“我也正好認識一些幫派裡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