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查理公爵的野望(1 / 1)

人群之中,奧爾良公爵收斂了那副常掛在嘴邊的微笑,出奇嚴肅地望著禦座之上的路易十五,不知在想些什麼。

與那些還抱有一絲幻想的公爵大臣們不同,他早已經接到了國王的密信,知道這位表兄弟和老朋友要將這份艱巨的重任交給自己。

儘管奧爾良公爵根本不願意放棄閒雲野鶴的悠閒生活,去卷入進凡爾賽的政治鬥爭漩渦中,但他那精明敏銳的頭腦在接到過國王的密信之後也迅速反應過來,自己確實是國王陛下目前最佳的人選。

看在國王陛下的情面和老朋友的情誼上,奧爾良公爵還是當機立斷地答應了路易十五的請求,接到消息之後立即從奧爾良趕到了兩百多裡外的巴黎。

“那麼,諸位對於攝政的人選可有什麼想法?”

雖然這個人選在前天夜裡就已經確定了,路易十五還是象征性地問向他的群臣們。

艾吉永公爵仍不死心,似乎覺得路易十五不會放棄對黎塞留派係的扶持,於是出言試探道:

“陛下,黎塞留公爵是個絕佳的人選,他老道的經驗絕對可以...”

“我不這麼覺得,阿爾芒。”路易十五直接打斷了艾吉永公爵,搖頭否定道:

“我很了解我的那位老朋友,他比我還要年長許多,已經過於年老體衰了,我不能用這樣的重任去麻煩他。”

外交大臣凱撒·加布裡埃爾同樣出言試探道,儘管他也知道這不太可能:

“那麼,陛下,舒瓦瑟爾公爵絕對算得上精力充沛...”

而國王陛下也同樣堅定否決道:

“舒瓦瑟爾肩上的擔子已經很重了,他掌管著軍隊,掌管著外交,對財政問題也很上心,不能再給他更多的負擔了。”

見國王一下子否定了兩大派係的領導者,艾吉永公爵與凱撒·加布裡埃爾也都皺緊了眉頭,兩人都隱隱間意識到,巴黎的天氣又要突變了。

“還有其他的人選嗎?”路易十五平靜地問道。

群臣們都安靜了下來,既然連黎塞留和舒瓦瑟爾都沒能入得了國王的法眼,他們就沒有必要去做毛遂自薦的蠢事了。

勞倫斯同樣默不作聲地站在人群之中,雖然他已經猜到了國王心中的人選,但也沒有必要特意在這種場合下顯擺自己的小聰明。

對於勞倫斯來說,他更關心的,還是奧爾良公爵蒞臨巴黎之後會給這一灘原本要平靜下來的湖水掀起多大的波瀾。

以及自己能夠在這一陣波瀾中謀求到怎樣的利益。

“如果諸位沒有其他想法的話...”路易十五等待了一會兒,而後衝著下面的奧爾良公爵點了點頭,嚴肅宣布道:

“我認為我的另一位老朋友,路易·菲利普·德·奧爾良,他將出色地履行攝政公的職責。”

與會者們的目光立即聚焦在了奧爾良公爵身上,當人們注視著這位雍容華貴而又慈祥和藹的公爵時,他們的臉上也瞬間露出了豁然開朗的表情。

這也實在是因為奧爾良公爵極為出色的人緣,在場的不少與會者都曾經是沙特爾城堡的座上賓,都曾與這位睿智開朗的公爵閣下把酒言歡,而他們也都打心底裡喜歡這位朋友。

勞倫斯掃視了一圈眾人的神色,微微點頭,這的確是路易十五選擇奧爾良公爵的一大原因,以這位公爵在貴族圈中的名望,他擔任攝政幾乎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反對與敵視。

當然,勞倫斯也可以預見到,這份名望是不可能長久保持下去的。

之前的奧爾良公爵可以憑借他對政治的中立和冷漠招致大量賓客的喜歡,但是隨著他親自淌入鬥爭的泥潭,觸動了其他黨派的利益,以攝政公這個樹大招風的地位,恐怕他很快就會樹立起第一批政敵。

“到了那時,或許會是我的一個機會...一個重新站隊的機會。”勞倫斯默默思量道。

而在禦座廳中,與會者們雖然對長久不問政事的奧爾良公爵出任攝政一時間感到十分的意外,但隨著他們冷靜下來,眾人也都認可了國王陛下的決策,並沒有人提出異議。

即使是心有不甘的艾吉永公爵也隻是咬了咬牙,一言不發,畢竟他先前也是對奧爾良公爵充滿了好感。

至於這份好感還能不能保持下去,那就不是一個私人交往的問題了,而是取決於兩人背後派係之間的利益往來、斡旋交涉了。

見貴族們都十分傾佩地看著奧爾良公爵,路易十五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路易·菲利普,我的兄弟,記得在我即位之初、懵懂無知的時候,就是你的祖父擔任我的攝政,帶領整個王國走出黑暗;當如今我年老體衰、病態怏怏的時候,我又一次需要奧爾良家族的幫助,這真不可謂不是一種宿命。”

奧爾良公爵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隊列,朝著禦座上的國王單膝下跪道:

“我家族的榮耀就來源於王血,陛下,我在此起誓,我將竭儘所能扞衛王血的尊嚴,以全部的才智為您效忠,在您侍奉更高存在的期間,我願意

代為行使您神聖的權力,直到您下令終止的那一刻。”

聆聽著奧爾良公爵的誓言,儘管身體虛弱,路易十五還是在艱難地站起身來,而後揮手召來一名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禮官。

那禮官恭敬至極地跪下身,緊緊低下頭,將一柄十分老舊但嵌有一圈紅寶石的象牙權杖高舉過頭頂,呈給了國王。

路易十五雙手托起那柄權杖,搖搖晃晃地走到奧爾良公爵身前,將權杖遞予了他:

“這是你祖父擔任首相攝政時所使用的權杖,願上帝賜予你與他一樣的忠誠與勇敢。”

奧爾良公爵接過權杖,莊嚴地起身,低頭祝福道:

“願上帝賜福您,天佑國王。”

路易十五握著奧爾良公爵的手,苦笑了一下:

“天佑法蘭西。”

在這簡短而莊嚴的儀式過後,路易十五拍了拍奧爾良公爵的肩膀以示信任,旋即命令另一名禮官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敕令文書呈上來,鄭重地在敕令上簽下了名字並蓋上了國璽印章。

而這個細節也讓群臣們更加堅信,國王陛下果然是早就內定了奧爾良公爵作為他的攝政大臣。

路易十五當場將簽署好敕令交給了奧爾良公爵,也是當著所有臣子的面宣布,他已經正式將攝政大權移交給了尊貴的奧爾良公爵。

拿到權杖和敕令的奧爾良公爵恭敬有禮地退回到了人群之中,而路易十五卻沒有坐回禦座上。

他似是無意而又有意地掃了一眼奧爾良公爵身旁的查理公爵,像是隨口一提般問道:

“啊,你旁邊那位就是你的長子,查理公爵吧?他應該還沒有擔任什麼職務吧?”

奧爾良公爵點了點頭,本就沒有什麼政治野心的他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繼承人摻和到權力爭鬥之中,因此也沒有為查理公爵在地方或是軍隊中謀得什麼職務。

路易十五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還是故作思量片刻,看著查理公爵笑道:

“真是一表人才,而且很年輕,和奧古斯特差不多年齡...年輕人,既然你身上並沒有什麼職務,我想任命你為奧古斯特的貼身侍從,我想你們應該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查理公爵顯然是沒料到這個任命,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王儲殿下的侍從?這...”

禦座廳內的與會者們也都有些驚訝,畢竟查理公爵與王儲夫婦不合的消息也不是什麼秘密。

血氣方剛、深受啟蒙思想熏陶的查理公爵根本瞧不起懦弱害羞的路易王儲,與瑪麗·安托瓦內特也十分不對付。

曆史上的查理公爵為此就成為了極少數並沒有居住在凡爾賽的大貴族,而在後來的大革命期間,他之所以會在國民議會讚成處死路易十六,除了形勢所迫的原因外,恐怕也是因為他少年時就與路易十六不和了。

就連路易王儲都有些欲言又止地想要上前製止祖父,他可不想和那個無禮粗魯的查理公爵待在一起。

勞倫斯儘管有些驚訝,但也僅僅持續了幾秒鐘,旋即就恍然明白了路易十五的意圖。

國王陛下恐怕是有意讓奧爾良家族進一步地登上舞台,直到王儲殿下繼位之後,他也希望奧爾良家族的繼承人能夠繼續成為王室最忠誠有力的左膀右臂。

“不過,這對我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了。”

勞倫斯默默思量著,作為路易王儲的第一侍從,他本就有著管理調度其他侍從的權力,隻不過因為大多數王儲侍從都是一種名譽上的頭銜,所以勞倫斯也並沒有使用過這項職權。

而路易十五顯然是希望查理公爵能夠借此機會與王儲殿下建立深厚的友誼,以便日後能夠成為輔佐新王的左膀右臂。

這樣一來,倒是給了勞倫斯不少接觸查理公爵的機會。

“如果能夠將他拉攏到我這邊,那麼說不準能對奧爾良公爵這個攝政施加不小的影響力...”

勞倫斯打量著前排這對緊緊站在一起的父子二人,淺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已然有了一些設想:

“至於拉攏的手段...一位深受啟蒙思想熏陶的公爵,還是盧梭的信徒,那他應該不會拒絕有科西嘉議會議長盧梭先生參加的沙龍吧...”

而在禦座廳內,奧爾良公爵也很快明白了國王的意圖,他輕歎了口氣,儘管並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也摻和進這些棘手的政治事務上來,但迫於形勢,他也無從選擇了。

他暗中戳了一下仍在發愣的查理公爵,示意對方接下這份無從拒絕的職務。

看見查理公爵點頭應下了這份任命,路易十五也十分滿意地點點頭,扭頭對勞倫斯提了一嘴:

“那麼,勞倫斯,希望你能儘快幫助查理公爵適應他的侍從工作,你和奧古斯特相處的非常不錯,要是他也能像你那樣就好了。”

“是,我將竭儘所能,陛下。”

勞倫斯恭敬地應道,隨後和面色不善的查理公爵對視了一眼。

至少在名義上,這位尊貴的王血貴族

是自己的部下了。

...

在完成了對奧爾良公爵的任命之後,這場突如其來的禦前會議也就宣告尾聲了。

之後路易十五象征性地詢問了幾個國事問題,隨即就宣布散會,滿臉疲憊地在侍從的攙扶下率先離開了禦座廳。

群臣們也沒有在這肅穆之地停留過久,他們皆是面色凝重地離開杜伊勒裡宮,仔細思量著奧爾良公爵擔任攝政到底會對巴黎的政局與自己的地位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不過,查理公爵似乎並沒有著急離開的意思,他很是不情願地找上勞倫斯,不善地招呼道:

“那麼,你就是勞倫斯·波拿巴了,或許我還得稱你為長官閣下?”

看得出來,查理公爵對於擔任路易王儲的侍從相當不滿,尤其是在名義上他還得接受勞倫斯這樣一個科西嘉人的指揮調度。

勞倫斯並沒有為查理公爵的敵意而惱怒,畢竟這位年輕氣盛的公爵是對新任攝政公施加影響的關鍵,於是滴水不漏地點頭應道:

“你我皆是為王儲殿下效力,自然不存在尊卑次序之分。”

“哼,為王儲殿下效力,為那個懦弱無能的奧古斯特...”

儘管禦座廳內還有些逗留的貴族,查理公爵仍然是毫不忌諱地展現著他對路易王儲的敵意:

“我的父親說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波拿巴先生,我也承認這一點,能夠從科西嘉的鄉野走到凡爾賽宮的男人不可能是庸才,但你的才華如果全部用來給那個奧古斯特效力,哼,那真是暴殄天物。”

勞倫斯無奈地聳了聳肩,查理公爵和路易王儲都是自己需要拉攏的對象,不過看來想要讓兩人和睦相處,還是得花費一番功夫了:

“我要去謁見殿下,您要不要同我一起?”

查理公爵愣了下,十分厭惡地擺了擺頭:

“算了吧,我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那種無能之輩相處上,我要去實現我的抱負了,今天之後,也終於有機會大展拳腳了。”

“您的抱負?”儘管已經對查理公爵那激進的政治傾向有所耳聞,勞倫斯還是隨口問了一句。

血氣方剛的查理公爵也是直言不諱,或許也是因為他覺得勞倫斯·波拿巴這樣的人才著實有資格傾聽他的偉大理想:

“你不覺得整個王國都已經糜爛到骨子裡了嗎?波拿巴先生,所有的現狀都必須改變,否則王國的前途將會一片灰暗;首先要從高等法院那群腐朽的老頑固開始,不能再讓這群廢物阻撓進步了...”

“想不到您還是站在鞏固君權一邊的。”勞倫斯有些意外地評論道,還以為查理公爵是和莫普大法官一樣,試圖通過打壓高等法院來加強王權。

“君權?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會接受高等法院的權力送還到王室手中!”

然而,查理公爵卻是眉頭緊鎖,堅定地搖頭否決道:

“如果你有接觸過更多王室成員的話,你就會知道他們全都是一群無能之輩,就像你的主公那樣,把更大權力交到他們手中完全是一場災難;君主的權力應該受到憲法約束,真正來治理這個國家的應該是一群受到良好教育、高潔而出色的精英,由他們來成為整個國家的舵手!”

勞倫斯瞥了一眼周圍驚恐不已的貴族們,不由得感慨,這個年輕氣盛的公爵不愧是奧爾良家族的繼承人,否則尋常人可根本沒有膽子站在杜伊勒裡宮的禦座廳內說出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語。

而在聽完了查理公爵的目標之後,勞倫斯也可以確定,這位二十三歲的公爵無疑已經成為了讓·雅克·盧梭的忠實擁簇。

他所主張的君主立憲製下的精英共和製,也正是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所推崇的開明專製的一種激進變體。

也難怪這位公爵會在曆史上主動放棄奧爾良公爵的尊貴頭銜,以雅各賓派成員的身份投身到大革命之中了。

“你覺得呢,波拿巴先生。”查理公爵認真地看向勞倫斯問道。

當然,雖然在思想上勞倫斯對查理公爵還是較為認可的,但是受限於當下的地位和處境,勞倫斯也隻是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故作糊塗岔開話題道:

“我是一個意大利人,公爵閣下,對法蘭西的政務恐怕沒有什麼指手畫腳的空間,我所知道的隻是儘心儘力地為國王陛下與王儲殿下效忠而已。”

查理公爵微微皺眉,他自然聽出了勞倫斯話語中的敷衍,於是略有失望地歎了口氣,擺手轉身道:

“罷了,波拿巴先生,我還有事要忙,便先告辭了...”

而當查理公爵正要轉身離開時,他忽然停住腳步,扭頭補充道:

“我覺得我們可以共同成就一番大事的,波拿巴先生,你有空的時候可以來拜訪我,我和父親都住在蒙龐西埃區的主教宮殿...我父親很欣賞你,他一定會很熱情的。”

主教宮殿最初是紅衣主教黎塞留的首相官邸,隨後被第一代黎塞留公爵送給了路易十三,之後又被波旁王室授予了奧爾良家族,那一片繁榮的商業

中心也就成為了奧爾良家族的私產。

勞倫斯微笑著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尤其是周圍還有許多雙眼睛都盯著兩人的情況下。

待到查理公爵走遠之後,勞倫斯才輕輕歎了口氣,隨後不失禮儀地與周圍那些窺探著兩人對話的貴族們打了個招呼,而後便準備去謁見路易王儲了。

勞倫斯現在很清楚,儘管奧爾良家族的入局讓巴黎的局勢再一次混亂了起來,但不論局勢如何變化,首要的就是讓自己的勢力壯大起來。

唯有自身強大,才不會如風中浮萍一樣被迫在各大派係之間遊離,也才能夠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普羅旺斯行省落入我手已經隻是時間問題了...地方上的勢力總算得以建立。”

勞倫斯邊走邊思考著:

“至於在巴黎這邊...政治層面上,隻要保持和王儲的關係並拉攏查理公爵,我在巴黎政局中就注定占有一席之地,再加上舒瓦瑟爾和德·莫普的支持,隻要政局不發生突變,短期內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那麼接下來就是...”

按照在科西嘉逐步掌權的經驗,勞倫斯非常清楚自己下一步的目標該是什麼了:

“雖然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幫助,但必須開始在法蘭西軍隊中建立我的影響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