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同胞們,去杜伊勒裡宮!(1 / 1)

五分鐘之後,司法宮主殿內。

五十二名表決法官聚集在大審判庭內,按照規章與流程對這次審判進行辯論與審定,並在最後進行裁決投票。

由於埃德蒙院長事先就這樁審判對法官們進行過暗示,再加上杜巴利夫人在庭上放棄辯解的表現以及讓·杜巴利提供的證據,這所謂的最終表決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每一名表決法官都會投下有罪的一票,隻有極個彆法官會為了讓最終結果顯得不那麼一邊倒,而特意投下棄權票。

因此,莫普大法官並沒有待在大審判庭裡監督這場表決,而是留在隔壁的一個房間裡,與“被迫”留在司法宮裡的勞倫斯·波拿巴進行會面。

“這樣一來,我的任務就全部結束了吧,波拿巴閣下。”莫普大法官喝了一口紅茶,略顯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說道。

這麼多年以來,他還是頭一回當著數千民眾的面主持一場審判。

勞倫斯輕輕拍了兩下掌心,笑著點頭道:

“不得不說,真是一場威嚴而有魄力的審判,您的表演非常出色。”

莫普大法官放鬆地吐了口氣,搖頭歎道:

“接下來就隻用等那些表決法官們走完流程就好了。”

勞倫斯也點點頭,並不對這最後的流程抱有什麼擔憂:

“法官們應該早就得到了菲利普中將的授意,會判處杜巴利夫人終身監禁。”

莫普大法官有些不甘心地歎了口氣:

“唉,按照以往的案例和法條,對於杜巴利夫人是完全可以判處絞刑的。”

平民冒充貴族身份本就是一項重罪,畢竟這可是涉及到了統治階級的切身利益,而像杜巴利夫人這樣影響惡劣的,如果完全交給高等法院獨立自主的審判的話,必然是會判處以死刑的。

隻不過勞倫斯和莫普大法官兩人心裡都清楚,他們擅自審判杜巴利夫人就勢必會招致國王陛下的不滿,如果再將杜巴利夫人判處死刑的話,那可就是完全不給國王陛下面子了。

因此也沒必要在這種名義上的罪名去招惹路易十五更多的怒火了。

“說到底,高等法院的判決書可殺不死杜巴利夫人。”勞倫斯聳肩笑道:

“真正能決定這個女人生死的,隻有杜伊勒裡宮內的國王陛下。”

而就在莫普大法官點頭讚同之時,隻見一名司法宮警衛忽然闖進了房間,似乎連敲門的時間都顧不上了。

還不等莫普大法官出言訓斥,那警衛便焦急地彙報道:

“大法官閣下!不好了,杜巴利夫人!杜巴利夫人她!”

莫普大法官眉頭一皺,法袍一揮,不悅地嗬斥道:

“杜巴利夫人怎麼了,話說清楚點!”

“她,她畏罪逃跑了!”

那警衛喘了口氣,近乎崩潰地大喊道:

“關押她的書房窗戶被打碎了,她應該是翻過窗戶逃到了外面。”

“你說什麼?!”

莫普大法官身子一顫,額頭立刻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完全不敢相信,這都已經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了,竟然還會突生這種變故。

如果杜巴利夫人逃出了司法宮,重新回到杜伊勒裡宮處於路易十五的庇護之下,那麼他們今天一切的努力可都付諸東流了。

“該死的,那些廢物警衛們都在乾什麼!”

莫普大法官猛然站起身,甚至因為動作過於劇烈而掀翻了茶桌上的瓷杯,他攥緊拳頭,咬牙命令道:

“立刻派人去搜查,這周圍全都是對她恨之入骨的民眾,她一定還沒有走遠!現在帶我去關押她的書房看看,波拿巴閣下,你也來...”

然而,莫普大法官的話語在說到一半時便戛然而止了。

因為他看見這位波拿巴閣下竟然像個沒事人一樣,仍然不緊不慢地喝著熱茶,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波拿巴閣下,你..”

莫普大法官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即轉身將那名警衛屏退:

“還愣著乾什麼,立即帶人去搜,但是先不要讓外面的民眾知道這件事!”

等到那名警衛急匆匆地從房間中離開之後,莫普大法官才緩緩坐回椅子,皺眉問道:

“波拿巴閣下,杜巴利夫人出逃這件事...”

勞倫斯放下茶杯輕笑一聲,一句話便打消了莫普大法官的顧慮:

“帶她逃走的是我的人。”

“果然...”莫普大法官這才長鬆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問道:

“您要把她帶到彆處監禁起來?”

在莫普大法官看來,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杜巴利夫人牢牢攥在自己人手中,不論是軟禁在司法宮還是監禁在其他隱蔽的地方,總之都不能讓她輕而易舉地與路易十五見面。

然而,勞倫斯的下一句話卻讓莫普大法官差點再度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我要把她送回

杜伊勒裡宮。”

“什麼?!”

勞倫斯話音未落,莫普大法官便瞪大眼睛驚叫道:

“您沒有開玩笑吧?”

“當然沒有。”勞倫斯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在心中略微估算一番,而後起身說道:

“正如我所說的,能殺死杜巴利夫人的不是高等法院的一張廢紙,而是杜伊勒裡宮裡的國王陛下,除非國王陛下心甘情願地放棄了這個女人,否則杜巴利夫人永遠都有翻身的機會。”

莫普大法官低頭嘀咕了一番,遲疑著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整個計劃的核心不在於如何除掉杜巴利夫人,而在於如何以最小的代價除掉杜巴利夫人。

不然的話,莫普大法官剛剛就可以指派幾名親信,偽裝成憤怒的暴徒當場刺殺杜巴利夫人。

而這樣的做法也勢必會招惹路易十五的萬分怒火,畢竟令杜巴利夫人身隕的這場審判本就沒有經過他的首肯。

因此,最優解自然是讓路易十五主動放棄杜巴利夫人,這樣一來,即使國王陛下知道這件事背後有其他人的推波助瀾,他也不會徹查到底。

不過,莫普大法官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他還是對勞倫斯的做法抱有十分的擔憂。

畢竟誰也說不好,一個男人看見自己最為寵愛的女人受儘羞辱之後會做出怎樣不理性的行為。

“時間也差不多了,杜巴利夫人應該已經安全離開司法宮了。”

勞倫斯合上懷表蓋,看向莫普大法官吩咐道:

“大法官閣下,接下來,你隻需要在宣判最終結果的時候將杜巴利夫人出逃的消息告知民眾,至於之後的事,就由我的人來接手了。”

儘管心中充滿了忐忑不安,莫普大法官還是重重點了下頭,接受了勞倫斯的調遣。

這畢竟是關乎到自己政治生命,甚至是人身生命的一場豪賭,即使不知道這位波拿巴閣下到底想乾什麼,莫普大法官也沒有時間去懷疑和猶豫了。

...

司法宮的庭院內,數千名民眾又在此等候了半個小時,隻為親眼見證巴黎高等法院對杜巴利夫人的最後判決。

隨著莫普大法官再次站上審判台,原本嘰嘰喳喳的庭院迅速歸於平靜。

數千雙期待的目光緊緊盯著莫普大法官,想要立刻知道公正的法律將會給予那個罪惡的女人何等懲罰。

在這萬眾矚目的期待之下,莫普大法官清了清嗓子,對著手中的判決書宣布道:

“經由五十二名表決法官的投票認定,受審者讓娜·貝曲確有侵占公民財產、冒充貴族身份的犯罪行徑,並且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後果,罪惡彌天!本庭在此宣布,剝奪讓娜·貝曲作為蘭格家族繼承人的身份以及一切特權,同時認定其與杜巴利伯爵的婚姻屬於無效,剝奪其杜巴利伯爵夫人頭銜!最後,本庭判處受審者讓娜·貝曲終身監禁,於司法宮監獄服刑!”

“此外,讓·杜巴利因其偽造貴族身份的罪名,本應判處絞刑,但考慮到他主動交代罪證的良好表現,本庭對其改判為五十下鞭刑以及十年監禁,同樣於司法宮監獄服刑!”

隨著判決書的宣布,民眾中間也立即掀起了一陣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雖說沒有見證杜巴利夫人被判處死刑還是讓市民們有少許的失望,但這依然是一次載入史冊的偉大的勝利。

不少人都興奮地捏緊了拳頭,振臂歡呼著,對於市民們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甚至可以說近五十年以來絕無僅有的勝利。

他們通過團結一心的反抗爭取到了這顆勝利果實,讓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到了她應有的責罰,而這對於之前的市民們來說簡直是不敢相信的。

每一位在場者都將這一時刻深深烙印在了腦海中,這幾乎是他們第一次發現,他們這些底層人民隻要堅定地站在一起,那些高高在上騎在他們脖子上的惡棍也能被輕而易舉地掀翻下來。

台下的讓·杜巴利也慘笑著沐浴在這片歡呼之中,對於他來說,五十下鞭刑外加十年監禁確實算得上是一種莫大的解脫了,畢竟司法宮監獄和舒瓦瑟爾公爵府邸的地牢相比,那簡直算得上是天堂了。

台上的莫普大法官做了個下壓的動作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隨後嚴肅地朗聲宣布整場審判的最後環節:

“現在!將受審者讓娜·貝曲和讓·杜巴利帶上來,在裁決書上簽字確認。”

由於巴黎高等法院就已經是全法蘭西最高上訴法院了,所以這個簽字確認也不過是走個流程而已,畢竟受審者即使再有異議也找不到更高的法院上訴了。

但即使如此,民眾們還是翹首以盼地緊盯在審判台上,隻有當杜巴利夫人在判決書上簽字後,這顆勝利的果實才算徹徹底底落到了他們的口中。

讓·杜巴利顫顫巍巍地走上審判台,不需要任何人催促,毫不猶豫地在判決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即便被幾名警衛帶往司法宮監獄,立即開始他的服刑生涯。

但是,杜巴利夫人的身影卻

遲遲沒有出現在審判台上。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期盼那個該死的女人在下一秒出現,但是時間卻每分每秒地都在讓他們失望。

莫普大法官面不改色地站在台上,回頭望向司法宮主殿,大聲說道:

“來人!將受審者讓娜·貝曲帶到台上來!”

這時,一名警衛適時地跑上台來,在莫普大法官耳邊裝模做樣的低語了幾句。

莫普大法官也十分配合地後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大喊道:

“你在說什麼?!讓娜·貝曲逃走了?!”

這一句喊聲宛如丟進清潭之中的一顆炸雷,瞬間驚起了千層浪花:

“你聽見了嗎!大法官說...杜巴利夫人...逃走了?!”

“這怎麼可能呢,怎麼會這樣!”

“該死的,該死的!為什麼會在這最後關頭!”

“去他媽的!這個狡猾多端的惡魔!賤貨!”

“我們應該在剛才就處死她!”

“等等...如果杜巴利夫人逃走的話,那她肯定是逃回了...”

“操!全完了!她肯定是跑回王宮了,隻要躲到國王的身後,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們所有的努力...竟然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了...”

當民眾們好不容易接受了杜巴利夫人已經逃出司法宮的事實之後,他們又緊接著意識到一個更加令他們沮喪崩潰的事實:

如果杜巴利夫人逃回王宮的話,今天他們站在這裡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化作泡影了。

巴黎高等法院和法蘭西大法官能夠在今天配合民眾們進行這場審判,這對市民來說就已經是預料之外的好事了,沒有人指望司法宮會繼續冒著觸怒國王的風險堅持執行對杜巴利夫人的判罰。

而再往後的日子裡,是絕對再沒有像今天這樣的,能夠懲治杜巴利夫人的天賜良機了。

一想到那觸手可得的勝利竟然在最後時刻被摔了個粉碎,不甘與憤怒交織而成的情緒頓時縈繞在每一個在場者的心頭。

不少市民甚至開始感到後悔,後悔他們給予了杜巴利夫人一場文明的審判,他們就應該將這個惡毒的女人直接綁起來沉到塞納河底才對。

但是後悔也無濟於事了,杜巴利夫人已經逃出了司法宮,她現在一定就在飛速趕回杜伊勒裡宮的路上。

很快,當這個女人踏進王宮的大門之後,這場盛大的審判最終也隻能無疾而終。

無可奈何的歎息聲瞬間充盈在司法宮的庭院內,儘管不願意面對這殘酷的現實,但許多市民都已經默認,他們今天的集會注定要以鬨劇的形式收尾了。

畢竟,難道有什麼辦法能從王宮裡、從國王陛下手中帶走他最寵愛的情婦嗎?

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接受他們的失敗,垂頭喪氣地朝著司法宮外走去,繼續待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義了,隻會被隨時可能趕來的警察和軍隊士兵抓進地牢而已。

而台上的莫普大法官沒有著急離去,他也想看看,那位波拿巴閣下接下來到底會用什麼手段。

“等一等,同胞們!”

而就在這一片唉聲歎氣之中,隻聽一道突兀的大喊聲忽然從人群中傳出:

“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那些悶頭離開的民眾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發聲者。

許多人都對這個身材瘦弱的年輕男人有些印象,因為剛才就是這個瘦弱男人站在司法宮門前揮舞著那面顯眼的藍色旗幟,帶領眾人向司法宮內呐喊示威。

在眾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歐伽·庫馬斯不由得感到了一絲緊張。

他一邊回憶著剛剛從波拿巴閣下那裡接收到的指示,一邊義正言辭地大喊道:

“各位,若是我們在此放棄了,那個該死的女人就永遠得不到應有的懲戒了!”

立即就有人鬱悶地回應道:

“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說不準那個女人都已經跑回王宮啦!”

歐伽·庫馬斯上前一步,攥緊拳頭高呼道:

“不,事情還沒有結束!隻要我們還能站在一起,就沒有人可以忽視我們的存在,就沒有人可以忽視我們的聲音,就連國王陛下也不可以!”

“嘶...你是說!”

民眾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吸冷氣的聲音,所有人都知道歐伽·庫馬斯這番話語的意思是什麼——就如同方才站在司法宮門前一樣,去站在杜伊勒裡宮的大門前吧!

歐伽·庫馬斯面容堅毅地點了下頭,激昂無比地揮拳號召道:

“法官們已經宣判了杜巴利夫人的罪行,我們的訴求是完全合法的,隻要我們團結一心地站在杜伊勒裡宮門前,國王陛下就一定能聽到我們的呼聲,陛下一定會對我們正義合法的訴求做出回應!同胞們,讓我們去杜伊勒裡宮吧!”

話音落下,歐伽·庫馬斯沒有理會仍然愣在原地的人群,徑直抄起他那面鮮明的藍色旗幟,帶頭朝著杜伊

勒裡宮堅定不移地走去。

很快,隱藏在人群中的灰鼠們立即聚集了起來,跟隨在乞丐之王的身後。

在灰鼠們的帶動作用下,越來越多愣在原地的市民們挪動了他們的腳步,跟上了歐伽·庫馬斯的步伐。

他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去杜伊勒裡宮向路易十五請願,儘管聽上去希望渺茫,但這已經是市民們最後的辦法了。

相較於無計可施地回到家中唉聲歎氣,抓住眼前這一根救命稻草成了絕大多數示威者的選擇。

“同胞們!讓我們去杜伊勒裡宮吧!”

這支遊行的隊伍在眨眼之間便膨脹成了一股盛大的人潮,他們齊聲呐喊著這句口號,吸引號召沿途兩側所有的市民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間,隨後浩浩蕩蕩地朝著杜伊勒裡宮行進而去。

莫普大法官怔怔地立在審判台上,看著人去樓空、重新歸於平靜的司法宮,忍不住低頭呢喃道:

“勞倫斯·波拿巴...這就是你的手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