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渴望自由的潮流(1 / 1)

瘦猴神情複雜地念完了這封不長的短信,看著上面熟悉的親人筆跡,他不禁有些悵然。

他的哥哥顯然是不太清楚南方地主已經舉兵叛亂的事情,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弟弟已經被強行征召入伍,成為了一名叛軍士兵。

這位熱心的兄長還想著將弟弟接到村裡享受得到解放後的真正人生。

然而,瘦猴自己也清楚,已經被征召入伍的自己想要逃離軍隊是一件何其困難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做逃兵,那些本就心狠手辣的地主們是絕對不會吝嗇子彈的。

儘管這兩天裡他已經讀了無數次,此刻的瘦猴仍是怔怔地看著信紙,看著哥哥繪聲繪色描述的那自由的生活,他心底頓時生起了一股難以言明的複雜情感。

想想自己白天在訓練場遭受的那些痛苦,再看看布滿整隻胳膊的傷痕,無限的心酸與委屈立刻湧上心頭,化作眼角的淚水劃過臉頰。

陷入惆悵的不隻是瘦猴一人,整個營房內二十多名士兵都目光呆滯地愣在原地,好似剛剛從一場美夢中驚醒一般。

聽著瘦猴念完那封來信,他們感覺自己就像是在酒館聽吟遊詩人頌唱史詩曲一般,有一股飄飄然的不真切感。

屬於自己的土地,僅僅兩成的賦稅,自由的生活,沒有地主的壓迫…

這裡面任何一個詞語拿出來都會被這些農奴士兵們當做窮極一生都要追求的夢想;除了天堂,他們想不到還會有什麼地方能夠滿足這所有的要求。

而現在,一封來自普羅普裡亞諾的來信告訴他們,他們不再需要去天堂尋找這樣的樂土,他們的目的地就在科西嘉島上。

“這…這是真的嗎?”良久的沉默過後,一名士兵才小聲問出了這個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瘦猴堅定地點了點頭,揚著信紙說道:

“我哥哥是個誠實的人,他寄出這封信也花了許多功夫,沒必要特意編出一個故事來騙我。”

士兵們接連咽了口唾沫,幻想著自己就生活在那個天堂般的市鎮裡。

“咳咳…”瘦猴再次咳了兩聲,走到眾人中間,示意所有人湊過來:

“兄弟們,你們都聽到了,普羅普裡亞諾,那裡簡直有我們想要的一切。”

一位年長的士兵點頭以示讚同,但緊接著皺眉道:

“不過…我們想要逃到那裡去肯定很難,有好幾十裡的路要趕,到處還都是老爺們的人,想要不被抓回來,難,太難了。”

一眾士兵都神情沮喪地垂著頭,在這幾天的訓練裡,他們也漸漸摸清了費加裡市鎮的現狀。

一萬多軍隊都駐紮在這裡,整個市鎮幾乎都是老爺們的人,日夜都有巡察隊在市鎮周圍巡邏,那些外國教官更是對他們的日程作息都做出了嚴苛的規定,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想要逃跑的士兵都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是否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

正當眾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時,瘦猴忽然指著信紙上的一行字,為那些不識字的士兵們解釋道:

“你們看這裡…我哥哥說了,波拿巴總督和他的軍隊想要把費加裡變成第二個普羅普裡亞諾,也就是說…”

“你的意思是…?!”

雖然瘦猴沒有把話說明白,但士兵們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去不了普羅普裡亞諾,那就把費加裡市鎮變成普羅普裡亞諾。

士兵們無言地看著彼此,僅僅用眼神交流著這個大膽的,足以招來殺身之禍的想法。

把費加裡市鎮變成普羅普裡亞諾?那可是意味著要把那些當地的土皇帝們一個不留地驅逐出去,若是在平時,這些士兵們根本連這個念頭都不敢生起。

很快,角落裡一名懦弱膽小的年輕農奴弱弱發聲反對道: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還要跟總督的軍隊打仗嗎?”

一眾士兵都無語地翻了個白眼,瘦猴則是歎了口氣,把手搭在那年輕士兵都肩膀上,苦口婆心道:

“老弟,你好好想想,我們拚死拚活給老爺們打仗,那有什麼好處嗎?老爺們打了勝仗大擺慶功宴,難道你能上去分到哪怕半杯酒嗎?戰爭結束之後,你還是你,老爺還是老爺,你難道準備為了繼續當奴隸而犧牲嗎?你應該沒有這麼賤吧?”

“我…我…”那年輕士兵用力眨巴幾下眼睛,很快便低垂著腦袋,認可了瘦猴的話語。

是啊,為老爺們出生入死又能得到些什麼呢,即使贏得了戰爭,難道自己這些底層農奴就能咬上一口勝利果實嗎?

與其讓這條賤命成為老爺們嗤之以鼻的耗材,何不乾脆拚一把,自由與權利從來都是自己爭取來的。

住在這間營房內的二十多名士兵紛紛捫心自問,他們都絕不甘心用自己的性命來給老爺們奪權造反的行為鋪路。

他們再次面面相覷起來,這一次,從彼此每一個人的堅定眼神來看,他們已然下定決心,不能將自身的命運繼續和那些地主老爺們捆綁在一起了。

不過,擺在眾人面前的問題仍然十分現實且嚴峻。

“但是

,僅僅憑借我們這一小撮人,又能改變些什麼呢。”一位心思縝密的士兵雖然已經決定要反抗老爺們,但是當下的處境仍是讓他很擔憂。

瘦猴一屁股坐在床邊,托腮沉思了一小會兒,語氣自信地咬牙說道:

“不,絕對不應該隻有我們一小撮人。這些道理我們能懂,其他人沒有道理不懂…”

吱呀…!

不等瘦猴說完,隻見營房門口的柴門隨著一陣刺耳的吱呀聲被人推開。

眾人頓時一驚,所有人都警惕狐疑地看向門口。

坐在床邊的瘦猴更是瞳孔一縮,一隻手迅速探向床頭櫃上的鐵製匕首。

要是被那些外國教官和地主老爺發現他們所密謀的事情,在場的所有人都絕對會在第二天被綁在柱子上活活剝掉全身的皮膚。

而那來者不顧眾人的注視,迅速鑽入門內,並隨手將門掩了起來。

借著營房內的昏黃燭光,士兵們才終於看清那人的面貌。

他不是那些凶神惡煞的外國教官,而是住在隔壁營房的一名農奴征召兵,和瘦猴一樣,都是統領指揮二十多人的一名排長。

由於訓練時都處於同一陣列,士兵們對他的長相都有幾分眼熟。

他似乎沒有聽到方才營房內的對話,見眾人都注視著自己,這名排長也很是疑惑。

但他沒有廢話,直接面向眾人開門見山。

在士兵們銳利如劍的目光注視下,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緩緩說道:

“各位,你們聽說過普羅普裡亞諾的事嗎?”

“你!”

瘦猴一下子從床上跳起,臉上的表情是又驚又喜,語氣中也帶著一半驚異一半狂喜:

“果然,我們能想到的,其他人不可能想不到!”

士兵們在瞬間的呆滯之後也立刻反應過來這名排長的意思,頓時放下了戒備,驚喜而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是說?!”

那排長也是一愣,嘴唇不停顫動著,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場景。

不過看著營房裡士兵清一色的喜笑顏開的表情,他也立即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了。

在場的各位士兵此時也徹底知道了,渴望自由與解放從來不是少數人的專利,而是萬千人心彙聚起來的一股潮流。

至於這股潮流能否最終衝刷掉他們身上的枷鎖與屈辱,他們相信,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

與此同時,距離士兵營房僅僅幾百碼的一處高大石屋內。

這棟屋子是賈斯汀老爺在狩獵時的臨時居所,修建的也是頗為豪華寬敞,足以容納二十多位南方地主們暫時居住於此。

此刻,屋內正同往日一樣舉辦著一場盛大豪奢的宴會,為了籠絡人心,賈斯汀老爺在生活待遇上對各位老爺可以說是不計成本。

法國進口的白蘭地、用冰塊保鮮的鮮鮭魚、上等的嫩牛排,這些即使是老爺們平時也難得享用的山珍海味卻是賈斯汀老爺宴會裡的常客。

賈斯汀老爺依舊坐在長桌的一端,這是作為主人和領導者身份的象征,他眯起眼睛醉醺醺地打量著正在狼吞虎咽的各位老爺,很是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

緊挨著他的則是羅伯特爵士,這位紳士似乎對滿桌的佳肴沒什麼興趣,隻是淺嘗輒止地小口嘬著杯中的白蘭地。

“賈斯汀先生...”羅伯特爵士晃了晃杯中的美酒,眼睛注視著水晶杯裡形成的一小陣漩渦,低聲開口道:

“我有個消息必須要通報您一下。”

“哦?”賈斯汀老爺頓時來了精神,耳朵也往羅伯特爵士這邊湊了湊。

羅伯特爵士輕輕將酒杯放在桌上,略有不滿道:

“您也許得關注一下您軍隊的士氣問題了,我聽我的下屬們說,他們今天已經抓到了不下三十名試圖逃跑或是造反的士兵了。”

賈斯汀老爺尷尬地笑了笑,卻沒有把這一番話放在心上,隻是拍了拍胸脯道:

“啊,這件事我也知道,您放心,這些該死的孽畜將會被綁在訓練場中央的柱子上活活餓死,這足以威懾那些心懷不滿的泥腿子了。”

聽聞此言,羅伯特爵士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他搖頭說道:

“不不不,賈斯汀先生,也許這裡有更加簡單有效的方法,比如給這些農奴征召兵們免去一年賦稅,不少人一定會感恩戴德地擁護您的。”

然而,面對羅伯特爵士的建議,賈斯汀老爺卻是像聽了什麼笑話一般大笑起來,甚至吸引了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地主們的注意力:

“哦!朋友,您這樣的紳士當然不會明白的。看看桌上的這些美食吧,如果農奴們不交稅了,我們哪有這些珍饈來享用呢?再說了,我比您更了解這些泥腿子,你給他們免了一年的稅賦,他們一定還會要求免除第二年的,這樣的口子一旦撕開了可就合不上啦。”

羅伯特爵士帶著微微慍色瞟了賈斯汀老爺一眼,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

但是賈斯汀老爺直接大笑著舉起油膩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信十足地打斷道:

“朋友,您要知道,這些泥腿子就軟弱的和野兔鼴鼠一樣,大部分人隻要抽上兩鞭子就能老實一整年呢。在調教農奴這方面,您絕對找不到比我還專業的啦。”

羅伯特爵士聽罷低聲歎了口氣,舉起酒杯將裡面淺淺一層的白蘭地一飲而儘。

這支軍隊畢竟是地主們組建起來的,他也沒有太多的話語權,而且援助地主集團是他背後的大人的決定,羅伯特爵士也沒有權力通過取消援助來威脅地主們使他們屈服。

見羅伯特爵士沉默著喝完杯裡的酒,賈斯汀老爺連忙親自為他再次斟上了小半杯美酒。

“對了,賈斯汀先生。”看著杯中晶瑩剔透的液體在燭光下映射成的琥珀色,羅伯特爵士忽然說道:

“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您。”

賈斯汀老爺放下酒瓶,期待地看向羅伯特爵士。

羅伯特爵士壓低聲音,儘量不讓除了二人之外的任何人聽見:

“我家主公計劃在近期來到科西嘉島,當然,是在戰爭勝利之後。”

聞言,賈斯汀老爺頓時驚訝地合不攏嘴:

“您家主公?”

直到現在為止,他都還不知道羅伯特爵士的真實身份,但是從羅伯特爵士能夠輕鬆地提供武裝一萬多名士兵的裝備物資來看,這位紳士的來頭絕對不小。

那麼相對應的,羅伯特爵士的上級也必然是個毫無疑問的大人物了。

“是的, lord,我的上級。”羅伯特爵士把玩著手裡的酒杯,緩慢說道:

“如果你能在保證勝利的前提下儘快結束這場戰爭,我家主公會很高興的,畢竟他不希望在科西嘉島上浪費過多的時間。”

賈斯汀老爺微微皺眉,猶豫著說道:

“但是...您也知道的,持久作戰對我們更有利,如果我們能和波拿巴的軍隊對峙上幾個月,這場戰爭幾乎是必勝的。”

而羅伯特爵士隻是淡淡地瞥了賈斯汀一眼,以一種毫無爭辯餘地的口氣說道:

“雖然我也傾向於持久戰,但是我家主公已經等不及了,畢竟科西嘉島隻是整個大局裡的一顆小棋子而已,我們不可能在這裡耗上幾個月時間。”

儘管賈斯汀老爺不會過於重視羅伯特爵士這位中間代理人的意見,但是對方既然搬出了身後的那位神秘莫測的大人物,賈斯汀老爺知道自己還是得給對方幾分面子。

在短暫的猶豫後,賈斯汀老爺還是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旋即皺眉問道:

“對了,朋友,我現在都還不知道您家主公到底是何方神聖呢,除了知道他是一位男爵貴族,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羅伯特爵士輕笑了兩聲,抿了一口白蘭地,搖頭說道:

“戰爭勝利之後,您自然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