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出路 龍困淺灘。(1 / 1)

三個孩子數日未見玄燁, 又經曆這一番驚嚇,個個心裡都攢了一肚子的話。

哪怕是最年長的胤禛,聽說阿瑪差點……都繃不住“哥哥”的樣子了, 像回到小時候一樣對著玄燁說個不停。

沈菡想著玄燁身體剛恢複,今天剛回來也累, 想讓孩子們先回去。

玄燁卻說沒事:“朕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不過是中暑,凶險的時候是真凶險, 恢複起來卻也快。

何況他心裡高興,願意聽幾個孩子親近他。

一家人久違地坐在一起用膳,因為沈菡現在對葷腥仍然‘過敏’, 桌上不敢擺熟食,隻放了幾樣醃製的小菜。

玄燁:“你之前不是喜歡吃辣椒油拌的涼拌菜嗎?朕讓菜庫把最新鮮的菜都送來, 每樣都拌了拌。都是素的, 你試試?”

桌上擺著三個紅漆八仙攢盒, 每個分四格,呈著賣相很不錯的涼拌菜。

玄燁給沈菡夾了一筷子:“這個是芝麻醬拌的, 你之前不是說突然想吃油豆皮和粉絲嗎?”

沈菡對粉絲挺真愛的, 涼拌菜必吃, 萬物皆可拌粉絲。

孩子們各自捧了一隻大海碗,邊吃面邊看阿瑪給額娘投喂各種涼拌菜。

胤祥和玄燁的口味一致, 最愛炸醬面。但鑒於沈菡現在聞著肉醬的味道惡心,兩人便和胤禛、雅利奇一樣, 隻要了清爽的涼拌面。

沈菡看他倆連點兒肉腥都不敢沾的樣子怪可憐的,讓紫裳去切根金華火腿, 再拿些醬牛肉來來:“其實不帶油煙味兒的肉我聞著不要緊,就是灶上煎炸烹炒的那些菜讓人受不了。”

胤禛那年生過病後,腸胃一直不太好, 一到夏天也不愛食葷腥,可胤祥和玄燁不一樣,飲食習慣更偏向滿洲,無肉不歡。

雅利奇扒拉乾淨自己那一小碗面,見沈菡沒吃幾口:“額娘,你已經好久沒好好吃飯了,看起來瘦了好多,快和阿瑪一樣瘦了。”

玄燁和沈菡都一愣,突然想起件事——他們是不是沒和雅利奇說過懷孕的事情?她知道這事兒嗎?

沈菡試探著問女兒:“雅利奇,你知道額娘……額,是怎麼了嗎?”這話該怎麼說。

雅利奇點點頭:“知道啊,姑姑和媽媽們都說額娘要生小弟弟了,就和九弟、十弟一樣,這是十一弟嘛。”

雅利奇歪著頭摸摸沈菡的肚子:“不過我不喜歡弟弟,我更喜歡妹妹,額娘,為什麼是弟弟不是妹妹?”

沈菡:“……”其實現在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不過大家都這麼說,好像默認了一樣。

何況,她也真心希望不要是個女兒。

女人生在這裡,哪怕是公主,也實在是太苦了。

玄燁聞言卻是一笑,將雅利奇抱到腿上來:“也說不定是個小妹妹呢,這樣雅利奇以後就有伴兒了。你們可以一道讀書,一道騎馬。將來阿瑪把你們的公主府開在一起,你們就可以一輩子長長久久地作伴了。”

沈菡眼眶一熱,心裡突然又酸又軟。

雅利奇聞言高興道:“好啊好啊,我一定會特彆特彆疼愛小妹妹的,我以後天天帶她一起玩!”

玄燁摸摸她腦袋上的小揪揪,笑得溫柔:“好,若真是個妹妹,那咱們大清便又多一個固倫公主了。”

雅利奇還不太明白什麼叫固倫公主,胤禛和胤祥聽完卻開心極了,妹妹位比親王,總是多一層保障。

玄燁趁著三個孩子交流什麼是固倫公主的間隙,輕輕握了握沈菡的手:“男孩女孩都一樣,有什麼可擔心的?若是女孩兒,便是咱們的掌上明珠,朕自會愛若珍寶。”

他們的孩子,每一個都是他親手帶大的。

縱是玄燁平日極力保持公正,但不得不說,人皆有私,五根手指尚有長短,何況人心。

兒子還罷了,玄燁總要為大局考量,極力壓製自己的私心。

但女兒,對他來說,大可予以無儘的寵愛。

這也是他為數不多可以儘情放縱自己的地方了。

溫馨的家庭聚會極大程度上緩解了兩人行程的疲憊,玄燁高興之下對每個孩子都是有求必應。

這個承諾等徹底好了後立馬就帶著他去跑馬,那個承諾一定抽一天時間隻給他一個人講書,講一天!

沈菡看看胤禛高興的放光的眼睛:“……”她看兒子真不像是裝的,可為什麼竟然有這種心願?難以理解。

胤祥眼睛一亮又想起一件事:“那阿瑪明年北巡能帶我嗎?我已經好幾年沒去過了。”

玄燁:“行,明年帶你去。”

雅利奇還要求要一家人出去‘野餐’:“阿瑪,咱們已經好久沒有去野餐了,我想吃三明治和薯片,還想和阿瑪一起去西邊蕩秋千。”

玄燁毫無異議:“好,等過兩天咱們立馬就去。”

雅利奇:“還要帶上花花和朵朵一起。”

玄燁:“……也行。”

這兩隻貓也是挺懂事的,一見他回來就上來轉著圈兒地蹭他,看起來也是十分想念他。

大的那隻好像知道他病了,一直趴在他旁邊守著他。

玄燁伸手摸摸花花的毛,心裡溫軟暖和:“那就也帶著它們一起去吧。”

*

可惜野餐之事最終卻未能很快成行,因為緊接著,朝中一連有數件大事接踵而至。玄燁撐著剛剛康複不久的身體,又過上了連軸轉的日子。

先是撫遠大將軍裕親王福全傳來奏報,朝廷的大軍於八月初二,在烏蘭布通大敗噶爾丹!

原本是一件令人高興的喜事,結果卻引得玄燁大怒,甚至比上次朝中畏戰畏難還要令他生氣。

九經三事殿內。

玄燁簡直都不敢相信折子上的寫的,對著底下跪著的副將連連追問:“跑了?噶爾丹真的跑了?!之前不是才說取得了大勝,怎麼會讓噶爾丹跑了!”

帝王之怒,雷霆之威。

群臣屏息靜氣,副將跪在下面也忍不住打哆嗦:“因戰勝之後,噶爾丹派遣西藏喇嘛濟隆前來說和,稱噶爾丹有求和之意……”

玄燁惱怒地打斷:“可朕也傳了旨意,此乃濟隆混淆視線之說,若咱們停止進軍,豈不坐失事機!”

所以當時玄燁雖在病中,收到消息後也已經當即命簡親王趕去軍前,促令他們從速進逼噶爾丹。

怎麼還會叫他跑了!

副將頭跪得更低了——可是當時裕親王早已允了濟隆的說和,傳檄各路清軍停止追擊。等玄燁的旨意抵達,噶爾丹早就率領殘部連夜遠遁了。

而且噶爾丹往西奔逃的這一路上,還經過了盛京、烏拉、科爾沁的軍營,結果各部因為接到了福全的命令,全都不與戰,竟讓噶爾丹就這麼順順利利,毫發無傷地溜掉了……

玄燁聽完怒火衝天,如此心腹大患,斬草除根尤嫌不足,竟然讓人優哉遊哉、毫無障礙的跑了!

不僅如此——

副將哆哆嗦嗦又說了一個對玄燁來說打擊更沉重的消息:“稟,稟,稟萬歲,一等承恩公佟,佟國綱……”

玄燁心裡一沉,瞪著眼睛看著他,沒說話:“……”怎麼了?

副將:“……被流彈擊中……陣,陣亡。”

......

暢春園被籠罩在了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明明朝廷打了勝仗,結果不但放虎歸山,給朝廷和國家留下了一個心腹大患。連玄燁一向最敬重,感情最深的母族親娘舅,都戰死沙場。

此事說來也巧,也不巧。

佟國綱身為火器營的大帥,原本怎麼都不可能輪到他上陣殺敵。

結果他本人的性格實在太過剛猛魯直,見準軍有潰退的跡象,對於不能親手斬殺噶爾丹心有不甘,竟飛身上馬,親自前去追擊。

副將當時說起此事也忍不住落淚:“當時我們火器營隔著敵軍尚遠,我們也曾阻攔大帥,讓他不要親去。但大帥說今日正當是男子揚名報國之秋,他與我們一樣,都是父子兄弟,不敢愛惜己身,躲在後面,必要身先士卒……”

所以佟國綱飛身躍馬,不顧及河流沼澤的阻隔,親自帶著部分將士衝進了敵營。

偏偏他身為將軍,甲胄的顏色分外醒目,剛到了河邊,就被準軍的滑膛槍擊中了面部,當場陣亡。

玄燁對母家情分不同,聞此消息極為悲痛,一連數日食不下咽,寢食難安。

沈菡聽說詳情後心中也難免感歎——受前世接觸到的信息影響,加上“德妃”子女與佟家的一些瓜葛,她對佟家是半點兒好感也沒有。

但聽說這件事情後,她才發現自己看人看事還是太過刻板和片面。

人性是複雜的。

一個家族,或許有投機,有裙帶,有利用。但也未必不會有血性,有賢德,有大義。

就像佟家的兩兄弟,傳言中這兩人該是不合的。

但當時佟國綱死後,聽說佟國維當即雙目赤紅,提槍上馬,就要去為兄長報仇雪恨。

最後是大阿哥和裕親王等人死命壓製,才把他架回營地的。

沈菡將此事說與胤禛兄弟和雅利奇:“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兄弟之間,關起門來怎麼鬨,隻要不傷真情分都行。但對外,除了父母子女,同氣連枝的兄弟姐妹,便是這世上與你們最親的人了。”

她看了看已經接近青年模樣的胤禛,有時候,她真的很怕他走到曆史上眾叛親離的下場。

要是九龍都能攜手並肩,兄弟相親,該有多好。對這個國家來說,又是多麼有利的一件事。

偏偏……他們隻能關在京城這個小池子裡自殺自滅。

一山尚且容不下二虎,若是龍困淺灘,隻留一條升天之路,群龍又怎麼可能和平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