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蘇醒 哀大傷身。(1 / 1)

胤礽剛才明明見他們出來了, 難道又轉頭回了慈寧宮?

阿寶搖頭:“兩位阿哥都已經回到東所了,聽說五公主現住在永和宮裡,成妃娘娘照顧著。”

胤礽緊繃的心弦微微鬆了鬆,可能是他想多了。

阿寶猶豫了一下:“主子, 可要叫人通知索相?”

今天皇上的樣子不僅皇子看到了, 跪在前面的朝臣同樣看得一清二楚。

剛才臨出慈寧宮前, 索額圖突然派人過來,讓太子多加小心, 謹慎防備, 最好是讓人打探一下消息。

若……確有大事發生, 也好早做準備。

胤礽這才意識到事有不對, 跟著就緊張起來。

胤礽沉默半晌,最後道:“……再等等, 先看看再說。”

慈寧宮總不能一直閉門不應,汗阿瑪總要露面的。而隻要宮門開啟,他們便能打聽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不知內情,妄動串聯, 萬一無事, 不好解釋。

胤礽攥緊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德貴妃……看著實在不像是會犯上作亂的人, 老四和老六如今也好好地待在阿哥所裡。

說不定真的隻是太後身體有恙, 他不能輕舉妄動。

可, 胤礽仍舊坐立不安,如果汗阿瑪一直不出現......

到那時,他又該怎麼辦呢?

慈寧宮中。

知道蘇麻喇姑已經將慈寧宮的閒雜人等送出,萬事也都照她的吩咐安排妥當後, 沈菡終於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腦門上緊張的都是汗。

沈菡讓紫裳送蘇麻喇姑回去休息:“萬歲這兒有我,瑪嬤累了一天,想必十分疲憊,早些回去歇著吧。”

蘇麻喇姑見她面容憔悴,忍不住勸了兩句:“娘娘若有事隻管吩咐奴婢,如今慈寧宮上下皆指望著娘娘,娘娘也要保重自身才是,切勿太過勞累。”

沈菡點頭:“瑪嬤放心,我理會得。”

蘇麻喇姑剛走,太後又親自過來探望玄燁,沈菡連忙起身相迎。

太後進入內室見到玄燁的樣子後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皇帝真是……何必如此自苦。”

說著說著,竟忍不住眼眶泛紅,滄桑的面容上更添憔悴。

太皇太後去後,太後整個人的生活重心徹底坍塌,現在隻剩皇帝兒子能帶給她一些力量和希望了,是以見到往日威嚴強健的玄燁竟成了這般模樣,情緒難免起伏不定。

沈菡扶著她坐下:“皇額娘不必憂心,黃院判說皇上隻是太累了,少則半日,多則一日,許是就能醒過來。”

沈菡能理解太後的惶惶不安,因為她現在亦是如此。

表面看似冷靜理智,處理起事情來有條不紊。實則,她的一顆心也缺了主心骨,如今高懸半空,隻覺得慈寧宮外危機四伏,讓人喘不上氣來。

玄燁哪怕醒過來五分鐘,先把大事安排一二,她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沒有安全感。

可他暈得這麼突然,什麼都沒交代,所有事都隻能靠沈菡自己隨機應變。

沈菡此時方才體會到為什麼後宮女人一旦有機會,總是忍不住想攝取權力。

因為除了皇帝,她們真的一無所有。

平時皇帝不出事的時候還好說,隻要皇帝一出事,再大的寵妃都是兩眼一抹黑。

——有時寵妃甚至首當其衝,難以自保。

前朝的大臣沈菡一個都不認識,玄燁身邊有哪些心腹可以用,什麼人可以叫來商量事,什麼人需要防備,皇宮的安全怎麼保障,他若是不醒,朝政怎麼辦,後宮怎麼辦,到底誰說了算?

這些事玄燁從沒和她說過,沈菡也不可能知道。

之前太皇太後出事,她還能找裕親王商量,可這次是龍體有礙,沈菡卻不敢輕信任何人。

——哪怕她知道裕親王曆史上並未謀反,她也不敢賭。

得虧玄燁是撐著到了人後才暈厥,給她留下了在後宮周旋的機會,若是暈在人前,她現在估計半分話語權都沒有。

佟佳氏現在還不知消息,萬一被她知道此事,就憑沈菡竟敢私自做主封閉慈寧宮,隱瞞皇上有恙的消息,扣她一個“謀逆”的帽子綽綽有餘。

沈菡左思右想,閉鎖慈寧宮也不見得一定安全。

聽顧問行那意思,今日在靈前見到玄燁面色有異的人不少,如今外面說不定就有人在暗地裡揣測。

她看向顧問行:“讓禦前的人兩人一組,在慈寧宮各處宮門巡視,一旦發現有在附近窺探消息的人,不論是哪個宮裡的,一律拿下!另外,找人盯住守門的侍衛,不許任何人擅離職守,與人交談。”

她不求能安撫住外面的人多久,一天,隻要穩住一天,等玄燁蘇醒過來就好了。

顧問行跪下行禮:“是,奴才遵命。”

太後就在一旁聽著,自然明白她此時做這種決定要擔多大的責任,冒多大的風險。

以前一向習慣不聞不問的太後,今日竟破天荒拍了拍沈菡的手:“我知道你的苦心,皇帝也一定能明白。你放心,若真有什麼事,還有我頂著呢,不會叫你吃虧的。”

沈菡心裡一暖:“是,謝皇額娘。”

太後又溫言寬慰了沈菡幾句,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青桔上前收拾茶具,忍不住道:“太後娘娘今日……倒與往常不大一樣。”

以往天大的事也不見太後主動說什麼,沒想到這次竟願為主子撐腰掩飾。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青桔擔心太後有什麼目的,所以想著提醒主子一二。

紫裳端來新煮的奶茶和點心,放到沈菡面前:“太後娘娘是個聰明人……”

她覺得太後應該是好意。

之前太皇太後在的時候,太後有依仗,半點兒不怕日子過不好。

可現在太皇太後去了,太後不是皇上的生母,母子關係又不怎麼親近,這往後的日子想過得舒心,肯定要想個法子。

太後現在站出來幫著主子撐住局面,不過出一個名頭,又不費什麼事。

不但能賣寵冠六宮的德貴妃一個人情,還能維護皇上,順帶表明立場,怎麼想都是個穩賺不虧,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可見太後在宮裡這麼多年,雖然活得像個隱形人,卻也不是白活的。

隻是她以前頭頂一直有人罩著,不需要自己考慮這些事罷了。

沈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她且沒工夫管太後怎麼想,事情好不容易料理清楚,她現在隻想靜靜:“你們都先出去吧,皇上這裡有我照顧就行了。”

紫裳和青衿對視一眼,默默退下了。

出來後,青桔忍不住歎氣:“主子可真是不容易……”

四阿哥病,太皇太後病,現在連皇上也病了,回回都得主子撐著。

紫裳也無奈,她們隻是做奴才的,除了聽吩咐,幫不上什麼忙。

紫裳:“主子今天累了一天,也沒吃多少東西,你先守著,我去叫小東子準備點兒吃食。”

青桔點頭:“好,你快去吧。對了,主子身子剛好沒兩年,這幾日受了累,我看不如上個甜湯給主子暖暖身子。之前黃院判不是說多用紅棗燕窩對主子有好處來著。”

紫裳點頭:“你說的對,我讓小東子去膳房問問,看有沒有已經煲好的。”

說完她看看陰沉的天空:“過一會兒你記得進去看看熏籠的炭要不要加,今兒天冷。”

青桔裹緊身上的鬥篷:“知道了。”

……

屋裡終於隻剩沈菡和玄燁兩人,沈菡默默在床邊坐下,望著玄燁面無血色,憔悴滄桑的臉龐靜靜發呆。

其實,玄燁躺在那裡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沈菡來說都無比煎熬。

可她剛才根本沒空、也不敢胡思亂想。

直到現在,好不容易得了個喘息的空間門,沈菡這才感到自己心裡積攢的擔憂、難過、心疼,正在慢慢釋放出來……

她注視著他蒼白虛弱的面容,心裡揪著難受。偏偏她又不敢離開他的床前,隻能抱著胳膊埋頭在他的手臂旁守著。

沈菡的心裡湧上無數亂七八糟,擋不住的想法——她怕病情出現反複,她怕有什麼意外會導致他再也醒不過來,她怕他……猝死。

沈菡咬著牙,不會的,他是康熙皇帝,她實際上並沒有蝴蝶什麼重要的事,應該不會影響到他的壽命。

他一定能好起來……

他會是史上在位時間門最長的皇帝,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沈菡讓人端來一盞糖鹽水,用小勺一點一點往他的嘴裡喂,但大部分糖鹽水最後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沈菡放下碗,拿過手帕輕輕擦拭他濕了的下巴和衣襟。

大顆大顆的眼淚不自覺落下來,濕透了他的衣襟和被褥。

沈菡隨手擦了一把臉,繼續若無其事,一勺一勺地喂他,能喂多少是多少:“多少喝一點兒,就喝一點兒。”

“皇瑪嬤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就是不想你這樣作踐自己。但你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要是讓她看到,肯定會很生氣……”

“我心裡難受……還很生氣,現在手都氣得哆嗦。可是你這樣躺在這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你……”

“我不想看你這個樣子……”

玄燁是康熙皇帝,他應該是強大、有力、威嚴的,而不該是現在這副蒼白、虛弱、衰敗、無力的樣子。

帝乃山陵,他的倒下,讓所有知情者都恍若天塌地陷一般痛苦和茫然。

而且,這是她的愛人,她無比恐懼失去他。

沈菡靠在他的身邊,捂著嘴,淚水決堤而下。

……

*

隨著夜幕降臨,紫禁城慢慢安靜下來。

天上又開始落雪,數百條幽深的宮道上慢慢出現了一個又一個蘇拉太監的身影。

他們提著鹽桶,縮在寒風中一步一步向前蠕動著。

玄燁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淩晨。

四下裡一片靜謐,屋內隻燃著兩盞燈,熏籠內的銀霜碳已經過了燒得最旺的時候,半天才發出一下‘劈啪’聲。

玄燁緩緩眨了兩下眼睛,感覺眼前仍然漆黑一片,好半天才恢複了一點兒朦朧的視覺。

繼而湧上來的是幾欲炸裂的頭痛感,仿佛有一柄重錘在猛擊他的頭部,讓他連聲響都發不出來。

他閉上眼睛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清醒過來。

玄燁轉頭,看到他的手邊趴著一個人影——是她。

他又使勁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視野漸漸亮起來。

——她正以一個看起來極不舒服的姿勢坐在腳踏上,上半身枕著右側胳膊趴在床上,左手半握著一塊手帕,臉上還掛著淚痕。

玄燁心裡驀地一疼,她看起來虛弱又疲倦,從床頭的角度看過去,她的肩膀瘦削又單薄,幾乎要撐不住她頭上沉重的發髻。

玄燁輕輕動了動手指,把胳膊慢慢挪到她的手邊,輕輕碰了碰她。

沈菡猛地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