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夫妻 少年初識情滋味,大難臨頭不自飛……(1 / 1)

第二天玄燁走後, 沈菡才想起了昨晚的事——皇上昨晚上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她說來著?當時睡意朦朧的,她不太確定。

正要回想一下,胤禛來請安:“額娘,我去上課啦!”

沈菡回神, 也顧不上想彆的了, 先顧兒子:“早飯吃了嗎?吃的什麼?吃飽了嗎?”

胤禛每天早上上學前都要和額娘例行膩歪一下:“吃了, 吃的蝦仁小餛飩,吃飽了。”

沈菡又檢查了一下他的衣裳:“媽媽們給你換上棉襪子了嗎?”

昨天胤禛下課回來說,清早有點兒凍腳, 沈菡就囑咐了他的保姆,讓給他換棉襪子。

胤禛:“換了,換的是福額娘給我做的,媽媽們說前天剛送過來。”

沈菡點頭:“那下課後要記得去給福額娘請安,謝謝她的心意知道嗎?”

胤禛點頭。

沈菡又看了看他的小書包, 裡面放了一包芸豆卷:“現在天冷了,餓了也不要再吃涼點心了,你容易鬨肚子。東所離著咱們宮裡的膳房近便, 餓了就讓蘇培盛去拿熱的點心吃。”

她絮絮叨叨的囑咐, 胤禛一個勁兒點頭聽著,一點兒也不嫌煩。

沈菡也不太明白胤禛這麼有耐性的性格到底是像誰, 看起來倒是和她了解的‘四爺’有點像,但沈菡又不是曆史上的烏雅氏,總不會生了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不過沈菡轉念一想,她和玄燁都是挺有耐心的人,胤禛這樣也正常。

而且說不定兩個四爺都是隨了‘康熙爺’呢?

送走胤禛,家裡還有個小的得操心。

沈菡讓人去六阿哥屋裡問問孩子起了沒:“順便去問問戴佳貴格格和七阿哥,要不要一起過來玩。”

家裡有個差不多年齡的玩伴真好啊!

把他倆往那一放, 他們倆自己玩自己的,她和福格就能歇歇了。

福格抱著七阿哥過來,邊走邊打嗬欠。

沈菡:“怎麼了,昨晚上又沒睡好?”

福格:“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晚上鬨覺,睡著睡著突然就哭起來,我奶他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睡了,沒一會兒又哭醒了!”

福格脾氣其實沒那麼好,孩子折騰個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真是受不了。

她提起來還挺愧疚:“我昨晚沒忍住,吼了他……”其實孩子那麼點兒,什麼也聽不懂,也不明白是在吼他。

可福格現在想想就是心裡怪難受的:“他睡不好自己也遭罪,我該耐心點兒的……”

沈菡把七阿哥接過來抱抱:“沒事兒,正常。胤禛鬨覺那會兒我天天晚上煩的吼他。”

那會兒剛當媽媽,哪有那麼多天生的耐心,哄三四個小時還不睡,擱誰誰都得煩。

沈菡:“再過一陣兒就好了。”

其實沈菡有經驗,彆看今天當娘的後悔吼了孩子,下次被折騰煩了估計還得吼……

兩人一邊看著六阿哥和七阿哥玩,一邊隨手打著絡子。

福格:“姐姐,南邊兒的仗是不是快要打完了?”

沈菡:“應該是吧?”

沈菡之前聽玄燁提過兩句,說是南邊好像終於快要打完仗了,他接下來可能會很忙,不會常回來。

玄燁:“朕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和孩子,你要是嫌無聊,就讓宮裡的女先生來給你講講書,或者聽聽戲,打打牌,若是有什麼事,就讓人來乾清宮說一聲。”

所以沈菡這些日子大多時候都在和福格一起帶孩子。

沈菡:“好像是打到雲南了,大概再過不久,就有好消息傳回來了吧?”

福格感慨:“真要是有消息傳回來可太好了,這仗真是打得太不容易了。”

是啊,八年啊,終於要結束了!

雲南。

昆明城四十裡外的歸化寺,賴塔與章泰的兩路大軍,駐紮於此已經有七個月之久了。

他們起初是想學圖海之前輕取平涼的做法,以逸待勞,圍而不攻。

如此待敵自困,便可不費一兵一卒,順利拿下昆明。

到時候回京,他們自然是定鼎首功!

可他們沒想到昆明城裡面的叛軍這麼能撐,竟然硬生生抗了他們七個月,這下可就成了他們自己坐蠟了。

九月,趙良棟率軍抵達昆明。

副將進來回稟:“將軍,經查,昆明城三面皆有壕塹,餘下的一面臨湖,且城池堅固,確實不便急攻。”

趙良棟點點頭,如此看來,這些人的計策也還算對路,隻是實施得太蠢!

你要圍城,竟然沒有切斷湖上的糧草供給?

離著四十裡地遠紮營有什麼用?那還叫圍城嗎?

竟然眼睜睜看著城裡好吃好喝地過了七個月!

趙良棟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罵:“蠢材!”

他可沒那個耐心在這兒陪他們耗著,他這打完了陝西打四川,就差雲南這一錘子了,趕緊打完了好回京領賞去啊!

章泰見這莽夫剛來,竟然立馬打算就近攻城,急了:“你才來了幾天?大軍一路奔波,正該休整,怎麼能著急攻城?皇上豢養的滿洲軍,個個都是八旗精銳子弟,不是讓你胡來送他們去死著玩兒的!”

趙良棟自有道理:“大軍已經在這蹲了七個月了,昆明沒圍死,咱們的軍隊倒是快吃不上飯了。為今之計,速行攻取昆明,立下雲南才是上策!”

傻叉!你們過來攻城,最後竟然快被城裡拖死了,怎麼會有這種蠢蛋?

章泰還要與這莽夫爭執,皇上的諭旨到了,命章泰、賴塔速行攻城,‘悉如公策’。

章泰等人沒法子了,直接把攤子扔給趙良棟,你願意衝,你先上吧!

趙良棟才不像他們這麼畏戰,得了諭旨,他當夜便親率官兵,攻打南壩,接連跨越三重戰壕,又連奪三座浮橋,大軍直逼昆明城下。

他可不像那倆傻子,圍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斷了昆明的水路供給,不過數日,城中便彈儘糧絕。

清軍的招降書,天天跟箭雨似的往城裡射,吳世璠等人寧死不降,但其他人可不那麼想。

像吳世璠這種,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自然能活一天是一天,可其他人卻不那麼想,他們要是主動獻城,拿了吳世璠的人頭做投名狀,說不定還能混個獻城之功呢……

——

雲南宮城中。

郭氏急匆匆地闖進大殿:“陛下!”

她踉蹌著被絆倒在階下,吳世璠連忙下來扶起她,見她跑得衣衫淩亂,滿頭大汗:“有沒有傷著?這是怎麼了?”

郭氏不明白他怎麼現在還能這麼淡定,她著急又害怕地拉住他道:“父親剛才傳來消息,說吳世吉那夥人恐怕是要兵變!”

郭氏隻有十五歲,卻即將成為一個‘亡國皇後’,她怎麼能不害怕,怎麼能不恐懼?

不管是即將兵變的這夥兒人,還是城外快要殺進來的清軍,都讓她害怕得不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能睡著覺了,夢裡夢外都是破門殺進來的兵士……

吳世璠今年也隻有十六歲,被推到這個‘皇帝’的位置上後,他也無時無刻不活在惶恐之中。

或者說,自從他爹和祖父相繼離世後,他的天就塌了。

舉目四望,全是敵人,沒有一個人可信。

他每一天的夢裡,也都是血腥淋漓,不是被敵軍梟首,就是被自己人割了頭顱拿去領功……

但真到兵臨城下,大局已定的時候,吳世璠反而淡定從容了。

他拉著郭氏到寶座上坐下,郭氏左右看看,大殿裡一個人也沒有。

吳世璠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我讓他們都走了。”

郭氏不解。

吳世璠左右看看,金碧輝煌的大殿,比起乾清宮是差了點兒,不過也算挺氣派的了。

“宮裡的好東西不少,我讓他們能拿多少拿多少,城都要破了,拿上快跑吧,找個地方藏起來,說不定還有機會活下去。”

郭氏捂住嘴,不敢接話。

吳世璠看看她:“咱倆跑不了,可能得一塊兒死了。”

郭氏眼睛流下淚來,又害怕又惶恐。

吳世璠抱住她:“是我連累你了,要不是給我做了皇後,說不定嶽父拿我的頭去降清,你就不用死了。”

郭氏聞言搖搖頭,輕輕抹了一把淚:“你彆這麼說,咱倆還不定是誰連累誰呢。”

要不是他爹死命攛掇著王爺造反,在王爺死後還想篡位,一輩子都在做他的皇帝夢,說不定吳世璠也不會有今天。

吳世璠歎口氣:“算了,說這些也沒意思。”

他想調節下氣氛,對著郭氏笑道:“其實咱們兩個半斤八兩,正是最般配的一對,合該這輩子做夫妻呢!”

她爹做了一輩子的皇帝夢,他爺爺也做了一輩子的皇帝夢,他們兩個小的,又不能當面大罵祖宗,受著這個因果,誰也彆說誰了。

郭氏努力平靜下來,也對著他笑起來:“是啊,他們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倒把咱們兩個湊成了一對兒鴛鴦。”

吳世璠見她眼眶裡都是淚,心裡也跟著疼得厲害——年少不識情滋味,非得到要死了,才知道天大地大,隻有這個人才是跟他同生共死的那一個。

其實當皇帝到底有什麼好?反正他自從當了這個‘皇帝’,沒有一天過得舒坦過。每天睜眼閉眼,都感覺有無數的人要害他。

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

環顧四周,無一人可以依靠,不敢跟任何人暢所欲言,說說心裡話。

聽說京裡那位英明神武的‘皇上’,八歲就登基做皇帝了。

他是不是也會害怕呢?

應該不會吧,聽說他很厲害。

可能是他太無能了,所以才會害怕吧。

——可是他本來就不想做皇帝啊!

吳世璠和郭氏就這麼靠坐在皇帝的寶座上閒聊,大殿空曠,聲音稍一大都顯得很嚇人,兩人隻敢依偎在一起絮絮低語。

郭氏:“你那邊的人都已經放走了嗎?”

吳世璠:“都走了,吳爺不肯走,我拗不過他,隨他去吧。他這麼大年紀了,出去也跑不快。”

郭氏:“那我那邊要不要也都放走呢?”

可是她那邊都是些嬌弱的女子,城裡現在也已經亂了,這些年輕女孩兒放出去也是遭人欺辱,留下說不定也會被亂軍欺辱,郭氏也不知如何是好。

吳世璠:“她們出去了也沒活路,留在宮裡,隨便找個地方兒躲一躲,說不定還能有幸留下一條命。”

郭氏歎氣,她已經自身難保,更彆提保護她們了。

郭氏:“對了,我把狸奴放走吧?現在宮裡還沒到了缺吃少穿的地步,真要是城破了,總不至於餓到要抓貓吃吧?”

吳世璠點頭:“那你找個偏僻沒人的地方,悄悄放了它吧。”

說著他還笑了笑:“我看咱們這裡面,說不準還就是它最有可能活下去呢。”

這話說完,兩人突然都沉默了。

郭氏深吸一口氣,繼續揚起笑臉對他道:“之前咱們院子裡的石榴樹開花了,我見今年開得好,想著今年總能掛幾個果兒吧。但沒想到這樹可真是不爭氣,從咱們一起栽下它,到現在這都多少年了,你說它怎麼就是光開花不結果呢?”

吳世璠想了想:“可能是水土不服?這是父親從京裡送回來的樹苗,可能在京裡才能長起來吧?”

郭氏歎口氣:“那看來我這輩子是嘗不到它的果子了。”

吳世璠頓了一下,旋即溫柔道:“沒事,下輩子我們再一起栽一棵更大的,長長久久的,總有一天會掛果兒的。”

郭氏眼淚簌簌地落下來,拚命對著他點頭:“好!下輩子一定還要一起再栽一棵呀!”

“嗯,一定。”

……

史載,康熙二十年十月二十八日,吳周末代皇帝吳世璠,收到兵變消息,著帝服,登臨大殿,舉刀自刎,一刀未死,旋即猛刺喉管,血流如注,死於血泊之中,年十六歲。

皇後郭氏投繯自縊,宮中從死者達百餘人。

長達八年的三藩之亂,至此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