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怒火 帝王之怒,雷霆萬鈞。(1 / 1)

這一天的菊花宴稱得上是賓主儘歡。

內務府在慈寧宮的庭院內擺了百十盆品種各異的菊花, 供眾人觀賞,王公福晉們都有自己的交際圈, 在座都是熟人, 和慈寧宮也是常來常往的,並不太拘謹。

宴上還有太皇太後的兩位公主,雍穆長公主的身子一向不好,基本上都是閉府不出的, 眾人難得見到她, 自然要趕緊湊上來表示一下關切。

內廷小宴沒有正式的大宴那麼多規矩,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又一早就回內殿休息了, 剩下的多是年輕女眷, 所以院內的氣氛還是挺輕鬆的。

這次宴飲用的是菊花雜合黍米釀成的菊花酒,眾人聽戲小酌, 不多時竟有人頰帶紅暈,露出微醺之態。

鈕祜祿氏看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鬨得太久也影響太皇太後休息, 就叫散席了。

眾人再一次入殿向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告退,太皇太後又強撐著出來坐了會,說了兩句話, 今天這宴就算完了。

等慈寧宮的人都走乾淨, 太皇太後忍不住對蘇麻喇姑道:“皇後這宴辦得不錯,難為她了。小姑娘家的,又是第一次上手,能考慮得這麼周全,殊為不易了。”

剛才告退的時候太皇太後當著眾人誇了她兩句,皇後接的也很得體, 不驕不躁,低調謙遜,很有一國之母的風儀了。

看到這樣的皇後,太皇太後很是欣慰,大感自己沒有看錯人。

蘇麻喇姑:“是,主子娘娘是個細致人……”

正聊著,慈寧宮的首領太監崔邦琪急匆匆地進來。

太皇太後見他滿頭是汗,奇怪道:“這是怎麼了?”

崔邦琪可是個規矩人,從不會在她面前失儀的,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竟連儀容都顧不上整理就衝進來了?

崔邦琪跪下請罪,然後左右看了看,示意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一愣,眉頭皺起來,她對蘇麻喇姑點點頭。

蘇麻喇姑連忙屏退眾人:“你們都先出去吧,門口不要留人。”

“是。”

屋裡就剩他們三個了,太皇太後看崔邦琪:“說吧,怎麼了?”

即使沒外人了,崔邦琪的聲音還是不敢太高:“皇後娘娘……今兒個動用了中宮箋表,為其父遏必隆請建家廟……”

太皇太後站起來,瞪大眼睛看他:“你說什麼?!”

蘇麻喇姑見太皇太後情緒激動,連忙上前扶住她。

太皇太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再說一遍?!”

崔邦琪腦袋緊貼著地板,把話小聲重複了一遍:“回主子,是真的。適才剛收到的消息,說宮宴結束前,蓋著鳳印的中宮箋表就發出去了。萬歲……萬歲像是動了大火,乾清宮宮門緊閉,任何人不許走動,奴才都沒打聽出來裡面的情況。還是顧總管見事有不好,怕再鬨出大亂子,遣人來給奴才說了一聲。”

太皇太後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眩暈。

蘇麻喇姑嚇了一跳:“主子!”

崔邦其也連忙跳起來扶住太皇太後。

兩人要扶她坐下,太皇太後擺擺手:“去!去!備駕!去乾清宮!”

……

乾清宮裡,跪了一地的太監。

玄燁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還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好,好,好!好一個皇後!她可真是朕的好皇後!”

“嘩啦!”

書案上的文房四寶被一巴掌全砸了下來,七零八落摔碎在禦階前。

太監們跪得更低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開始打哆嗦。

玄燁氣得滿臉通紅——

皇後!皇後!!!

鈕祜祿氏·塔娜!

玄燁咬牙切齒地念叨著鈕祜祿氏的名字——你可真是好算計呐!

單單挑了重陽這麼個日子上表,這是拿捏準了他要“孝老、敬老”,讓他拒無可拒啊!

竟然還敢動用中宮箋表!

他給了她權力和信任,結果她竟然敢用這權力來算計他!

你可真是有能耐!

太皇太後到的時候,正看到玄燁抄起桌上的青瓷筆筒狠狠扔出去,禦階下全是碎瓷渣子,滿地的奴才趴在地下,連個敢大喘氣兒的都沒有。

太皇太後看了眼門邊的顧問行,讓崔邦其把他叫起來。

太皇太後看了他一眼:“把人都清出去,管好他們的嘴。”

顧問行也是一頭冷汗,見太皇太後到了才鬆了口氣:“是,奴才明白。”

屋裡隻剩蘇麻喇姑扶著太皇太後站著。

太皇太後沒過去,她就站在門邊等著玄燁平息怒火。

帝王之怒,雷霆萬鈞。

太皇太後養了玄燁這麼些年,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麼生氣。

為了培養好他,太皇太後從玄燁登基就告誡他——當皇帝的,最忌諱被彆人看穿了心思,你得比所有人都聰明,都冷靜,才能駕馭這個天下。

太皇太後親手寫了‘勤’、‘慎’一字掛在乾清宮暖閣裡,就是希望他能體會她的期望。

玄燁做的一直很好。

當年鼇拜那樣欺君犯上、以勢淩君,玄燁都不曾發過怒,仍是笑語相對,唾面自乾。鼇拜裝病相脅,他都沒有露出絲毫惱怒之色,還高高興興地到他病床前探望。

可是今天,不過是鈕祜祿氏的一封箋書,卻能將他激怒至此。

但太皇太後不怪他,相反,她很能理解他。

鼇拜是朝臣,是政客,是奴才,玄燁從未真心信任過他,一直在處心積慮地謀劃怎樣除掉他。所以在達成目的之前,不管鼇拜做出什麼樣的舉動,玄燁都不會生氣——他們本就是敵人。

可鈕祜祿氏不一樣,她是玄燁真心想要接受,剛剛決定認可的妻子。

——親人從背後捅過來的刀子,更疼。

太皇太後很是心疼他,但玄燁此時正在氣頭上,太皇太後想給他一段時間冷靜,就一直在門邊站著沒動,任由他儘情地宣泄怒火。

但玄燁到底是孝順,看見祖母在一旁等候,實在不忍心她勞累,隻好努力平心靜氣,拚命克製自己。

他深吸幾口氣,壓下了脾氣,疾步過來請安。

玄燁:“皇瑪嬤……”

太皇太後看他氣得滿臉通紅,止住他的請安,拍拍他的肩膀:“走,咱們去暖閣說說話。”

兩人剛坐下,顧問行就進來送茶了。

玄燁看了他一眼,顧問行避開眼神,垂頭退下。

太皇太後看他氣得脖子都紅了,道:“先喝口茶,緩緩。”

暖閣一時無話,玄燁默默喝茶消化情緒,太皇太後則思量這話到底該怎麼說。

好半晌,太皇太後開口道:“這事……你也不要想得太偏激了,皇後此舉,也不都是私心,於大局還是有利的。”

撇開‘皇後沒有征求任何人的同意,自作主張’這個前提,這件事不見得就是壞事。

一來,玄燁對外一貫提倡的是“以孝治天下”。

皇後感念亡父鞠育之恩,為父親建家廟,這與玄燁的治國方針相合,對拉攏漢人是有好處的。

一來,現在正是平定三藩的緊要關頭,朝廷更該齊心協力才是。

為遏必隆建家廟,正可表白玄燁不忘勳舊之心,鼓舞老臣的後代、文武朝臣和鑲黃旗的將領,這不正是他們立鈕祜祿氏為後的根由嗎?

太皇太後這麼說,原本是想安慰玄燁,讓他彆把皇後想得太壞了——皇後或許有自己的目的,但沒有壞心。

結果玄燁聽後反而更生氣了!

剛才他是火上頭還沒來得及分析,原來鈕祜祿氏竟還存著這樣的算計!

玄燁火冒三丈:“她竟敢利用大局,逼我就範!私心甚重,簡直不堪為後!”

太皇太後:“……”

——哎,他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怎麼都是這麼個脾氣。看你好的時候,什麼都好;但要是哪天看你不順眼了,你乾什麼都是錯的。

太皇太後見他如此反應,隻好先不提鈕祜祿氏了:“皇後如何咱們暫且先不論,隻說如今的局勢,前朝後宮最要緊的就是一個“穩”字,若是這時候傳出‘帝後失和’……”

玄燁一愣,繼而半晌無言。

……

“皇瑪嬤說的是。”

——

第一天,後宮也知道皇後行中宮箋表請為其父建家廟的事了。

季綸:“聽說皇上對皇後此舉甚為讚賞,當即就許了,還特地寫了旨意曉諭前朝和六宮,褒獎皇後。”

沈菡看那諭旨——“皇後壺德攸宣,倫情肫篤,念父母鞠育之勤,思詞宇春秋之祀。朕嘉其德,遣官督理……”①

紫芙:“主子娘娘真是純孝。”

沈菡猶豫道:“嗯……”

她怎麼覺得這事有點怪呢?

遏必隆……

皇上好像挺煩這人的。

難道因為是皇後的父親,現在不煩了?

那也不至於到願意給他立廟的程度吧?

沈菡直覺這不像皇上乾出來的事——以康熙爺心誌之堅定,和這幾年她對他的了解,皇上要是討厭誰,那可真是討厭你到天荒地老,他兒子在這方面隨他隨的神神的。

可要不是皇上同意的,總不能是皇後自己乾的吧?

沈菡一驚,繼而搖搖頭——不能吧……

沈菡想起鈕祜祿氏,覺得應該不太可能,她實在不像是個莽撞的人。

大概是有什麼她們不知道的政治需要吧。

反正這事影響的主要是前朝,與後宮沒什麼關係,大家聽一聽,讚一聲“皇後娘娘純孝”也就罷了。

結果當天晚上,聽說皇上跑去鞏華城祭奠先皇後去了。

眾人:“……?”

怎麼回事?

這才剛立了新皇後,一個月不到,要擱民間,這還屬於新婚呢,結果大半夜扔下新婚妻子跑去前妻的墓前悼念?

這個……可實在有些不給新皇後面子,說是直接打臉都不為過了。

熟悉皇上脾氣的主位們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不過她們雖然有些猜測,但無奈乾清宮和坤寧宮實在密不透風,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出來,不管有什麼想法,也沒有渠道證實。

又過了幾天,坤寧宮傳出消息——皇後病了。

沈菡奇怪道:“病了?怎麼會突然病了呢?”

不久之前才請過安,還參加過宴飲,皇後不是好好的嗎?

沈菡突然一怔,對了,鈕祜祿氏隻當了半年皇後就崩逝了。

難道就是這次?她是得了什麼急症嗎?

皇後生病,照規矩來說,妃嬪們該去侍疾的。

可是坤寧宮一直沒有傳出召人侍疾的諭旨,慈寧宮也沒人出來說話,各宮主位就有些茫然了——沒有諭旨,她們總不好七零八路的各走各的,跑去坤寧宮侍疾吧?

剛想著要不要問問貴妃,結果乾清宮突然來人傳旨,傳的還是口諭。

——皇後重病,著佟佳貴妃代管六宮,各宮主位協理,無須侍疾。

眾人:“……???”

這道旨意一出,眾人徹底蒙了。

這,這豈不是要把皇後架空了?

“帝後關係”對六宮穩定實在是至關重要,這幾天接一連三的事讓六宮主位包括庶妃們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這皇上和皇後究竟是怎麼了,這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會不會影響她們啊……

接到鳳印的佟佳氏就更傻眼了。

她雖然平日性子有些要強,但還真沒有要強到敢逾越上下尊卑,再說進宮這麼久了,她現在早沒有當初那麼大的誌向了。

現在皇後隻是病了,又不是崩了,她暫時代理一下六宮還算師出有名,接了鳳印算怎麼回事?

這也不是貴妃該拿的東西呐!

這要是哪天主子娘娘病好了,還不得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