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儲秀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1 / 1)

紫禁城,儲秀宮。

宮女紫芙腳步匆匆地走進後殿的東配殿,一臉喜色地對坐在炕沿邊的沈菡道:

“格格,乾清宮來人了,皇上召您後晌兒去昭仁殿伴駕。”

沈菡:“知道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一旁的青衿去瞧了瞧梢間的壺漏:“快要申正了。”

“嗯,備水洗漱吧。”

“是。”

接待寢宮妃的車一般是酉初來接人,提前通傳也是讓宮妃做好準備的意思。

沈菡摸摸散著的長發,哎,又得洗頭,好麻煩。

青衿上前收拾好桌上的點心碟子,服侍沈菡卸去衣裳釵環,紫芙則趕緊出去要熱水。

儲秀宮共有兩進,前院的東配殿裡住了位蒙古格格,後院的正殿麗景軒住了三位新進的格格和伺候的宮女。

原本沈菡也是在麗景軒擠著住的,不過後來她侍寢得了寵,提了待遇,這才挪到了東配殿自己住。

對面西配殿裡住著位納喇格格,正白旗包衣,和沈菡她們一樣是經內務府選秀進來的。

不過她是康熙十年的秀女,那一批記名的人裡也隻她一個被皇上瞧中,成了後宮主位,其他人都成了宮女,所以納喇格格一進來待遇就挺高,得以自己住在西配殿。

雖說儲秀宮裡一總也算是住著她們六個小主位,但因為都隻是庶妃,沒資格設小廚房,所以平日裡拿膳要熱水,都得出了儲秀宮,上北邊的一排廡房那兒去取。

那兒單設了一個內膳房,裡面有水房,專管著西六宮裡一群格格福晉和奴才們的吃喝用水。

紫芙不想引人注意,貼著東邊的夾道出了宮門。

她剛到膳房,眼尖的管事太監就迎上來問候,待聽紫芙說是要熱水洗漱,眼珠子一轉就知道這是烏雅格格又被召寢了。

這烏雅格格端的是厲害,儲秀宮後頭新進了那麼多位小主子,隻她眼瞅著有了新寵的架勢,承寵沒多久這都伴駕多少回了。

管事太監臉上掛著萬分殷勤的笑,嘴甜道:“姑娘放心,熱水一早兒就備著呢,我這就讓他們給格格送去,指定誤不了格格的事兒。”

雖太監有意巴結,紫芙卻不敢拿大。

主子要沐浴更衣,用的熱水不是小數,她自己是抬不回去的,照理也確實該膳房的人去送。

但這宮裡可從來沒什麼應當不應當的,如今人家沒等她求就主動給送去,這份情紫芙就得領。

紫芙對著管事太監微微一福:“偏勞哥哥了。”

管事太監連忙虛扶一把:“哎喲!瞧妹子,外道了不是!這都是咱們伺候格格應當應分的。”

兩人客套兩句也就罷了,誰也不敢耽誤正事兒。

管事太監指使幾個蘇拉太監把熱水裝車:“不敢誤了姑娘的差事,這就讓他們跟著姑娘去吧。”

紫芙又給幾個小太監道謝,一行人押著水匆匆趕回儲秀宮。

儲秀宮後殿就那麼大點地兒,這麼多人一起進來,又是卸車,又是提水的,這熱鬨自然躲不過其他人的眼睛。

西配殿納喇格格的兩個宮女瞧著紫芙和青衿進進出出的樣子,難掩酸澀嫉妒。

這烏雅格格才進來多久啊,沒想到這麼快就得了寵,三天兩頭被召去伴駕,連帶著人家的奴才也比她們風光了。

哼,不過是仗著長得好罷了,看她們能得意幾天!

納喇格格聽她們說得有些不像話,嗬止道:“行了!像什麼樣子!主子也是你們能掛在嘴邊說的?還不快住嘴!”

兩人見納喇格格面色不豫,連忙跪下請罪,起頭的宮女繡錦覷著主子的臉色,小心翼翼辯解道:

“奴婢也是替格格委屈呢,明明格格您進宮更早,憑什麼讓這麼個小丫頭壓在頭上……”

“夠了!”

納喇格格看著眼前滿臉討好的繡錦不為所動,面沉似水道:

“不管什麼年紀資曆,既成了主子那就是主子,不是你嘴邊上的話瓣!這宮裡人多嘴雜,隔牆有耳,你若是不知道謹慎言行,我這裡也不敢再留你了,隻好回了內務府,送你回去。”

繡錦聞言大驚失色,納喇格格之前的宮女生病被挪走了,她也是剛分過來,急切地想討主子喜歡,這才不顧規矩試探著說烏雅格格的不是。

沒承想揣度錯主子的心意,馬屁拍在馬腿上了,這要是被送回去,她這輩子可就完了!

繡錦連忙磕頭求饒:“求格格開恩!都是奴婢嘴賤沒規矩!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格格開恩!”

邊說邊自己掌起了嘴巴,想換得主子的寬恕。

旁邊的繡雲也連忙跪下來,一聲不敢吭。

納喇格格雖然惱火,但並不想把動靜鬨大,惹來禍端,見她知錯也就罷了:

“行了,知道錯了就好。起來吧,讓人聽見,又要惹出事來。”

納喇格格見繡錦兩頰通紅,指指旁邊的鬥櫃:“我記得碧蘆膏還剩了一些,你去抹上,這兩天就先在屋裡伺候吧,外頭的事讓繡雲先頂著。”

繡錦如蒙大赦,趕緊磕頭謝過主子,才敢起身。

繡錦輕手輕腳地打開鬥櫃抹上膏子,然後又跪到納喇格格腳邊再次磕頭,見主子擺擺手讓她退下,這才默默退回到梢間的門邊站好,大氣不敢喘。

另一邊的繡雲也是噤若寒蟬,屋內一時靜的嚇人……

納喇格格瞧著外頭的熱鬨心裡厭煩,沒好氣地將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上。

見左右無事可做,隻得拿起桌上繡到一半的龍紋荷包,有一針沒一針地繼續繡起來,心思卻漸漸轉到了這後殿的幾個新人身上。

納喇格格如今進宮也整四年了,前幾年身量未足,縱使不得寵自己心裡也有數,並不著急。

這兩年她漸漸出落成了個大姑娘,又命好,趕上了選秀停選的空檔,宮裡正缺鮮嫩的新人,可不就顯出她來了麼。

納喇格格前些日子一朝承寵,真是滿心歡喜,躊躇滿誌。

誰曾想她才不過承寵了幾次,還沒等皇上熟悉她呢,就天降一盆冷水,皇上從內務府小選裡一口氣挑了好幾個人!

內務府選秀一般都是挑宮女,偶有那麼一兩個出色的讓皇上瞧中,才能成為後宮主位。

雖說包衣比不上外八旗的秀女出身好,但前程可不一定比她們差。

彆的不說,如今站住的大阿哥的生母烏拉那拉福晉,就是正黃旗包衣出來的。

不過包衣裡真正顯貴的人家畢竟還是少數,養出來的女孩子出挑得少。

康熙十年以後的小選,就再也沒有記名秀女被選做主位了。

慢慢地宮裡幾乎快要忘了這回事了,隻當小選是用來挑宮女的。

誰會想到這次小選皇上竟然又起意從這裡頭挑人了呢!

偏這次的人裡竟還真有幾個質素尚可的,竟能讓皇上一眼挑中!

想起烏雅氏的美貌,納喇格格心裡泛起一陣酸苦……

一晃神,手上傳來一下刺痛,低頭一瞧,荷包早繡得不成樣子了。

不著急。

不能著急。

納喇格格用手帕擦去指尖上的血珠。

除了烏雅氏,其他的不過都還是些小丫頭片子,生嫩得很,皇上這幾年不見得能想起來。

宮裡現在得寵的不多,她一定還有機會!

皇上……

皇上一定不會忘了她的……

東配殿裡忙得熱火朝天。

宮裡洗澡是個大工程。

沈菡作為最低位的格格,正經服侍的自己人就紫芙和青衿兩個宮女,外面那五個蘇拉太監人家是膳房的,可不敢隨便進宮嬪的屋子。

蘇拉太監幫著把裝水的大木桶給運到堂屋裡,就立馬退出去了。剩下的隻能紫芙她們自己乾了。

兩人用小木桶分裝,將熱水倒進屏風後沐浴用的大木桶裡,再用涼水一點一點調試水溫,直到水溫足夠舒適,這才扶著沈菡踩著浴凳進入浴桶。

一個澡洗完,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這還不是最費功夫的,最耗時間的是弄乾頭發。

青衿拿著一摞乾布,從頭皮開始,一點點吸去沈菡頭發上的水汽,一塊乾布隻吸一次就要換下一塊,這樣才能保證乾得快。

紫芙把屋裡的巾架熏籠移過來,將沈菡長長的頭發搭在巾架上。兩人一個用下方的熏籠烘乾,另一個托住沈菡長發的末端防止頭發滑落。

就這樣一節一節地烘,又是大半個時辰才將沈菡的頭發徹底烘乾。

兩人累得胳膊酸疼,沈菡也坐得腰酸背痛。

紫芙將巾架熏籠移回去,捏捏又酸又僵的胳膊,忍不住歎一聲:“虧得格格得寵,內務府給送了炭,要不然單用乾布,不知道得多費多少工夫。”

青衿扶著沈菡起身梳妝:“可不是,有了這些炭,屋裡頭也暖和多了。”

之前在麗景軒的時候,夜裡冷得所有人隻能擠到一張榻上睡。就是白天,為了多點熱乎氣兒,也隻能在一個屋裡聚著。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其實按規矩這炭例該領到五月才停,可內務府說炭不夠用了,明著克扣,不得寵又沒有門路的能怎麼辦?

隻能受著了。

小格格們位分低,份例裡的炭本就少,冬日裡取暖都不夠用,根本攢不下。

如今不過剛進四月,宮裡屋子陰寒得很,一沒了炭,可不就要凍出個好歹。

沈菡想起之前在麗景軒的生活也是心有餘悸。

這麼一想,剛才這一通折騰也不覺得麻煩了。

沈菡打起精神,在妝匣裡翻了翻,揀出一隻金鑲綠鬆石的海棠壓鬢遞給青衿:“帶這個吧。”

這是皇上前段時間剛賞下來的,綠鬆石細膩,海棠清新,沈菡當時一見就很喜歡。

現在清宮的發式還十分簡單,一般隻在頭頂挽髻,也可以在後加燕尾,最多梳個小兩把頭,所以首飾也不用太繁複。

青衿接過來,將壓鬢簪在沈菡發髻的正中,又在兩側點綴了兩枚小巧的珠花,免得太單薄。

紫芙從衣箱裡捧出一件嫩薑黃緞地團繡纏枝花卉的圓襟氅衣:

“格格瞧這件怎麼樣,針線房今兒送來的春裝裡,奴婢瞧著這件最襯格格。”

沈菡扭頭一瞧也是眼前一亮——這衣服做得可真漂亮!

宮裡份例裡的衣料多是深色、亮色的,穿上顯得人硬生生老了好幾歲。

這匹卻是極少見的淺色係,是皇上知道她喜歡,特地賞下來的。

沈菡為了做這件旗裝,還讓紫芙拿銀子去打點了針線房的人,詳細說了要什麼樣的樣式,沒想到成品比她想得更好。

現在的旗裝主要是舒袖、窄袖的,款式也沒有那麼多花樣,從頭到腳寬、大、平、直,能把人醜哭了。

不過感謝現代讓人眼花繚亂的清宮劇,各色款式不一的旗裝,沈菡不知道刷過多少,她雖不是專業人士,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

而且針線房不愧是皇權下培養出來的高精尖人才,她隻是大概說了個意思,她們做出來的可比想象中漂亮多了。

紫芙指著百蝶穿花的蔥綠鑲邊挽袖道:

“也是格格有巧思,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旗裝呢,這袖子可真彆致。”

格格膚白,手也生得溫潤細膩,這衣裳穿上,蔥綠夾玄青的袖子在手腕處這麼一挽,紫芙隻覺得怎麼瞧怎麼好看。

沈菡穿著新衣裳在鏡子前轉著圈的照——原身的臉是個大殺器,美人兒可愛!

配上新做的兔毛圍脖和鬥篷,再帶上手護,特彆有《金枝欲孽》那範兒!圓夢了!

從頭到腳收拾得一絲不差,外頭來接人的車也到了。

掌事姑姑滿臉堆笑地伺候沈菡上車,紫芙跟在車旁伺候,青衿則留下收拾一地狼藉的屋子。

天色已經接近全暗,四周一片肅靜,吱呀的車輪聲在狹長幽深的宮道裡顯得格外清晰。

車到隆福門就停了——乾清宮是皇帝寢宮,其他人是沒資格在內乘車坐轎的。

紫芙扶著沈菡下車,押車的太監和隆福門的守門太監交接,留下收拾車的小太監。

餘下一行人過了隆福門,沿著弘德殿、交泰殿的宮道一路疾走,終於在酉正時分趕到了昭仁殿。

押車太監又和昭仁殿門口的太監交接好,這才算是把差事辦完了。

昭仁殿是乾清宮的東配殿,也是玄燁的寢殿。玄燁嫌乾清宮暖閣不夠寬敞亮堂,平時處理完政務,多是在昭仁殿休息起居。

門口太監向內通傳後,主仆二人跟著昭仁殿的領路太監越過宮門。

此時的昭仁殿內燈火通明,院子各處都有太監候著,所有人垂首肅立,鴉雀不聞。

到了正殿門口,紫芙扶沈菡跨過高高的門檻,服侍著她寬下圍脖鬥篷,便退回門邊候著了。

屋內暖意融融,沈菡拿帕子輕輕擦了下因為趕路微起汗意的脖子,深吸一口氣,向東暖閣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1、關於’小選‘及四妃的身份

最新揭秘清史檔案顯示,四妃都是包衣旗出身。

大阿哥胤褆生母據檔案顯示,為烏拉那拉氏,與明珠無親緣關係,詳見《清代後妃雜識》,百度百科。

清初的時候,小選並不是專門用來選宮女的,它的全名叫內務府選秀,選閱上三旗包衣女子,皇上會親自閱看,其第一個目的還是為皇帝選秀女,使皇家掌握包括八旗和上三旗包衣所有女子的婚姻權,借此使滿洲內部對皇室形成極高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達到鞏固統治的目的。

包衣旗在當時的地位並沒有清末那麼低,包衣裡家世差彆也很大,有高官顯貴,也有普通雜役。外面八旗大選家世也有好有壞,也有普通旗人,家裡不一定比包衣官高。所以清初的時候,內務府選秀中是會出現大量官員之女的。德妃的祖父曾獲封爵位,官至內大臣,宜妃、惠妃、榮妃全部出身包衣,家裡父兄都有官職,他們的家族可能這支在包衣旗,那支在外八旗,但其實是一個祖宗。

所以清初內務府選秀,其本質上是對所有滿洲官員之女的婚姻掌控權的擴大。

康熙前期大多數生育的嬪妃幾乎全部出自內務府選秀,孝莊也很喜歡挑選女子送給孫子。

內務府選秀的秀女還有一個出路,被挑選為王府、王公的側室,侍妾,簡而言之,阿哥的藩邸格格很多來自於此,最後可能成為側福晉,或阿哥登基,成為妃嬪。

清中後期,一方面,包衣旗中很多顯貴人家因為軍功(成妃)外戚等原因被抬旗,不再參加內務府選秀,另一方面,還在包衣旗的大官家裡,會想辦法讓女兒免選,避免女兒沒成為妃嬪反而成了宮女。雍正下了旨意,家世好的內務府秀女隻能伺候高位妃嬪,低位分的妃嬪隻能用出身低的宮女,總之內務府選秀中的秀女慢慢隻剩了普通人家的女兒,也就是我們後世基本認知中的包衣了,所以就變成選宮女的了。

但在最初製定政策時,其本意和功能並非完全如此。隻看康熙朝那麼多包衣主位,就知道在開始時包衣籍中優秀女子還是很多的,不管是家世教養還是樣貌,都不一定低於外八旗。

特彆是大選在清初時也並不是嚴格三年一選的,在沒有大選時,小選就為皇帝輸送著源源不斷的秀女。沒有被皇帝挑中的,才會成為宮女。

2、蘇拉太監:蘇拉指清代內廷機構中擔任勤務的差役,是清宮中的低級雜役人員。一般由貧苦漢人或者貧苦旗人擔任,地位不如太監,可以娶妻生子,一般在禦膳房、太醫院等地乾活,見不到皇帝。蘇拉太監則是地位比太監更低的雜役太監。

3、清初典章未完善,此時後宮等級待遇比較混亂,即使是同一個等級的妃嬪,待遇也不一定一樣。

4、《清宮述聞》載,昭仁殿:聖祖仁皇帝在禦時,日夕寢興之溫室也。《國朝宮史續編》

5、《清代後妃雜識》載:

康熙四年至十五年後宮位份

皇後

福晉

小福晉

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