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明顯鬨了彆扭, 下人們都看在眼裡，齊繡兒的奶嬤嬤等蘇晚楓上學後問齊繡兒，“你和姑爺怎麼了？”

齊繡兒不知道怎麼回答, 半晌道，“我隻是勸他上進。”

奶嬤嬤歎了口氣, “我的小姐啊, 男人們上不上進的自己知道，姑爺是難得的好人, 他願意娶你, 解了齊家的困境，更難得待你待妞妞都好, 現在你們又有了兒子，日子正是有盼頭的時候, 你折騰什麼呢？”

“這讀書科舉除了學問也得看個天分，多的是一輩子連個秀才都考不中的人。李家書院那麼多學生, 也沒見個個都能中舉，那不得中的人怎麼辦？”

“再說句不中聽的，姑爺便是真的中了舉，飛黃騰達了, 他若是撇下你娶那高門大戶的閨秀怎麼辦？男人上進了心就大了，心大了, 糟糠在他們心裡占的位置就小了，到時候你又能怎麼辦？”

齊繡兒下意識道, “念恩不會的！”

奶嬤嬤嚇她, “姑爺現如今是不會，你鬨脾氣逼他，他心裡不樂意, 那就說不準了！哪個人喜歡有人逼自己做事？你從小就不喜食蛋黃，你娘逼你吃，你都吐了，到現在都不愛吃，那若是姑爺非讓你吃，你能高興？”

齊繡兒道，“這不一樣！”

奶嬤嬤道，“有何不一樣，差不多的，男人更不喜歡被女人逼迫。”

齊繡兒，“……”可我丈夫不是男人。

但再一想，不管男人女人，被人逼迫總歸不是什麼好體驗，她就是被族人們逼的走投無路了才訛上了蘇晚楓，而且她想要蘇晚楓做的事還真不是一般的危險。

奶嬤嬤道，“將心比心，你要是和姑爺換一換，姑爺非讓你考取功名，你能高興？”

齊繡兒，“……”

她想的不是考功名的事，而是讓她裝成男的去考試，好像是不大能接受，齊繡兒縮了縮脖子。

她是不是真的很過分？

蘇晚楓和齊繡兒鬨了彆扭，兩人開始冷戰，奶嬤嬤能勸一勸齊繡兒，卻不敢過來勸蘇晚楓。

但見蘇晚楓依舊回家，待妞妞還是那樣親熱，這才放了心，又催著齊繡兒快去哄蘇晚楓。

齊繡兒不是不願哄，但如果蘇晚楓是個男人，齊繡兒倒是知道怎麼哄，備一桌小菜，夫妻倆坐下喝一杯酒，然後吹燈上床，什麼矛盾都沒了。

現在應該怎麼哄？

兩個人就這麼僵了下來。

蘇晚楓不是沒想過拆夥，反正齊繡兒已經有了兒子，但是現如今夫妻離婚不比後世，蘇晚楓頂著男人的身份是無所謂，齊繡兒怕是要糟。

她會成為棄婦，齊家族人也會一擁而上把她給吞掉，耀祖還小，起不了什麼作用，到時候齊繡兒必然會把蘇晚楓的身份兜出來，那就是兩敗俱傷。

蘇晚楓和齊繡兒成親，算是結成一個聯盟，於她們雙方都有利，蘇晚楓也不擔心齊繡兒泄漏她的身份，因為這對齊繡兒完全沒好處。

齊繡兒又不傻，能不知道和蘇晚楓成親自己獲得了多少益處？這可比她找個真男人成親有利多了，她會嚴守蘇晚楓的秘密。

因為一旦蘇晚楓身份泄漏，她面臨的處境會比蘇晚楓更糟，蘇晚楓無家無累，最多革去功名一走了之，還不到死的份上，郭家村人，包括葉明朗等人，他們確實會驚訝，但也不至於立馬化身餓狼，多半也會伸手幫一下蘇晚楓。

就是梁少東，看在話本子的份上也會幫一下她，讓她離開這裡。

齊繡兒就不是了，她的族人們早就是虎視眈眈的餓狼，之前是蘇晚楓擋住了他們的利爪尖牙，現在這對夫妻暴露，齊家族人不會再猶豫的，一定會立馬蜂擁而至，把齊繡兒和她的家業瓜分殆儘。

要論危險，齊繡兒比蘇晚楓危險的多，因為她手裡的錢財更多，覬覦她的人更多。

但是蘇晚楓寧願身份暴露，也不願被齊繡兒牽著鼻子走，人若是連自由意誌都不能有，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當個奴隸傀儡嗎？她上輩子當了一輩子傀儡還不夠嗎？

之前齊繡兒是自己卷自己，那蘇晚楓也沒辦法，現在齊繡兒卷出了癮，連帶著要卷她，蘇晚楓自然不會答應。

這天，葉明朗請蘇晚楓吃飯，兩人去了一個小飯館，這裡主要提供羊肉，羊雜，羊肉湯泡饃，白切羊肉等等，味道很鮮美。

上輩子父母不喜歡吃羊肉，蘇晚楓也就吃不到，連火鍋裡都沒羊肉卷。

她偶爾和朋友出去吃了一頓烤羊腿，還得在外面找個地方洗了澡才能回家，否則就會面對母親譴責的目光。

現在沒關係了，她隻要吃得下，哪怕吃一整頭羊。

葉明朗點了一大盤子白切羊肉，一大盆羊肉泡饃，還有一大鍋羊雜。

老板忙著把東西送上來。

蘇晚楓也沒客氣，埋頭苦吃。

兩人吃了一會兒才開始聊天。

兩人也就說一下近況，葉明朗現在做什麼蘇晚楓不知道，也不會探問。

葉明朗問一下蘇晚楓的學習，提醒她這一科不能錯過了。

蘇晚楓想了想，“大哥，讀書不去科舉算白費了嗎？”

葉明朗反問，“不科舉你讀什麼書？”

蘇晚楓道，“讀書明理啊，不做一個渾渾噩噩的人。”

葉明朗笑了笑，笑容有點諷刺，“明理了呢？”

蘇晚楓，“……”不知道怎麼回答。

葉明朗擦了下嘴，“你明理有什麼用，這世道就不是明理的世道。”

葉明朗繼續道，“你若是學問不濟，那就罷了，這是實在沒辦法，否則的話，隻有爬的越高，你才不會被彆人踐踏，你知道我家的事，我對那些仇人毫無辦法，但是這些人敢惹福王嗎？他們也不敢！”

“你們郭家村是沒事了，可你知道其他村的遭遇嗎？郭家村是因為你才躲過一劫，可你若隻是一個普通秀才，誰理你？”

“念恩，彆天真了，楊公公趙公公和我現在能照應你，但我們照應不了你一輩子！他們是奴才，自己的命都在主子手裡，我也不瞞你，公公們的下場沒幾個好的，一旦沒了主子的寵愛，就和野狗一般，自保都難。”

“我算是在福王面前露了臉，但我其實也是風雨飄搖，說不準明天福王就舍了我，不知道多少人願意為福王驅使呢。”

“你學問不錯，但想要護住你自己，護住你的妻兒，你就得想方設法出人頭地，秀才不行！隻要你中了舉，趁著現在趙楊兩位公公還算說得上話，我們也能替你找個差事，隻要成了官身，旁人想要拿捏你就得掂量了。”

“這世道，弱者隻能被欺負，念恩，我們這種人，隻能努力靠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爬到那些人看到我們就低下頭顱，彎下腰，這樣，我們才能不被欺負！”

蘇晚楓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棍子。

她向往的田園生活其實根本不存在。

若是她沒有女扮男裝混了個秀才，她連郭滿倉留給她的地都拿不到，若是沒有寫那本話本子，她也就無法認識梁少東，也不能通過梁少東認識趙楊兩位公公。

她為什麼能瀟灑的離開郭家族人，是因為她尋到了新的靠山，可是趙楊兩人就如葉明朗說的，能護她一輩子嗎？他們也不過是奴才！

至於葉明朗，人家本就身負血海深仇，一心想要報仇，她卻明知這一點還毫無所覺的‘依賴’他，這算不算不要臉？

蘇晚楓突然覺得十分羞愧，她還不如齊繡兒呢，齊繡兒最起碼性格堅定，面對目標絕不退縮。

這裡，這個世道，不存在法製，隻存在尊卑，隻存在官官相護，弱肉強食。

女扮男裝一開始就是她自己的選擇，既然選擇了，也就隻能走下去！

當然，蘇晚楓也能就此停下，那就要做好將來被權貴欺辱的準備。

有人可能會說，一天天的，為什麼要有被迫害妄想症，老老實實本本分分過日子能差到哪裡去？

可能會差到丟命。

來一句網紅話，時代的一粒灰，落到各人頭上就是一座山，葉明朗身上背著一座山，趙楊兩個公公身上難道沒有？他們都是公公了！

郭家村若不是蘇晚楓尋找到了活路，一村的人都被壓在山底下了。

蘇晚楓寫話本子掙錢，但一開始她一樣被掌櫃的欺壓，扣了她的稿費不給，她能怎麼辦？

梁少東願意賠禮道歉難道是因為良心太好？良心是有一點，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蘇晚楓的價值。

那如果蘇晚楓的身份高一層，成了舉人，一開始那個掌櫃還敢扣她的稿費嗎？

鐵定不敢啊。

齊繡兒為什麼會想讓蘇晚楓去科舉？因為她比蘇晚楓更明白這個社會的規則，她家原本是商戶，身份上處於社會底層，哪怕有錢，也處處低人一頭。

小時候縣太爺家不知道有什麼事宴客，齊父齊母送了大禮，得以去赴宴，他們帶著齊繡兒。

就齊繡兒看，縣太爺家和自己也差不多，但是縣太爺家的門檻好高啊，她家是沒門檻的。

然後入席吃飯，齊家被安排在屋外的廊簷下，四面透風，熱菜上來一會兒就涼了，但眾人都不敢說什麼。

齊繡兒明明看到縣太爺家的空屋子也不少，為什麼不讓客人在屋子裡吃？

後來母親告訴她，“我們沒資格進屋吃。”

小小的齊繡兒心裡有了個大大的疑惑，後來年紀大了，她也明白了，但她內心裡還是有個期望，期望有一天去不是商戶人家的家裡做客，可以進屋吃飯！

直到她發現蘇晚楓可以帶著她提升身份階級，她就立馬行動了，而其實這也是蘇晚楓給她的啟發，蘇晚楓要不是一開始就冒充男人去考秀才，且成功了，齊繡兒也想不到這一招。

考公，從古至今都是底層人向上爬的很少的通道中的一條，也算是最公平的一條，畢竟其他通道普通老百姓可能摸都摸不到。

回去後蘇晚楓開始翻律書，她沒查到女扮男裝參加科舉會被定什麼罪，（這也就類似強×，刑法一開始默認這個罪行為男性，後來發現也有女性協助參與，這才修改了的）所以蘇晚楓就是被發現，律法拿她沒辦法，也就是頂多功名沒了，那她就離開這裡好了。

當然，首先你得進得去考院，通過檢查再來說這個事。

如果明著是個女人，怕是考院大門都接近不了。

齊繡兒也忍不住了，她去找蘇晚楓。

兩人差不多是相顧無言，齊繡兒低下頭，“相公，對不起，我不該逼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是我自己太想當然，沒考慮到你的處境和心情……”

蘇晚楓默默地看著齊繡兒，有些感慨，上輩子父母至親從未對她道過歉，他們要求她做事都是理直氣壯，她隻能全盤接受，不能有絲毫反抗。

齊繡兒見蘇晚楓遲遲沒反應，心慌了，“相公，我真的知錯了……以後都聽你的，再不敢胡亂出主意！”

蘇晚楓歎了一口氣，“繡兒，你彆說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齊繡兒終於放了心，肩膀都往下鬆了，把一邊的銀耳雪蛤拿過了遞給蘇晚楓，“你吃。”

蘇晚楓兩口吃完。

齊繡兒終於露出了笑意，她身為女子，早早撐起了家，偏命運多舛，差一點連人帶家產都被族人們給吞了。

要不是蘇晚楓，齊繡兒如今可能早就被族人給半賣半嫁的送到了外地。

齊家說實話能保留下來，就是因為蘇晚楓的善意，否則齊繡兒還能真吊死在蘇晚楓門前？

是她貪心了，明知道相公女兒身還逼她科舉。

齊繡兒小心翼翼道，“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準備搬家？我們去哪裡，找個什麼理由呢？”

總不能一聲不吭，兩夫妻一夜之間就人去樓空吧。

搬家說起來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其實要不是齊繡兒有財力，搬家在如今更不容易，蘇晚楓一直想著身份暴露就一走了之，其實也是困難重重。

戶籍管理是一回事，現在可不比後世，買一張票，想去哪裡是哪裡，你說走，這裡就輕鬆放行了？哪個地方接受你？這些你都有準備了嗎？

好，這些你都可以用銀子打點，那就來到了第二件事，那就是錢財更是重中之重，到了新地方要落腳，什麼都得置辦起來，還得應付維護新的人際關係，這些都要銀子，不到萬不得已，誰會拋家舍業？

兩人的根基都在這裡，齊繡兒和蘇晚楓離開這裡就意味著拋下這裡的所有，那最直接的損失就是齊繡兒的財產起碼縮水分之一。

蘇晚楓的田地房子也得處理掉，彆小看她的那些田地房子，假如她兩樣能賣到一千兩銀子，到了新地方，這一千兩置辦不到同等的田地和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