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那時候是怎麼說的呢?

顧庭柯忘記了。

隻記得時棲最後發了好大的脾氣,從那以後的聚會,時棲再沒有主動給他發過邀請。

但是一彆七年,當初的少年早就被磨好了性子:“對。”

手指在發抖,心跳加速,但是眼前卻是眩暈的,那種很久沒有出現過惡心感去而複返,可顧庭柯依然微微一笑:“七七說得對。”

他當年讓開了那條路嗎?

記錄本上寫了什麼?

還有那個白毛……

他動手了嗎?

“是我問錯了問題,”顧庭柯語氣艱澀,“這局就這麼算了吧。”

他管不了,也攔不住。

該失控的總會失控。

從一開始就是……情難自禁。

時棲手中的酒被抽走,顧庭柯反而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手心滑出的汗液卻越來越多,那種乾嘔的感覺更強烈了。

“一個人喝什麼,”比黑暗先來的是時棲帶著笑意的聲音,他好像永遠都是這樣熱情洋溢的樣子,清脆的碰杯聲在顧庭柯的耳廓中不斷放大,“許哥說得對,難得我們聚在這裡,要喝就一起嘛。”

“是啊是啊,”許喬接過話,給自己也來了一杯,“來,慶祝我們相識和相遇。”

幾人紛紛舉起杯,時棲的杯口與顧庭柯一撞,卻隻說了後半句:“慶祝相遇。”

終究是時隔七年,再重逢。

潮濕的手掌握住杯子,顧庭柯努力讓顫抖的手臂保持平衡,也道:“慶祝相遇。”

還有五天……他可以等。

“也彆光喝酒啊,我看節目組這裡的氣泡水也挺不錯的,雖說這屆的讚助商不用我們拍廣告,大家也幫忙宣傳宣傳嘛。”

許喬說著給他們一人發了一瓶,還特意給時棲留了柑橘味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不少,時棲笑了笑:“謝謝許哥。”

“怎麼還是這麼客氣,”也許是那聲許哥讓許喬想起了剛才問題,一邊給遞吸管一邊閒聊,“七七是獨生子嗎?”

時棲一怔,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下去。

這隻是一句比青椒菠菜還簡單的家常,但是時棲發現自己回答不上來。

他不知道。

沒有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還會對這個問題產生懷疑,但是時棲確實不知道。

不知道時臣嶼這些年在外面廝混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像無名小報寫的那樣已經有了可以繼承家業的私生子,也不知道葉馥晚在那場令無數人訝異的婚禮之前,到底是不是曾經和彆人有過一個孩子?

而就在時棲沉默下來的那一瞬間,顧庭柯幾乎是立刻回過了神。

他似乎突然將自己從壓抑的黑暗和情緒中抽離出來,隻是偏頭望了時棲一眼,便悄悄垂下了手臂。

時棲一愣——一隻潮濕的,冰涼的,骨節分明的手強硬地將他那緊攥的手給挑開,受傷的指腹被輕

輕地展平。

再然後,一枚帶著包裝的東西落在了他的手心。

時棲低頭一看。

那是節目組昨天準備的,他愛吃的柑橘糖果——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顆糖市面上並不容易買到。

隻是時間太久,他忘記自己第一次吃到是什麼時候了——

那是有一年顧庭柯去牛津遊學帶回來的。

那時候顧庭柯十歲,時棲六歲,葉馥晚……也還在世。

他們受邀去顧家喝下午茶,顧庭柯的母親是位很溫婉的女子,會做很多漂亮的小餅乾和小蛋糕,時棲連吃帶拿,順手還抓了一把糖果:“媽媽!這個和我們院子裡的桔子樹味道好像啊!”

葉馥晚正忙著跟人對劇本,沒空理他,甚至這次抽空回來,也隻是她最近接了一個類似於家庭主婦的角色,葉馥晚顯然不具有這方面的經驗——於是才來向顧夫人討教。

帶著時棲……似乎隻是順便。

不過時棲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似的,就算是沒人接話依然興致勃勃,邁著小短腿去打擾正在被要求表演鋼琴的顧庭柯:“顧庭柯!這個好好吃,你以後能不能每次去英國都給我帶呀?”

“沒大沒小!”這句葉馥晚倒是聽見了,皺著眉從劇本裡抬起頭,“說了多少遍要叫庭柯哥哥!”

“沒關係,小孩子玩鬨而已,庭柯也很喜歡弟弟的,”顧夫人臉上帶著笑,“既然這樣那就先休息一會兒吧,晚上再練,庭柯過來陪陪弟弟。”

“庭柯哥哥!”時棲小時候很聽話,他穿著毛茸茸的針織毛衣,笑起來像隻軟甜的糯米糍,一路小跑著去牽顧庭柯的手。

隻是他那時候太小了,還不足以發現顧庭柯幾乎有些痙攣的手指和略顯蒼白的臉色。

“那哥哥去留學,”顧夫人依然笑得溫柔,“七七長大了想做什麼呢?”

“想開賽車!”時棲舉起小小的右手,興奮道。

“專業裡沒有這一個。”顧庭柯提醒他。

“但是媽媽開車就很酷啊!”時棲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臉一本正經,“我看到她在電視裡說……”

“時棲。”

葉馥晚冷聲打斷他:“你先跟哥哥出去玩,我要跟你顧阿姨聊點事情。”

“哦。”時棲不說話了,像是烈日臨空時被澆了一盆涼水,連軟軟的頭發跟著一起垂下來。

顧庭柯牽著他的手帶他去玩具房,卻又在即將出門的時候突然回過頭,快步跑到桌前——他頭一次在彆人談話的時候這麼不禮貌地打斷,將剛剛被時棲誇過好吃的柑橘糖全部端過來放進他的手心裡。

“給你帶,”十歲的顧庭柯還不擅長哄人,聲音聽起來也一板一眼的,隻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看著那些軟軟的茶色重新變得蓬鬆活潑起來——

“以後每次回來,都給你帶。”

*

“他是。”

柑橘糖果被放到手心,顧庭柯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溫和的,沉穩的,令人心安的聲音:“他爸媽隻有他一個孩子。”

垂在桌上的手指在時棲的掌心輕輕地撫了撫,好像是十六年前的那一天——兩個被隔在門外的孩子,隻能這樣相互牽著手。

【嗯???顧庭柯怎麼知道?】

【猜的吧,他們兩個連單獨說話都沒有,顧庭柯怎麼可能會知道。】

像是察覺到許喬的疑問,顧庭柯道:“昨天在走廊上遇到過。”

昨天顧庭柯和時棲確實各自從房間出去了一段時間,那個時候有些談話也不奇怪。

“那時候簡單地聊了一些,”確認時棲已經不會再傷害自己,顧庭柯默不作聲地將手收了回來,聲音裡帶了點笑意,“哦對了,七七還說,除了桔子,他還喜歡吃榴蓮。”

時棲唰的一聲抬起頭來。

榴蓮是他最討厭的水果,沒有之一——但凡家裡沾了一點相似的味道都要拿著他六位數的香水噴掉半瓶的那種。

他現在顧不上自己的情緒了,要是明天真的有人給他送這個,時棲一定會殺了顧庭柯。

“這樣,”時棲望向那個小時候因為一根貓毛連窗簾都換了一遍的人,眼睛裡凝出一點漂亮的笑來,“顧總也說,他一直很想養貓來著。”

豈料顧庭柯比他淡定多了,隻略笑著一點頭:“也不是不可以。”

時棲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點生動的慍怒來。

“所以我們遊戲還玩嗎?”對面的關越忽然開口。

眾人一愣,四個人喝了兩回酒,還有一個差點不歡而散的沈聽澤……但要是在顧庭柯這裡斷了,未免對後面三人太不公平。

許喬道:“那就玩完這一輪吧。”

剩下的也就是黎煬夏鷗和他。

夏鷗心直口快卻沒什麼壞心思,應該也不太會為難人,他自己就更不會了,至於黎煬……

許喬話音剛落,黎煬就將酒瓶接了過來。

空瓶轉了兩圈,慢悠悠停下——

時棲。

【啊啊啊小狗轉到老婆了!】

【黎煬要問什麼啊?】

【肯定是跟顧總一樣的什麼傷口之類的吧,小狗這麼可愛怎麼會舍得為難哥哥呢!】

【對啊對啊,小狗一直是最乖的一個而又那麼會哈哈哈哈,等會兒不會問時棲喜不喜歡自己吧?】

從一開始就沉默許多的黎煬偏頭望向時棲,時棲一抬眸,便看到他那雙栗色眼睛彎了一下:“哥哥。”

乖巧的,專注的模樣,可是黎煬勾了勾唇,緩緩開口:“你之前說的那個賽車手……現在在哪?”

隔了一晚上心照不宣的事情終於被人提起,原本以為顧庭柯和沈聽澤的對峙已經是這場遊戲的終局,卻沒想到,真正的壓軸藏在這裡。

眾人齊齊放下了酒杯。

【!!!小狗這麼猛的嗎?】

【原來一聲不吭是在憋大招啊,好好好,黎煬是不是老早就想問了!】

【但是感覺時棲之前在船上的樣子,他應該不會答而是選擇喝酒吧。】()

【?這個問題很難嗎?要是真喝酒才有問題吧,黎煬問的是在哪又不是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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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這有什麼不能答的,國內國外,海市京市,那麼多人誰會知道啊。】

【嘖嘖嘖小狗果然還是放水吧?】

確實不難,隻是彈幕沒想過一件事,如果不存在這個人的話——那麼在哪,也就是一個假命題了。

時棲注視著黎煬笑盈盈的臉,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可能是知道什麼,或者至少是和關越一樣,猜到了他作為Larkar的身份。

那黎煬這麼做……

還有在眾人猜測他職業時的那句金融,在自己和沈聽澤曖昧時候故意設下的套……

如果昨晚的兩條短信一個關越,時棲幾乎能夠確信另一個是誰了。

和時棲對沈聽澤做的事情一樣——

黎煬似乎在故意把他變成觀眾和其他人視線裡的狼。

不過……

既然之前敢拿這個當借口,時棲就做好了承擔的準備。

這種問題是早晚的事,就算黎煬不問,以後也可能會有人提起。

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時棲在心裡冷笑一聲,抬手開了一瓶酒。

幾乎在顧庭柯伸手阻攔之前,便仰頭灌了下去。

【臥槽臥槽臥槽!!!時棲喝酒??】

【為什麼啊,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難回答啊?】

【對啊,隻是問在哪為什麼不開口?】

【肯定是有問題吧,你們沒想過賽車手每天比賽訓練那麼忙,哪有時間教人啊,而且時棲那技術看起來……】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啊啊啊啊啊老婆酒量怎麼樣啊,要是等會兒難受了我一定要狠狠算在小狗頭上!】

【感覺黎煬自己也沒想到吧,小狗看起來臉都黑了。】

【怪黎煬乾什麼,本來就是一開始定好的規則,沈聽澤有胃病剛剛都差點喝,時棲自己不回答就要破例?】

【確實……老婆為什麼不講話啊?】

沒人想到時棲會在這種問題逃避,但是……

【但是……】彈幕悄悄說——

【時棲現在看起來好像讓人心疼啊。】

鏡頭裡的時棲看起來臉色蒼白脆弱易碎,一瓶啤酒對時少來說跟喝水一樣簡單,因此他有很充分的空間來展示自己天賦異稟的演技——

一開始,時棲的動作是十分急促的,雪白的脖頸微微後仰著,酒液沾濕飽滿的嘴唇,又順著下巴微微滴落。

再後來,似乎是因為吞咽困難,他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湖泊一樣的眼睛閉起來,手指也漸漸攥緊。

酒瓶瞬息之間就下去三分之二,這個樣子實在很讓人擔心,試圖勸說的幾人都被擋下,直到空瓶被放在桌上,時棲才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就在眾人以為他已經決定喝酒而不回答的時候,時棲突然扯了下嘴角,像是在平地扔下一把炸雷: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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