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境內涿光山,
涿光山上有神仙。
今天,便是天下第一山——涿光山收徒之日。
一大早,山門前便擠滿了年輕弟子。他們分兩列站好,左邊的弟子俱是統一的服飾,穿著精致,時不時看向右邊方向,偶爾還會竊竊私語兩聲。
右邊的人則穿著不一,精致也有,普通也有,甚至還有人穿著破舊,像是剛從土中挖了出來,引得其他人嫌棄不已,避之不及。
“咳咳。”
傅元站於最前方的高台上,將所有人的行動看在眼中,咳嗽一聲,提醒眾人安靜下來。山門前霎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目光熱切地看著他,或者說他背後的那塊巨大石頭。
那是一塊通體呈現墨色的石頭,偶然陽光穿過之時顯露出來的漂亮綠色卻告訴眾人,那不是墨色,而是因為綠到深處自然發黑。
將他們的期待看在眼裡,傅元露出笑容,語氣卻帶著警告:“諸生來到此地,便是與涿光山,與靈師身份有緣,而接下來,我會為符合身份的弟子測試靈師天賦,被叫中名字之人上前一步,來我這裡。”
說罷,他也不耽擱,直接拿出一卷玉冊,照著上面的名字念了起來。
名單上的人皆站在右邊,最先被念到的是那些衣著華麗的年輕人,他們陸陸續續上前,排成一列。
傅元沒有急著讓他們測試,而是先解釋了靈師身份:“靈師,便是可以溝通靈玉之人,天賦為天地玄黃四階,每一階又有上中下三品,希望諸位都能有一個好的天賦。”
說完,他點點第一個弟子,示意他上前一步,將手放到那石頭之上。
弟子小心翼翼觸碰石頭,緊張的汗水浸潤了額前的發絲。很快,面前的石頭開始產生了變化。
黑色稍稍變淡了一些,呈現一種乾澀的灰青色。而盯著這一幕的眾人也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
弟子神色霎時間慘白,隻能訥訥聽著傅元道了一聲“黃階中品”,繼而便被指點著離開,由第二個弟子迫不及待擠上了他剛才的位置。
測試的速度很快,時不時便能聽到“玄階”“黃階”的字樣,偶然有一個“地階”出現,便已經足夠人們驚呼一聲,繼而露出豔羨的眼神。
而在這熱鬨的氛圍內,那群到現在還無人問津,穿著破爛的年輕人裡,有人正低著頭,時不時聽兩句那些熱鬨的話語,大多數時候卻放空了自己,在思考著與現在無關的事情。
即便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好幾天,沈柚煙一時間還是無法坦然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
明明前一天,自己還跑到遊戲裡,和師尊說要出去一兩天,給他準備生日禮物,卻不想禮物還沒找到,自己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望著自己因為挖石頭破了幾個口子的手指,沈柚煙用力在上面按了一下,等到疼痛傳來,他才輕抽口氣。
很好,依舊很痛。
不是在做夢。
涿光山,他也聽說過,卻不是在這個世界,而是在遊戲裡。他玩的遊戲裡,師尊謝懷風待的,便是涿光山。
會這麼巧嗎?
沈柚煙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旁邊的秦玉無奈看了一下他。
自己這個夥伴雖然隻認識幾天,卻是難得的好心腸。可明明人也挺聰明,偶爾卻會像這樣,呆呆地,做一些旁人無法理解的奇怪行為。有一天半夜醒來,秦玉看到對方站在枯井前,說著什麼“要不重開吧”的奇怪話,嚇得秦玉困意瞬間消散。
好在沈柚煙沒有做什麼傻事,隻是時不時進入這種奇妙的狀態。
不過這裡可不是礦山,得萬分小心才是。
於是秦玉拉了拉他的衣袖,想讓他收斂一些。卻不想沈柚煙這衣服幾經風霜,早就禁不起折騰,直接撕裂開來,露出那霜白的手臂。
兩人四目相對,秦玉手中那截衣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隻是看著沈柚煙那清淩淩的一雙眼,頓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啟唇正要道歉,接連的歡呼聲將他們的話語打斷。
“我的天,是天階中品!”
“江玉泉,是那個江家的人吧?和江源大師同出一脈?”
“應該不是,像是分家的,但也不得了,日後有望繼承江源大師的能力啊。”
議論聲紛紛,沒個停歇。這其中,尤以左邊那群不用測試靈脈、統一裝束的弟子歡呼聲最大,熱切的目光也看著台上的人。
沈柚煙不解他們的興奮在何處,順著一行人的目光看向台上。
那裡站著一個年輕人,模樣驕縱,此時正高傲地抬起下巴,享受著眾人的吹捧,偶爾聽到“江源大師”幾個字,眸中更是得意。
他的面前,那塊用來測試的石頭幾近透明,偶爾飄著淡淡的棉絮,卻也無傷大雅,就連傅元波瀾不驚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顯然對此極為滿意。
江玉泉是他們這一排最後測試的一個,此時在萬眾矚目中,像隻驕傲的孔雀,隨著其他人回到了自己的隊伍。
目前為止,測試了的人已有五分之四,剩下的便是沈柚煙他們這群從礦場中被發現的年輕弟子,人數不多,傅元抬抬手,示意他們一起上前,直接測試。
礦場中發現的靈師天賦一般都不高,品階低微,所以不管是測試之人還是下面的弟子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甚至有些無聊的模樣。
雙標的模樣讓本就要測試的弟子們更加緊張。
沈柚煙還好。隻是望著那塊石頭,他眉頭微蹙,百思不得其解。
他記得自己玩的遊戲,應該是正統的修真遊戲才對,修士從煉氣修到渡劫便可飛升。可現在這靈師又是何物?難不成他穿越的地方不是遊戲,而是類似的平行時空?畢竟涿光山出自《山海經》,也不一定隻有遊戲能用。
基本在遊戲中不出門,一門心思玩成戀愛遊戲,全靠“奇遇”采集天材地寶當禮物的沈柚煙陷入沉默。
來不及他多想,他們這群人測試的速度很快,在一批“玄階”“黃階”中,很快就到了秦玉測試。
這是沈柚煙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朋友,微微啟唇,無聲說了聲加油,沈柚煙看著他走到石頭前。
和前面幾個礦區的弟子不同,秦玉深色冷淡,行事卻很淡定,讓已經有些不耐煩應付人的傅元鬆了口氣,對他頷首,示意他上前。
秦玉將手掌覆蓋於石頭之上,半晌,那石頭立即起了變化。晶體從粗糙變為細膩,顏色從渾濁變為透明,最後化為幾乎透明的顏色,竟與那江玉泉的資質相差無幾。
似乎是沒想到還有這種驚喜,傅元和在場其他人皆是一怔,繼而下方又爆發出激烈的討論聲,甚至因為這靈師來自礦區,討論度更激烈一些。沈柚煙悄悄環顧了一下下方,發現那之前出儘了風頭的江玉泉正握拳不悅地看著秦玉。
微微一怔,他收回視線,打算之後提醒一下秦玉。
一連出了兩個天階中品,傅元臉上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維持著開朗的笑容,他連連道了兩聲好,示意秦玉下去,繼而看向沈柚煙的時候,都依舊維持著那好心情。
“孩子,上來,該你了。”
心道一聲這位修士臉色的善變,沈柚煙和秦玉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上前一步,立在眾人之前。
兩個天階中品帶來的興奮消散,大家懷著也許還有奇跡的心情看向沈柚煙,等落到對方身上,神色不由一怔,尤其是下方身穿統一服飾的弟子,其中一兩個臉上居然泛上紅雲,似是有些害羞。
無他,實在是那台上之人容貌太過出眾,之前不乏有長相出眾的人,然而與沈柚煙相比,卻稍差兩分。少年如瑤階玉樹,霞姿月韻,似與霜雪等色。
即便衣衫襤褸,卻絲毫不隱藏他出眾氣質,反倒多了分美人落難的愁緒,讓人忍不住想要幫他擦去那塵埃。
下方的弟子也不過是十七八歲,驟然一見,自然將窘態表現在臉上。
就算是傅元也驚了一下,繼而輕咳一聲,提醒那些弟子彆太輕狂,露出丟人模樣,這才說道:“你是最後一個,去吧,不要緊張。”便是他,面對這長相清俊的少年人,也不由得聲音柔和起來。
沈柚煙點點頭,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將自己的手按在了石頭之上。親自上手,他便感覺到了不同。之前隻是圍觀,便覺得單單隻是將手放上去,這石頭就變了顏色,實在有些神奇,親自一試,沈柚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
手掌剛剛觸碰到那石頭之上,他便感覺體內像是有什麼東西與那石頭有了聯係,並且源源不斷注入石頭之中。
沈柚煙好奇看著那石頭變化。
和秦玉他們一樣,石頭顏色變化很快,剛開始是又乾又粗糙的豆綠色,接著變成糯米一樣,雖不清澈,卻也化開的白色,繼而越發透明,甚至逐漸逼近秦玉和江玉泉手中的顏色。
一旁的傅元看到這一幕,呼吸都快要停止,臉色漲得通紅。
難不成今日,在他手中,就要測試出三個天階了?
和他相比,尚且對這個世界還懵懵懂懂的沈柚煙就淡定多了,還有心情判斷面前不斷變化的石頭。
這顏色變化略微有些熟悉,沈柚煙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這不就像是翡翠一樣嗎?黃階對應的有點像是豆種,然後是糯種,冰種這樣。像是秦玉和江玉泉他們手下的石頭,便是幾近於玻璃種的亞透明,卻也隻是近乎。
而沈柚煙手下的石頭還在變化,他順利攀登到了秦玉和江玉泉達成的顏色,並且還在變化,向著越發透明的模樣前進。
一旁的傅元已經快要暈倒了,還是用靈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才能看完全程。
很快,那顏色果然過度到了透明的程度,品質越發上升,然而還未停止,在化為透明後,石頭中逐漸飄出一層淡淡的綠花,並且顏色有逐漸加深的跡象。
因為太小,彆人還看不到,但是沈柚煙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道不好。之前秦玉和那江玉泉天賦相同,便已經遭到了敵視,再出一個他,他們的兩人小團體怕是要被盯上了。人生地不熟,還是不要太出頭。
其實現在就已經有些過了。
不過尚且有回旋的餘地。
沈柚煙垂眸,不動聲色微微抬手,拉開了他和面前石頭的距離。那原本即將深入的綠色頓了一下,繼而不甘不願地消散。
即便如此,卻也驚人。
“天階,上品——”傅元拉長調子,用幾乎要將嗓子喊啞的聲音說出這後面二字,空曠的山門前,久久回蕩著他的話語,卻沒人能反應過來,說出一句話。
半晌,這才有個配飾華麗的年輕弟子拍拍手,驚歎道:“哇,厲害啊。”
他第一個出聲,其他人這才像是反應過來,爆發了激烈的討論。
“天階上品,居然是天階上品,便是九州之內,也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資質的靈師出現了吧?”
“上一位似乎是江源大師,他現在已經成了三位大師之一,可惜隸屬於槐江城,難不成如今,我們涿光山也要出一位靈師大師了?”
“但我曾在留影石中看過那影像,似乎這塊石頭比江源大師當時測試出來的,要純淨一些……”
話還未落,便聽到一聲嗬斥:“胡說什麼,江源大師豈是你能隨意編排的?”
眾人連忙去看,說話的人是江玉泉旁邊一個男生,此時語氣不悅說道:“江源大師豈是我們可以非議的?同為道友,有天賦出眾者誇讚便好,哪能拉著江源大師對比起來?”
他的話其實也代表著江玉泉的意思。江源作為三位大師之一,名聲自然重要,若被人同一個小輩對比,未免墮了名聲。江玉泉雖為江家分家之人,卻同主家同氣連枝,哪能允許有人毀壞江源名聲,還是個礦區出來的靈師。
而且這話若是通過江玉泉落入江源耳中,也是平白得罪人。便是傅元,也是要忌憚的。
剛剛說話的人訕訕閉了嘴,卻也惱怒江家的霸道。
風暴中心的沈柚煙沒想到情況比他想得還要遭,和不遠處的秦玉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中的詫異與恭喜,沈柚煙鬆了口氣。
還好,小夥伴人沒變。
悄悄挪到秦玉身邊,他正要說點什麼,卻聽見一聲呦呦鹿鳴。那鹿鳴聲並不洪亮,卻仿佛在眾人耳邊響起,霎那間消散人心頭火焰。
山門前霎時間寂靜下來,同時抬頭,看向天際。
隻見兩頭白鹿拉著一輛馬車從眾人頭頂飛過。那馬車通體由白玉築成,上面雕刻雙龍戲珠、百鳥朝鳳紋路,華光湛湛,威不可視。
望著那前面隱約有些熟悉的白鹿,沈柚煙喉頭一滯,像是有千言萬語到口中,卻又說不出來,最後隻能勉強擠出一句:“那裡面的是誰?”
這話實在有些出格,傅元微微蹙眉,隻是想到他那難得的資質,還是輕聲解釋了一番:“那裡面的,是九州魁首,仙尊謝懷風。”說到最後那個名字,傅元聲音已經是幾不可聞,仿佛擔心會驚擾到名字的主人一般。
沈柚煙心裡默念這個名字,思緒複雜。
原來他沒穿錯世界,那鹿車中的,確實是他的師尊。
傅元的囑咐卻依舊在耳邊,似是提醒:“仙尊久居靈溪峰,不是我等能攀扯之人,莫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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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那鹿車中,謝懷風坐於其中,在他的面前,則站著一個面容約有五十多歲的修士,此人便是涿光山的山主,秋文星。
“如何,找到了嗎?”謝懷風問道。
秋文星低著頭,猶豫說道:“弟子這段時間派人暗中查探,實在沒有找到那名為‘柚子’的少年人,其中倒是有幾個上來認領的,蘋果大人一見,卻怒氣衝衝,對其非常排斥,顯然並非您要找之人。”
他口中的蘋果是隻朏朏,通體雪白,像是狐狸又像是隻貓,脖子上還有一圈鬃毛,本來在埋頭吃著靈果,聽到秋文星提到自己,便抬起腦袋,用爪子擦了擦嘴,然後嘰裡咕嚕不知道在叫著什麼。
秋文星聽不懂,但覺得,它應該罵得挺臟,指責那些想要假冒身份的人。
倒是謝懷風聽了,微微頷首:“我知道,他們都不是。”
秋文星自覺失責,卻還是解釋道:“並非弟子不想尋找,但若是大張旗鼓,倒也害怕給那少年帶來麻煩。”
謝懷風點頭:“非你之故,不用擔心。”
秋文星鬆了口氣,卻又聽他說道:“替我送封信給天機子。”
“莫非您要讓天機子找人?可如今四方各懷心思……”剩餘的話在謝懷風冷淡的面色下消失,秋文星自覺逾越,連忙拱手應是。
不一會,鹿車落在靈溪峰,秋文星連忙離開。
朏朏啃完了靈果,歪頭去看謝懷風。男人手中拿著一枚雕刻成柚子的手玩,神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