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是不是怨恨自己看人走眼了?早跟你說過我厲害著呢,你偏不信!”
戒惡臉偏過去不願理她,花兒嘻嘻笑道:“老頭,你可知帶你走後發生什麼了?皇上的人認輸了,太後的人要當場斬殺你,待他們跑上去,你已人去樓空了。那皇上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在他母後面前軟著呢!不定有什麼把柄在他母後手上。”花兒講完抱膝看著他,見他仍不做聲,就戳戳他:“老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你不信任我,你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定是誰都不信任的。你挨個去試探,先是白棲嶺,又是我,就連柳公,你都要試探。你試探來試探去,又不肯交與真心,你怕什麼呢?你被人出賣過是嗎?”
“你不必試探我了,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是誰。我來自燕琢城,你一定知曉燕琢城的,被屠城了。穀家軍收留了我,我成了一個斥候。我來京城是為刺殺那歹毒的母子。”又看了看白棲嶺道:“他也是燕琢城人,我們從前是舊相識。”
戒惡定定看著花兒,心中突然鬆了一口氣,他聽到了想聽的話,並一早就知道這些話都是真的。老人眼裡漸漸就蓄起淚光,看向白棲嶺問道:“你還記得他嗎?”
“他,指的可是曾經的七皇子婁禔?”白棲嶺問。
老人點頭。
白棲嶺一霎那便想起了婁褆那張臉,菩薩低眉,一笑惹人顧。這些年來白棲嶺始終派人去尋他,
但遍尋不見,他就這樣消失在人世間了。
“他在哪?”白棲嶺問戒惡。
老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用力壓抑心中的痛苦,良久方開口:“他去了,葬身於火海了。”
老人的淚水轉瞬就落下了。
老人流浪於世,途經那座寺廟的後山山洞裡住了下來。戒惡不喜歡世人,隻喜歡動物。一日遭遇暴雨,他被困於山洞,將死之時聽到外面有人經過,老人便大聲呼救。他聽到外面有窸翠動靜,緊接看有人開始借助各種東西去清理洞口的泥沙和巨石。不知過了多久,戒惡終於看到了洞外的人。
他第一次見婁之時,被他臉上的傷嚇到了。他從未見過有人的臉是那般的恐怖,被燙了一個又一個字,因看被燙太多,字重疊到一起,最終已看不清是什麼了,它變成了純粹的傷疤。可他的眼神卻慈悲,當他看人之時,那人仿若能放下內心的痛楚。
戒惡問他:“你是誰?”
婁褆搖頭不語。
戒惡道:“你救我一命,我要報答你。”
婁褆又搖頭。
“你真是個怪人。”戒惡道:“你救人什麼都不圖,這世上沒有你這樣的人。”
身後傳來響動,婁褆對他擺手,要他走,戒惡懂他的意思,轉身走了。
但戒惡放不下這個救命恩人,他雖是個醜陋的怪人,臉上那麼疤痕、不會講話,可他的目光實在慈悲,戒惡想去看看他。他悄然潛進寺廟,跟在他身後,默默觀察著婁褆。
婁提身後總是跟著幾個侍衛,當他在寺廟裡經過之時,香客被嚇得撒腿就跑,甚至來不及看他的眼睛。
他不講話,不會講話,也不被允許發出聲響,他在修行,身上卻不時落下鞭子。奇怪的是他從不喊疼、不皺眉、不反抗,好似他的肉身已死去,而魂靈絲毫察覺不到痛楚。
他有時會去後山,在一塊石頭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他去後山之時,侍衛覺得無趣,便自己去玩,走之前威脅他:“彆想跑!跑了就殺了你!”
侍衛走了,戒惡走到他面前,看著他清亮的眼睛問他:“你是罪人?”見他又不言語,便道:“你若是罪人,他們可以直接要你死;他們沒要你死,而是這樣折磨你,那罪人便是他們。”
戒惡對婁提說:“打今日起,無論你去哪,我都跟著你,我要將你的救命恩情還給你。”
他說到做到,悄悄藏身於婁褆的周圍,看他的一舉一動。當侍衛對他揮鞭子時,他便丟出一塊石頭砸到侍衛的眼睛上;當侍衛要欺辱他時,他就欺辱回去。侍衛以為婁褆身邊附著了什麼,竟開始收斂。
戒惡發覺婁褆格外良善。他被人唾棄,卻從不與人生氣,若遇到哪個孩童啼哭,他會蒙著臉送上糖果;若有人有解不了的苦,他便以他的智慧在紙上寫幾個字,以助人度過艱難。
戒惡想:他果然不是壞人,他是那樣好的人。
可這樣好的人在一個深夜被人帶走,戒惡在他們後面跟著,一直跟著,不知走了多久,他們走到一個未名之地。那裡沒有寺廟了,那裡有許多惡人,被關在一起,相互蠶食,無論男女。
而婁褆,住在一個破茅屋裡,趕上隆冬,大雪壓塌了茅屋,他也不生火,因為侍衛不許。但侍衛自己也受不得,便丟下幾句話,自己尋好去處。
每每這時,婁提便會出去走,他在深山的小路上繞行,他不能講話,但戒惡卻仿若能聽到他心中的呐喊,那喊聲穿越深林密穀,最終抵達天際。戒惡有時會逗他,學一聲虎嘯,看他會不會怕,他卻停下來,看著戒惡的方向,慈愛地笑了。
戒惡一把年紀,被他這樣笑,就湧起暖意。
一日,又下起大雪,侍衛照例去玩,婁褆又去山間走。這一次,他走另一條小路,走著走著,聽到一個孩童的啼哭聲。他停下腳步,扒開層層枯枝,看到那雪地裡放著一個孩子。孩子用破衣裳裡三層外三層地裹著,臉已經被凍紫了,眼看著就要死了。
婁褆撲上去,將那嬰孩抱進懷中,解開自己的衣裳將他包裹在自己胸膛前,急匆匆向回跑,跑幾步突然停下來,看向戒惡的方向。
婁提當然知道他身後跟著一個口口聲聲要報恩的人,他時常嚇唬他、惡作劇、始終在保護他,那個老人像個頑童,根本沒有長大。
他看向戒惡的方向,伸出一隻手招呼他,仿佛在說:“你來。”
戒惡走出來,眉眼上還掛著霜,問婁褆:“你要我照顧他?”
婁提點頭。
戒惡便接過要孩,說道:“這是我的日行一善,並非是報你恩!你的救命之恩另算!”
就這樣,因著一個嬰孩,二人終於有了真正的糾葛。婁褆身在罪惡之地,每日眼見著那些人自相殘殺,有時是因著一個饃、有時因為一句不快,有時則因著看守突然說要擇一個頭目出來。在這裡做頭目,可獲得短暫無憂,於是就會打起來。婁提深知婁擎將他送至這裡的目的,他想要他變得像他們一樣。
婁提永遠變不成他們。他撿到一個嬰孩,滿心惦記他,彆人在爭搶之時,他又會去林子裡散步。侍衛不願跟著他了,大雪封山,左右他跑不了,就算跑了也是喂狼喂虎,他們不願挨那個辛苦了。
婁便去尋戒惡,與他一起照顧那個嬰孩。
吃的是米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