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他被褪去華麗衣袍,發髻挽起,插上一根木簪。婁擎厭惡他那張臉,便命人在他臉上刺花,花刺了一半,又覺著那花竟又為他的美色更添了一層,於是改成“罪”。要他左右臉頰各有一個“罪”字。
那刺針戳在婁褆臉頰之上,每一針都是鑽心之痛,但他闔目不言。在他斂眉之時,忽有一道佛光來了,那佛光打在道觀之上,又獨獨罩在他身上,將他罩成了一個金光男子。他的面相也忽然變了,儘管那血淋淋的“罪”字實在可怖,但他的慈眉更深、善目更柔。他的脊背亦變了,儘管也筆直地挺著,肩膀上卻有了一個溫和的弧度。
而他的手,指間慢慢變紅,輕輕觸到人小道士的手上,小道士則嚇一跳,歎一句:“好燙!”
婁擎好奇道:“哪裡燙!”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又猛然放下,燙!果真是燙!那從不傷人的婁褆此刻忽有了一具帶火的金身,在這深山之間,生了一個砍不掉的根!
作者有話要說:
第69章 額遠河硝煙(二十九)
這一晚銜蟬聽著安靜的巷子突然傳來犬吠聲, 就連洞中的老鼠都吱吱從牆角爬了出來,後半夜的桂樹上掛著一輪滲血的月亮,而插在城牆的旗子一面面倒了下來。
有人拍她的院門, 大喊:“先生!先生!”
墨師傅去應門, 看到十歲出頭的小丫頭衣袖被血洇透了,一雙驚恐的眼在看到墨師傅後流出淚來, 一步衝進來,轉身把門關上, 用身體擋在前面。
“外頭怎麼了?”墨師傅問她。
銜蟬的丫頭秋棠膽子大, 將那丫頭從門那拉開, 探出身子去看了眼。外頭鬼哭狼嚎的, 依稀有人拉扯著女子在走。
“抓人了?”秋棠問那個小丫頭。
小丫頭被嚇得說不出話,墨師傅索性先為她清理傷口。銜蟬站在一邊, 攬著小丫頭瘦瘦的肩膀,安撫了好久。後來才知曉,原本家中睡得好好的,後半夜突然有人來鑿門。開門後看到那衙役手中拿著一本名冊, 不由分說就開始帶人走。帶的都是十二三歲的相貌出色的小丫頭,也不說帶去哪, 問急了, 辦差的就道:伺候主子!
銜蟬和墨師傅對視一眼,意識到這是出了大事了, 二人還未動作, 外頭就有人拍門,邊拍邊喊:“把人交出來!朝這跑了!咱們瞧見了!”
那小丫頭嚇得癱倒在地, 抱著銜蟬的腿求她:“先生!先生!求你救救我!”
銜蟬帶著她們進屋避著, 把這裡交給墨師傅應對。那些人進來後就要向裡衝, 墨師傅一步攔住,威嚴說道:“這是七皇子的宅子。”
帶頭的嗤笑一聲:“七皇子又如何?如今沒有七皇子了!”
“這位官爺,萬萬不可這樣講話。”墨師傅問他:“好歹是皇子,怎能說沒就沒呢?若真沒了,外頭要貼告示的!”
那帶頭的不願與墨師傅解釋,隻顧往裡衝,墨師傅抬手揪住一個,對他道:“人當真沒有,這府也不許你們闖!”
他並未出拳,僅僅是攥著人衣領與之僵持,對方見他冥頑,便將他團團圍住。婁褆和白棲嶺安排的侍衛衝了下來,那些當差的見狀不妙不得不轉身跑了。
“這不是長久之計。”銜蟬看著那一直在顫抖的小丫頭說道:“他們還會回來的,且我們不知那些人被抓去究竟要做什麼。得去打探一番。”
墨師傅點頭,讓一個侍衛去了。
那侍衛天擦亮時回來了,說是抓到的女子都關在一個大院子裡,接受宮裡人的教化。那院子與世隔絕,裡頭東西一應俱全。侍衛說完壓低聲音:“是太子的院子。”
婁擎的院子。
眼下宮裡什麼情形他們大致猜出來了,也終於知曉為何收不到婁褆的信了。婁褆應當是被關了起來,這天,是徹徹底底變了!
銜蟬眉頭緊鎖,尋不到一個兩全法來,那些人顯然還會來的,再來之時恐怕不能這樣硬碰硬了,會出事的!於是她對墨師傅說道:“我們隻需一口咬定並未見過就好,至於人,我們妥善藏好。”
婁褆在這院子裡建了一個避世之處,銜蟬曾下去看過,十分安全。眼下她想起了,便將那小姑娘送了下去,並叮囑秋棠萬萬不可與人講。
天亮後那些人果然又來了,隻是這一次不找那丫頭了,而是拿著一本冊子給銜蟬看:“這位學堂先生是你吧?可看仔細了?看仔細就與我們走!”
那人語氣不耐煩,見墨師傅又要上前,就舉起了手中的大刀。再叫一聲,四面八方的兵器就亮了出來。這下小人得誌的樣子就出來了:“我們主子說了,這位銜蟬姑娘今日必須走,不然就死在這,連帶著這宅子裡的人都要一起砍頭!”
墨師傅並不懼怕,要上前理論,銜蟬卻攔住他,輕聲道:“我去。”
銜蟬是想看看那婁擎究竟如何吃人的,她的小三弟是否就是這樣死的。他那宅子裡頭究竟藏著什麼東西,抓去的那些女子究竟要被如何發落?儘管她亦是常人眼中的弱女子,可她卻想去到那裡。
墨師傅一瞬間懂了她深入虎穴的念頭,銜蟬瘦弱的身軀裡藏著十分的膽量和擔當,她若要去,旁人攔不住的。
秋棠也跟上去,道:“我也去,我也要伺候主子,吃官家飯!”
銜蟬笑她傻,她卻輕聲道:“姑娘一人前去太危險。”那等地方,且不管是一人還是一百人,危險就是危險。辦差的不耐煩,推了把銜蟬,把她帶走了。
銜蟬和秋棠被關進了一間屋子,那屋子的東西一應俱全,就連窗欞射進的光都比彆處透亮。外面站著侍衛守著,秋棠扒著窗子向外看,侍衛也不管她。不像地獄,倒像一個歡快的避世之所。
到了傍晚,有丫鬟送來一張小像,對秋棠道:“明兒一早按照這個模樣梳頭打扮!”
銜蟬接過小像來看,畫上的人她曾在七皇子婁褆的絹帕上見過,也有過幾面之緣,是京城奇女子婁夫人。銜蟬曾在街頭聽過幾嘴婁擎與婁夫人之間的糾葛,大致是婁擎曾有意於婁夫人,而婁夫人卻心歸婁褆。
再朝窗外看,那簷下站著的小姑娘,都面帶幾分清麗,宮裡的教習正在教走路。銜蟬看那步態,教的不是宮裡的步態,反而要那小姑娘昂首挺胸,緩緩頷首。
銜蟬手心驚出了汗,她忽然間明白了婁擎這個厲鬼要做什麼了,他要再造婁夫人,造很多婁夫人。可婁夫人呢?
銜蟬是在這一日傍晚知曉婁夫人的事的。宮裡來的人在她窗前小聲議論,說婁夫人為了避免受辱懸梁自儘,死的時候穿著大紅的喜衣。她們還說皇宮裡從未燒過那樣的大火,那大火將婁夫人燒得灰飛煙滅。而七皇子呢?七皇子去了道觀,終其一生要在裡面修行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