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捂住了嘴巴,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她記得那天, 白棲嶺推開孫府虛掩的正門, 那一地橫陳的屍體。孫府被滅門了, 但那被割了家夥的孫老爺卻坐在這裡。他滿身是血, 在黑暗之中咧開嘴,電閃雷鳴之中, 花兒看到他沒有牙齒的嘴,和他手中的那柄彎刀。
她快透不過氣。
伸手去摸自己防身的家夥,然空空如也,不知是丟在了路上, 還是適才被誰摸走了。
孫老爺那裡依稀有了響動,花兒向牆角縮了去, 聽到他枯老的聲音:“再殺一個, 我就能上山了。”
花兒屏住呼吸。
她想起曾經飛奴與他們說起:若欲往霍靈山做山匪,先玩絞殺戲碼, 活命的人才能留下。花兒曾說那是輕賤人命的畜生行徑。
“為何?”她壓著嗓音問, 怕被那孫老爺認出聲音來。哪怕他眼下已是十分癲狂,似乎不大可能認出她了。
“殺了你, 上山。”
“可我不想上山, 我是來求平安的, 為我的親人求平安的。”
“這是死門,來了就要死,你誤打誤撞進來,那就受死吧!”
花兒被他的話嚇住了,手中去摸東西,然而這屋內太乾淨了。想來那武器,隻有孫老爺手中那把彎刀。花兒不知他如何死裡逃生,為何會在這裡,為何要上山。她隻想笑自己命格太險。
她又好奇為何孫老爺不動手,直至門開了,來人丟了一塊盾牌樣的東西進來,花兒才隱約看到坐在那的人緩緩起身了。花兒想起飛奴,那時他說起此事,或許是真知曉一二,而他上山,怕也是經曆了這樣的絞殺。
欲做山匪,先上魔道。
如今那孫老爺要來殺她了,花兒看到他緩緩向她走來,在黑黢黢的夜晚,他手中的彎刀被閃電映出寒光。他緩緩舉起刀,又狠命砍下,花兒輕呼從一邊鑽出去躲開,看他把刀砍進泥牆之中,他費力拔起,又轉過身來。花兒這才看清,他的褲子有接近於,那裸著的下身醜陋在她眼前,花兒一陣惡心,扶著牆吐了。
她的吐激怒了他,他猛地向前兩步,再一次揮起刀。接連三刀,刀刀要花兒的命。花兒做不得那任人宰割不怪於人的聖人,她若想活,就也要拚殺。好在面前的這人是無惡不作的孫老爺,她在動了殺念之時並無悔過之心。
她的崛起是一瞬間的,在他再次砍向她之時,她猛地向前撞倒了他,在他愣怔之際抄起唯一一把椅子砸向了他!她並不知那一下是砸在了哪裡,隻聽他悶哼一聲,而後掙紮著起來。花兒又砸下去,一下又一下,孫老爺沒有動靜了。
他死了。
這是她此生第一次搏殺,殺了曾經在燕琢城興風作浪的人,她靠在角落裡,如若過了千年。
殺人如此容易,她想,殺人果然容易。她好奇自己為何沒有戰栗,沒有恐懼,亦沒有對人命的憐憫之心。我也成魔了嗎?她爬過去,拿過那柄彎刀,坐在黑暗之中靜靜等著。
她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知是否還會有人進來。外面的雨轟然下著,天崩地裂一樣,屋內血腥氣彌散,花兒起初會吐,到後來,她麻木了,聞不到了。
雨一直下到天將亮,忽然就收了。簷下雨滴滴答答,屋內漸漸有了光。光最先照到的是牆壁上,起初花兒還在納罕,為何會有那樣晨露荷花一樣的牆壁,再一眼她看清了,是因著那牆上濃濃淡淡著的血,潑墨一樣的血;再然後是屋內的陳設,花兒這才看到,另一面牆壁中間空出來,供了一尊佛,那佛笑看著眼前的殺戮,在他白瓷的臉上,還有一滴舊血未被拭去;孫老爺仰躺在那,裸露的下身無比可怖,花兒忙轉過眼去,這一轉眼,就看到那堆疊的屍體之中,依稀壓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
這令她心痛。
緩了很久才走到孫老爺的屍體前,強忍著不適,去搜他的身。在他那件滿是血的中衣內側,縫著一個小兜,兜裡有一個木牌,上面刻的東西花兒不認得,但她直覺這東西不簡單,於是塞進了自己衣裳最裡層。
而後縮回牆角。
門被推開的時候,進來的人看到了一個瑟瑟發抖的花兒。那人沉著聲叫一聲:“花兒妹妹。”
是飛奴。
花兒沒有應他,她一瞬間明白了,昨夜,或許飛奴就站在窗外,靜待著屋內的屠殺。或許他想要她如他一樣,手上沾著血,還要與世人炫耀她贏得一場絞殺,最終才能成為那作惡多端的山匪。
他們終究是漸行漸遠了!
飛奴走上前拉起她,拿過她手中的刀。花兒察覺到他的手在抖,微微仰起臉看他。見他眼睛都熬紅了,就輕聲喚他:“飛奴哥哥。”
“飛奴哥哥,你怎麼才來?”花兒眼一眨,落下淚來。是真的惦念飛奴,卻也有了假意。
“昨夜大雨,路受阻。”飛奴並不問花兒為何而來,燕琢城屠城之時他並不在,後來他尋了她一些時日,有人說她去京城了,有人說她逃難了,也有人說她去了穀家軍。飛奴了解花兒,她定是去了穀家軍。
如今的花兒,再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了,她如他年年所盼那般長大了長開了,也遠離了他。
飛奴什麼都知道,但他什麼都沒說。她既然來了,不管她為了什麼來,他都不想她再走。飛奴扯著她手腕,將她拉到外面去,青天白日,那靈庵被日光照著,泛起神光。
花兒眼被晃得睜不開,飛奴便用手幫她遮住,待她適應了才拿開。
“與我上山。”飛奴道:“你來了,就走不了。如今這靈庵,也不是從前的靈庵了。靈庵在上山的要道旁,是去老巢的必經之路。我猜你應當知道了。”飛奴聲音壓得很低,繼續說道:“若要求生,便將山下的事忘了,孫老爺的屍體當做你的投名狀;若一心求死,現在你就去告訴那些人你去了穀家軍,他們會把你重新關回那間屋子,等著下一個人來。”
花兒看著飛奴,欲掙脫他的掌心,卻被他死命握住。他的額頭青筋暴起,咬牙說道:“你們不要一次又一次棄我而去。”
“是你一次又一次棄我們而去!”花兒輕喊:“是你!不辭而彆,讓我們在多少個雪夜一趟趟出去找你,阿虺哥哥為找你鞋都磨破了!我們整夜睡不著,怕你橫屍街頭。你現在要說是我們棄你而去了嗎?沒人讓你上山!沒人!”
“我與你說過,我如果不上山,就會死。白棲嶺派人殺我,你為何不信我!還是說你隻信你的白二爺,你表面上做他的狗腿子,但心裡已把他當成了丈夫?!是這樣嗎?”飛奴的手更加用力,任花兒如何甩都甩不脫。
僵持之際聽到有腳步聲,他們都停了下來。
飛奴最後叮囑一句:“彆亂說話,求你。”
來人是昨夜